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既非月老空笑谈
温父在家待了一个月。他是一个极疼爱孩子的父亲,虽然性格中最多的是军人的粗犷,但对一帮小孩却出了奇的耐心温柔。早晨,他偶尔会去鸟市转转,傍晚领着女儿上茶馆子里喝喝茶,同老朋友聚聚。
说起来巧得很,有一次喝茶时竟见到了傅警官。
傅警官一见阿衡就乐了:“国子,这是你家丫头?”
温父笑了,点头说是。
“嘿,这就对上号了。我说这孩子怎么一股傻劲儿呢,原来随你。”
温父挺奇怪:“你见过我家丫头?”
“见过。一个小姑娘,哥哥们在前面打着架,她抱着医药箱颠儿颠儿地跟在后面。”傅警官朝阿衡挤挤眼。
温父疑惑地瞅着阿衡。
阿衡淡定:“叔叔,你认错人了吧?”
傅警官实心眼,一拍大腿,说:“我怎么能认错人呢?就是你这孩子,这么有特色!”
阿衡冒冷汗,坐直身子,不敢看温父:“你,认错了,我不认识,你哇,叔叔……”
温父心中明白了几分,不吭气。
傅警官急了:“就你!话说得磕磕巴巴的,我哪能认错!”
阿衡吸鼻子,不服气:“谁磕巴啦……我没磕巴……”
“对了,我记得,有一个叫什么什么言希的,不是还受了伤?”傅警官记性颇佳。
阿衡摇头,迷茫着小脸装无赖:“叔叔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听不懂呀。”
俺是乌水人,乡下孩子听不懂京城人说话……
“小希腿上的伤好了没?”温父轻飘飘地下套。
“不是腿,是肩膀呀!”阿衡条件反射。
“你看你看,我就说是你,你还不承认……”傅警官指着小姑娘。
阿衡默。
温父意味深长地看了阿衡一眼,转向傅警官:“老傅,他们几个当时战况如何?”
傅警官笑,眉飞色舞:“这几个孩子还真是牛,就仨,挑了人一群……”
“傅叔叔,给你糖葫芦吃!”阿衡一声吼打断对方的话,僵着胳膊把刚买的糖葫芦戳到傅警官面前。
傅警官愣了,随即摆摆手:“谢谢哈,叔叔不吃甜的。国子我跟你说,我当时去的时候正惊险……”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温父面无表情,只是频频点头。
阿衡舔着糖葫芦,眼睛瞪着傅警官,心中小声嘟囔:“这叔叔,太坏了、太坏了!”
当天喝完下午茶,一路上,温父走路姿势那叫一个标准,就差没在街上踢正步了。阿衡夹着尾巴跟在后面,灰溜溜的。
到家时,温父特温柔慈爱地对阿衡说:“去,把你哥喊下来……”
“爸,能不喊吗?”阿衡严肃地小声问。
“你说呢?”益和蔼的表情。
“哦。”
阿衡站在楼梯口,用手鼓成小喇叭:“思莞思莞,下来……”那声音,带着这孩子特有的软软糯糯的腔调,十分之温和,十分之……有气无力。
半晌,没反应。
“爸,你看你看,思莞不在。”阿衡微笑,表情特诚恳。
温父宛若圣父:“是吗?”
转了身,怒吼一声:“温思莞,给老子立马滚下来!一,二,三!”
这厢,少年穿着睡衣,不斯文地咣咣踩着拖鞋跑了下来,站成军姿:“到,到!”
阿衡呆,很是佩服思莞的速度,想必是练出来了。
“说!你做了什么错事!”温父在外面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会儿喷了出来。
思莞吓了一跳,讪讪开口:“没干什么呀。”
“嗯?”
思莞冒了冷汗,悄悄地瞄阿衡。
阿衡望天。
“你他妈又跟着小希、达夷惹祸了是不是?”温父冷哼。
“没有呀。”思莞死鸭子嘴硬,装得淡定。
“别装傻,老子生的,知道你什么德性!”
思莞急了,觉得裹不住了,清亮的眼睛瞪着阿衡:“阿衡我不让你说的,你怎么告大人了?”
阿衡委屈:“不是我,那天那个警察,认识爸爸……”
思莞哆嗦了,怎么这么巧……
“温思莞,你还有脸怪妹妹!你们几个浑小子打架被人抓到派出所,这么丢人也就算了,你妹妹一个姑娘家,你让她掺和爷们儿的事儿干吗!”温父拍巴掌。
“爸,我也能,爷们儿!”阿衡插嘴。
温父转眼对着女儿,表情严肃:“乖,咱好好的姑娘家,不变态哈!”
“哦。”阿衡点点头,想想也是。
“我没让她去,是她非跟去的。”思莞也委屈。
她一个大活人,长着腿,不声不响的,他忙着掐架,哪里顾得过来。
“你还有理了!”温父恼了,瞪大眼睛。
思莞扁嘴,不吭声了。
“越学越回去了,你小时候怎么教你的?不让你跟人打架,话都当西北风吹了是吧?”
“别人欺负阿希,我和达夷总不能看着他受欺负不是!”思莞是个热血的好孩子。
“你别跟我贫,小希那孩子从小就是祸头子!你们一块儿长大的,他惹事儿不是一天两天,你俩除了跟在他屁股后面瞎起哄,还干过什么正事儿了!言希受欺负?他不欺负旁的人都算人烧高香了!”温父唾沫乱飞,不骂不平气。
“反正别人欺负言希就是不行!”思莞横了心。
“温思莞,再犟嘴,信不信我抽你!”
思莞大义凛然,觉得自己算是为言希大无畏了一回:“我不怕!”
温父气得直哆嗦,压了口气,指着阿衡:“闺女,你先回屋,一会儿不管听见什么声儿都别出来!”
“爸,爸,思莞,他不故意,惹你生气!”阿衡抓住父亲的衣角。
“他不是故意,是有意的!你哥这人,不管着点儿,上脸!你别理,回屋去!”温父拍拍阿衡的肩把她推到一旁,抡圆了巴掌就要往少年背上招呼。
阿衡一看,急了,脑子一热,指着天花板:“爸,你看,飞碟!”
世界一片安静。
温父愣了。
思莞本来眼圈都红了,被阿衡一句话说的,眼泪转来转去,就是流不下来。
三秒后,开始爆笑。
温母下班回到家时,看到的就是一幕傻气得可爱的场景:女儿呵呵乐着;丈夫笑得前仰后合,大手揉着女儿的头;儿子则是穿着睡衣直接滚到了地上,侧脸的酒窝快要溢了酒。
“笑什么呢?”温母摸不着头脑,但觉得眼前的场景着实温馨。
思莞在地板上抬头,望见妈妈更加乐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快看快看……”
“什么?”温妈妈想要把少年从地板上拉起来。
“天上有阿衡的飞碟!”思莞抓着妈妈的手,却笑得使不上力。
“思莞,你太坏了太坏了,我救你,才说的!”阿衡脸红了,觉得在妈妈面前丢了面子,不好意思地看着母亲。
温妈妈怔了怔,望着阿衡,望见了她同自己宛若照镜子一般的眉眼,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感觉,似乎从前便有,但一直被压抑着,直至此刻再无法克制,奔涌而出。
“妈,你怎么哭了?”思莞站了起来,睁大了眼。
温父却明了了,温软了眉眼,叹了气走到妻子的面前,把她揽入了怀中:“蕴宜,你看你看,阿衡的飞碟来了,把我们的女儿带回来了,你还哭什么?多像一个傻孩子……”
那泪水,晶莹的,缓缓滴落,温柔的,属于妈妈的,眼泪。
阿衡望着妈妈,呆呆地望着,眼泪像是旷日持久,从心底攀爬,直至眼眶。
她无法汲取到世间美丽的光芒,因为这眼泪太过滚烫,因为她把所有的爱一瞬间聚集在了眼中。而这爱,涌动着,有了昭示之名,昂而骄傲,洗却了悲悯,变得无瑕……
阿衡知道,这一刻,她才缓缓微弱而艰辛地扎根在了不属于她的土地上。这土地,容纳了她,逐渐融入她的血液,成为她的,爱她的,珍爱她的……
于是,终至哽咽。
温父只有一个月的年假,休完了,应上头的命令匆匆返回了军部。临行前叮嘱了阿衡:“我们阿衡,多淳朴善良的一个孩子呀,可不能跟着这帮死小子学坏,知道不?”
他身为一个希望自己的女儿贤良淑德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父亲,这些担心,是绝对有必要的。嘴上说是“这帮死小子”,话在心中,其实只有一个,便是言希。
言希是一个有魔力的孩子,总是让生活充满变数。他无意把可心疼爱的那个少年妖魔化,可是,他总是走了极端却把事情做得无可指摘,做长辈的完全插不上手。他成长的轨迹总是按着自己的方向,让人猜不透将来和结局,完完全全的一团雾。
他的一片私心,自是希望女儿一生安然无忧,平安喜乐,最好是做个小女儿姿态到地老天荒。
为此,便是父辈有了个约定,他也是不愿让阿衡和言希凑在一起的。
如果可以,等阿衡大了,他想要依着自己的心意,为女儿寻一个更加安全幸福的归宿。
这归宿,自不会是言希。
他笑眯眯地逗女儿:“阿衡,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呢?”
阿衡歪着头同父亲开玩笑,憨态十足:“有屋可栖身,不嫌阿衡丑。”
温爸囧了,这样的男人,好像,不难找……
于是,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遵从女儿心愿,稳坐钓鱼台钓金龟婿,钓了许久。
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他盘算得妥帖,想着为亲生女儿铺一条康庄大道,却不曾料到,这个尘世,有一个词推翻了他所有的打算,便是:命运。
你说,若是命运未有纠葛,言希和阿衡,固守着两个极端,凭什么那年那月那日会相遇……
温爸爸看着言希看得了然,战战兢兢地觉得这少年是异数,却不知,一场笑谈,一厢情愿,他的女儿恰恰也成了言希生命中的异数。
他看透了言希,却忽略了,对自己的女儿,应该持着怎样的看待……
有些事,预见到,是一回事。
若是,想要阻止,又是另外一回事。
更何况,相遇了的,又怎知是注定钟情的。
正如,钟情的,又未必是有福分相守的。
如此费心,多了什么,少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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