章二十七 何处兑子
洛萨已向这边冲来,即便以他的威能都无法看清哈布斯掌中究竟是什么东西,远远望去只见一团模糊光影在缓缓流动。
究竟是什么,让张伯谦如此震动?
哈布斯转头看向洛萨,抬手示意不要靠近。与此同时,蛛魔大督军感觉到一股强大气息隔空与他轻触了一下。这通常是两名没有敌意的黑暗强者,在将要进入对方安全距离时互打招呼的举动。这一行为生在大君和亲王之间,即使哈布斯是议会巨头、加冕亲王,都属于有些冒犯了。
但是洛萨仍然谨慎地缓了缓速度,此刻他的直觉出强烈信号,告诉他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非同寻常。而且哈布斯刚才表现出的力量实在惊人,让洛萨都忍不住犹豫了一下,是否要直接撞入对方的领域中。
血族在打什么主意?洛萨这样想的时候,忽然现梅丹佐没有紧跟上来,落后在百多米开外,慢吞吞向这边飘。
蛛魔大督军立刻停步,不再靠近,看向梅丹佐的目光变得有些警觉。无光君王好像一无所觉,不紧不慢地飘到与洛萨并肩的位置。
洛萨不动了,梅丹佐当然不会一个人冲过去,其他亲王大公更无可能。战场这一端,就这样诡异地静止。
张伯谦缓缓问:“你怎么得到这个影像的?”
哈布斯道:“我如何得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所看见的皆是真实。”
那团光芒在哈布斯掌中静静流动,就连离得最近的两位黑暗大君都还是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张伯谦眼中却是一副纤毫毕现影像,躺椅上白素衣的人转头看过来,衣角纹路清晰可见,就连面上最细微的表情都生动无比,仿佛一伸手即可触及那人气息。
这场景真实得有如身临其境,更厉害的竟然连气息也完美呈现。张伯谦立刻就感知到林熙棠的气息虚弱得若有若无。林熙棠看过来的那一眼,和平时一样静若止水,却是生机黯淡,而自始至终他的身体乃至手足几乎没有大幅度移动,明显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林熙棠何时虚弱到这种程度?或者说,他从不会在外人面前现出如此虚弱姿态!
张伯谦目光一转,将影像中的环境布置尽收眼底,躺椅背后落地长窗外的独特风景历历在目,心中又是一震。
他这一次索性懒得作任何掩饰,喝道:“他在天机阁?”
“不在那里,又能在哪里?”
“无论在哪里,都不该在那里!”张伯谦声音不高,语气中已经充满了森森杀意,如潮水般向哈布斯压去。天机阁是帝国重地,专为大型天演和祭典而设,禁制重重,每开天演必须大量血祭,单人在里面根本无法动用天机术。
青阳王含怒一击,哪怕只是气机压迫,又有几人承受得住?哈布斯也不敢当其锋芒,收了影像,微微退后。
“真假与否,青阳王心里有数,有些东西可是假冒不来的。怎样,您还要继续在这里耗下去吗?”
张伯谦眼中寒芒一闪,道:“林熙棠现在如何?”
“我怎么知道?不过,应该还是活着。”
“应该?!”
哈布斯淡定而笑,道:“青阳王火气似乎错了地方。不过我原本就担忧林元帅不晋天王会有碍寿命,可看他如今模样,不要说十年,或许连今年都撑不过去。”
话音未落,张伯谦陡然一掌劈出,数道耀眼电芒聚成一道屏障朝着哈布斯扑面砸去。
哈布斯却是早有防备,再次退出老远,淡金色光点包着绯红血气具现出他的著名领域“黄昏国度”,将电芒屏障半削半避开去。
“他现今这个样子可与我无关。月余前,议会有预言大师就说贵国帝宫有变,现在看来却是应在了林元帅身上。难道青阳王您也束手无策?怎么,在大秦,即使以天王之尊也不得不低头吗?”
张伯谦眼中光芒闪动,道:“这种无用挑拨,说多了就没意思了。帝国中当然有我也要顾忌的人或事,但在这件事上,却一个都没有!”
他袍袖一振,转身就要走,却被哈布斯叫住:“等等!”
“你又想说什么?”
“请转告林元帅,不管他以前谋划了些什么,新世界的到来,会改变时代,他即使不肯放弃天机大局,也只有毫无意义地失败。”
张伯谦直接回道:“我不会帮你带这句话,林熙棠的选择由他自己决定,自己承担。”
“青阳王情愿求助禁忌之术,也不愿劝他放弃无谓的牺牲?”
张伯谦森然道:“他和我的事,都轮不到你来废话。”
哈布斯沉默了一息,道:“议会里面也是势力林立,有些想要接那位陛下回来,有些则更看重大秦内部变数带来的利益。所以青阳王此去,千万一路小心。”
张伯谦淡道:“只要不是三位至尊出手,其他的还拦不住我。”
“青阳王也太自负了。”
张伯谦向哈布斯深深看了一眼,道:“无论如何,今天的事我记住了。”
“不用谢我,我只是想要把那位陛下接回来而已。你要是不走,我们可接不到人。”哈布斯微笑道。
张伯谦点了点头,拔腿就要走,完全没兴趣知道那人身份。而远方指极王大吃一惊,差点挨了永燃之焰一击。虽然闪避成功,但也大大削弱了辛苦搏来的优势。
“伯谦,你这是要干什么?”
张伯谦背影微微一动,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原地转身,凝立不动,道:“帝都生了什么事情,您不会不知道吧?”
此刻,洛萨和梅丹佐全都看出事态有大变化,并没接着上来围攻张伯谦。两位大君不动,其他亲王和大公更不会凑上来找不自在。而哈布斯也不走远,就站在一边,一副静观好戏的样子。
指极王一边还击,一边回答:“我知道。”
“你知道还要带我来这里,拦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此地之事至关重要,远非其它可比。再者说,事有轻重缓急,帝都不管生什么都只是内政,你我身为天王,本就不好在其中倾斜立场。”
天王不领兵,当然天王也不干政。背后影响完全避免不了,但是就连抓权抓得最多的长生王,都从来没有跳到明面上来过。
张伯谦嘿的一声,声音低沉,道:“没那么急?不好倾斜立场?乱成什么样子都不管吗?”
指极王皱眉道:“帝都政争无非就是那么回事,如何比得上这一边!若是拦不到那人,或许多年之后,永夜又会多出一位接近圣山之巅的存在。到了那时,大局崩坏,难道还要痛悔今日不成?”
张伯谦冷道:“永夜多一个还是少一个强者,那是他们的事。帝都那边,却是我们的事。”
“可这两件事偏偏同时生,两相权衡,自然是要来这里的。”
张伯谦双眼微眯,道:“也就是说,整个帝宫之变都是兑子,兑掉你要拦的那一位,好大的手笔。”
指极王叹一口气,道:“永夜并没有给我们选择。帝宫之变既然总是要生的,何不因势而为。至少现在永夜内部在圣战停止后,仍因利益分散了注意力,否则我们这边全无拦住那人的希望。只消再等半日功夫……”
指极王说得委婉,然而张伯谦却不领情,打断他道:“再有半日功夫,帝都那边也要尘埃落定了吧?说到底,这还是兑子。”
指极王缓缓道:“其实,我并不清楚这次帝都变乱的真正情况。但在帝国内政上,天王的立场就应该是中立。伯谦,你出身门阀,又向来是勋贵的领袖人物,可世族凌驾帝党太过,并非帝国之福。”
张伯谦听出了几分意思,指极王这是怕他支持门阀世家对付帝党?不由怒极反笑道:“我看不是世族凌驾帝党,而是皇帝清洗权臣吧?”
两人从说到帝都内政开始,即改用黎明原力传递声音,以隔绝永夜诸强的耳朵。而永夜众强者似乎也有了默契,并未设法干扰指极王和张伯谦交流,甚至永燃之焰都稍稍放缓了些攻势,让指极王维持微弱优势,以便和张伯谦好好交谈。
他们越是如此,指极王就越明白是什么道理。
永夜议会显然做了不止一手准备,此刻,张伯谦明显已被哈布斯说动,如果永夜强者这时还要攻击,说不定会有反效果。而这三位大君来自不同种族,本就是牵制之势,哪怕有任务在肩上,也不想和人族天王打得你死我活。
指极王索性停手,一个闪身出现在张伯谦面前,果然魔裔大君压根不阻拦两人会合。
此时,离两名天王最近的变成了哈布斯,他也不慌乱,只微笑致礼,徐徐退后。这次他一直退出到天王大君的攻击距离之外。
指极王道:“伯谦,我们只需要在此盯上一日,那人必会经过。到时候就能解除帝国未来百年的心腹大患。哪怕只能伤她,也可妨碍她进入新世界得到可怕的成长。除此之外,永夜最近能对外领兵的大君都在这里,若牵制到底,浮陆那边也能减轻压力,正好借此机会一举夺下,为帝国中兴奠定真正根基!”
张伯谦此刻已能够确认,指极王或许当真不太清楚帝宫之变的具体情况。对天王来说,庙堂之上的政争犹如儿戏,具体由哪一派来主政都区别不大。天王是帝国超脱的存在,他们眼中看着永夜与黎明的大局,然后兑出己方优势。
张伯谦忽然不想和指极王再兜圈子,语带嘲讽地道:“不知是帝国哪位大才来游说了您,让您在完全不知道我们这边兑子是何人的情况下,就答应做这一场。也许吧,即使您知道了,也会觉得拿林熙棠兑那个名字都不敢说的家伙,并没有什么问题,哦,牵涉上了浮陆,还有好大一堆添头吧?”
指极王微微愕然,显是很意外听到林熙棠的名字。身为先帝遗旨指定的四位顾命大臣之一、帝国元帅兼内阁辅、天机术第一大家,林熙棠在朝堂上的位置只在一人之下,而在整个帝国他所握权柄也差不多能排进前十了。
然而指极王脸色很快转为严肃,道:“帝国与永夜相争,这是大势。对撞之下,无论谁夹在中间,都会被碾为齑粉。休说他林熙棠,就是你我,大势到时,战死沙场也不足为奇!”
“死在沙场,和死在谋局,岂可相提并论!”
“伯谦,以熙棠换取浮陆,和永夜一位很大可能登临圣山的强者,有何不可?”
张伯谦定定地看着指极王,一字一句地道:“我张伯谦自知从来不是帅才,也不想当帅才,所以从来不会谋篇布局。这次兑子看起来是很划算,但对我来说,林熙棠是政敌,是同袍,不管是什么,他都不是棋子!永夜添一强者那又如何,如果为了畏惧他们强大就要自断一臂,这样的帝国,还想要倾覆永夜?”
“伯谦……”
“不必说了,我这人就是一介武夫,不懂那么多大道理。日后那人如果成了气候,我再和她约战虚空就是。可是今日今时,老王爷,你若是再拦我,就休怪我不识大体!”
指极王欲言又止,然而张伯谦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衣袂鼓荡,虚空中居然慢慢有云絮开始出现,这是他全力张开领域的预兆,眼看就要强行冲关。
指极王脸色变幻再三,惟有一声叹息,让开了去路。
张伯谦与他擦身而过,然后驻足,并未回头,只是道:“你始终不说要拦的是谁,不过现在我倒是大概也能猜到了。在这件事上,帝国某些人做事着实令人不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指极王叹道:“现在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除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还能有什么好办法?难道要指着她将来大善心不成?”
张伯谦默然片刻,道:“老王爷,当年你可不是这样的。”
“当年……”指极王笑容中有着沧桑,摇头道:“自她走的那一刻起,姬问天就已经死了。现在,我只是人族的天王,用这把老骨头为我族存续多做点事情而已。”
“若你真是如此想,那应该做的是切掉帝都内乱的根源毒瘤,而不是拉着我在这里拦人。”
张伯谦目光如刀,指极王竟有些难以直视,略略侧头,方才苦笑,道:“毒瘤啊,这个形容,倒真是有点贴切了。”
张伯谦并不回答,起步远去,转瞬间就消失在虚空深处。然而方行到半途,前面虚空深处,就逐渐弥漫出一片庞大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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