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考验
方长庚跟着太监进了养心殿西暖阁一间中室, 被告知在这里等皇上亲临,然后就见那带路的小太监走了出去。
方长庚不知道皇帝叫他来这里干什么,在室内正中央垂手站立了一会儿, 等了半天都没见有人来, 心想如果有人进了暖阁这边都能听到脚步声, 于是放心地开始环顾四周。
只见北面皇帝宝座上方有一块题着“勤政亲贤”四个字的匾额, 南面有窗,四周墙壁上挂着几幅字, 和匾额那四个字的字迹相同, 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如果他没记错, 应该是昭武帝本人的手笔。
观察完屋子的角角落落, 方长庚总觉得哪里不对, 难道是皇帝忘了还有他这么一个人在这里等他大驾光临了?还是皇帝想考验他什么?可这事一点征兆也没有, 他也不是神仙,哪里知道就这么一个空荡荡的屋子能考验出什么来。
带着疑惑, 方长庚开始仔细地看字画的内容,现上面讲的竟然是昭武帝他太爷爷跟着前朝开国皇帝打江山的事迹!
方长庚这才想到,昭武帝对他这位太爷爷崇拜有加,时常做文章提起当年他太爷爷生平辉煌的经历, 誓要效仿他做出一番事业, 如今昭武帝的功绩远超他太爷爷,但他依旧将他视为榜样, 这也是举朝皆知的事。
方长庚心中一动, 将墙上所有的字画都认真看了一遍, 除却一开始还抱着目的去记上面的事,到后来竟然也看得津津有味,暗道这位前朝宰相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最令他惊讶的是,此人高瞻远瞩,大力推进造船技术的展,还建议皇帝在广州泉州等几地开埠口与海外通商,如今京城之中时常能看到金碧眼的外国人也有他的功劳。
只是风头过盛必然引起皇帝的忌惮,前朝新帝继位后就废除了宰相,六部直属于皇帝,内阁的权力越来越大。
又过了一个时辰,方长庚站得腿都快断了,恨不得提起下襟就往地上坐。好在没等他煎熬多久,一开始带他来这里的小太监总算又现身了。
方长庚简直就跟看到救兵似的,两眼光盯着小太监,心中充满了期盼。
那小太监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笑:“方大人,皇上临时龙体有恙,就不过来了,请大人先回去吧。”
方长庚被放了鸽子,可对方是皇帝,他除了欢欢喜喜地接受没有别的选择。
回到内阁值房,方长庚本着不懂就问的心理去了高渊那里,把今天生的事全部告诉高渊,然后得知果然是高渊在皇帝面前提起了他,今年正好是乡试年,高渊推荐他任浙江省的同考官,不过也只是隐晦地暗示了几句,没有摆到明面上,就是不知道今天的情形和这件事有没有直接关系了。
“当时屋子里可有什么异常?”高渊想了一会儿,眯起眼,满脸的老谋深算。
方长庚凝神回忆了一下,觉得除了满墙的字画根本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地方,于是道:“倒是没有现别的异常,唯独墙上挂了许多字画,看字迹像是皇上亲笔所写的。”
高渊缓缓地点了点头,又问方长庚:“你说,皇上这番举动是什么意思?”
方长庚觉得高渊可能看出了蹊跷,但不敢确定,于是反问道:“大人认为皇上本来就不打算现身,只是想考验我一番?”
高渊目光深沉:“也不一定,但极有可能。”
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方长庚汗了一下,勉强开口:“难道是皇上想要考我字画上的内容?”他也是胡乱一说,这些人不是最爱玩这些套路,可别被他猜中了。
高渊叹息了一声:“那你可曾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方长庚微皱着眉把自己看到的说了,高渊眼皮抬起来,认真地看他一眼:“你倒是挺细心。”
方长庚不知道高渊这是夸他呢,还是夸他呢?讪笑了一下,等他的结论。
“你多半是猜对了,皇上他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儿,既然都叫你来了,怎么会突然说身体有恙让你回去呢?”
高渊跟在昭武帝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比他更加了解皇帝的习惯和行事风格,又和乡试任命考官在时间上重合,看来其中确实有深意。
高渊见方长庚陷入了思考,便说:“你在翰林院做了三年编修,又修史有功,的确到了外放乡试考官的时候。只是你年级太轻,皇上唯恐你做事不够稳重,担不起这个责任,于是想看看你是不是一个遇事留心的人。”
方长庚被高渊一指点,所有的关节也就想通了,还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要是当时他没有留意到那些字画,岂不是意味着错失这一次机会了?看来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他要多长一个心眼,谁知道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呢。
“接下来你就好好准备’考差’,半个月之内皇上就该指派人选了。”高渊最后提醒道。
方长庚点点头。
“考差”是在任命乡试主考官之前对候选人们进行测验,最后由皇帝根据考试的情况亲自任命主考官。
昭武帝一向重视科举,而乡试的主考官负责命题和确定录取名单,在人员选用上自然十分慎重,不仅要求是进士出身的在京大员,还要经过严格的考试实行差额录取,最后通过考验的人才能有这么一个机会去地方上“人财”两丰收。
经过这一次乡试,被主考官所录取的考生们都算他的门生,是一个极好的扩大人脉的途径,在京的官员们争破脑袋都想做一次考官,可以想象竞争有多激烈。
和家人说了这件事,徐修不但没有任何喜悦的神情,反而忧心忡忡:“你一旦任考官回来,若是不出意外明年还能再升一级,虽说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可这个升迁速度未免也太快,未必是福啊。”
方长庚迟疑了一下:“其实多亏高阁老的提携,要不是他在皇上提起我,恐怕这个差事还轮不到我。”
徐修和高渊当年有过恩怨,对他尤其不屑,在方长庚面前也毫不掩饰。不过他从来不干涉方长庚的决定,更不会干涉他在朝中和谁交好。
“那是我多虑了,高渊既然肯提携你,自然也会保护你,你就放心去吧。”
方长庚摸摸鼻子,傻子都能听出徐修话里的不满,不过他也不用理会就是了。
第二天是休沐日,方长庚和阿玖已经达成“和解”,父子俩并排坐在凉亭里,一个拿着一本书,一个拿着画册,各自津津有味地看。
袁丰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表哥,小阿玖。”袁丰一身短打装扮,好像刚刚经历了长途跋涉,一脸疲惫。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不久前回了永州,因为他娘病重,方启明立即写信过来让袁丰回去,还以为这一趟恐怕要去个小半年,他也早就允了,没想到才三个月不到就回来了。
“姑母身体怎么样?”方长庚放下手里的书,走到袁丰面前,接过他手里的包袱——看来袁丰是一回府就来找他了,怎么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阿玖也察觉到大人之间严肃的气氛,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袁丰眼神黯淡,很快又振作起来,扬起笑容:“我娘身体早就不好了,上回回永州的时候她就跟我交代了许多事,能撑到今年已经是老天开眼,没什么好遗憾的。”
方长庚听明白了,心下不忍,低声道:“后事都办好了?”
袁丰故作轻松:“办了办了,我娘她生前没享过什么福,走得时候总算风光了一把,等她到了地下也不会过得太难。我本来想留在山上守孝,可我娘还剩一口气的时候说了不准,要我好好跟在表格身边做事,我就回来了。”
方长庚不知道该劝他什么,何况丧亲之痛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安抚地好的?
“她还留下什么遗言?”他问道,虽然和这个姑母只见过几面,并没有特别深的感情,但有袁丰在,只要是他能帮的,一定帮她实现。
袁丰不好意思地笑笑:“还不是催我早点娶媳妇儿,我说等我有了家业就娶,快了,她说好,然后就去了。”
方长庚静默了一会儿,手掌用力拍了一下袁丰手臂:“你娘说得没错,是时候考虑你的亲事了。过阵子我可能要去地方主持乡试,等我回来就找媒人帮你相看,孝期一过就办喜事。”
袁丰觉得自己的话好像被误解了,连忙解释:“表哥,我这么说是想让我娘走得安心点儿,没别的意思……”
方长庚气笑了:“什么这个意思那个意思,哪来那么多话?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行了行了,你赶紧回你屋里睡一觉,起来好好捯饬捯饬,就你这副样子哪家姑娘能看上你?”
袁丰嘿嘿一笑,走之前把一封信交给方长庚:“这是大表哥让我带过来的。”
方长庚接过,等袁丰背影都看不见了才打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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