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3 义
山野林间，夜色之下。
十数只水鬼飘来荡去，将周小昆一行人给拦住了。
周小昆双手拢袖，却是根本没有去看那些女鬼，而是看向天空说道：“何方神圣，还请现身说话，不必再叫这些阴物来吓唬孩子了。”
一席话后，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周小昆摇了摇头，看来对方是想要让这些女鬼来试探自己的手段。
叶知秋问道：“先生，您怎么知道幕后还有人？”
“很简单，因为水鬼便是上岸不会超过十丈。”
周小昆笑着说道：“而这些水鬼如今不仅超出了十丈距离，而且还这般纠缠，显然是被人驱使的。”
韩霜雪问道：“先生，您认为会是什么人？”
“应该是拦路抢劫的剪径蟊贼。”
周小昆四处看着，一边回答道：“一些下三境野修，最喜欢在山野林间驱鬼害人，所以不用怕。”
其实那叶知秋根本就不怕，甚至还有点兴奋，很想试一试从齐金乌那学来的本事。
周小昆自然知道自己这学生的心性，便说道：“叶知秋，收收你的性子，如今的你是不可以起杀心的，因为先生还在，自有先生保护你们。”
“知道了。”叶知秋闷闷不乐，但去并没有反驳。
周小昆见对方还不露面，便也不再等待，拢在袖子中的双手缓缓放下，然后每一只手上都夹着一张符箓，他将符箓随意一抛，口中道：“离阳火！”
符箓在空中飘扬时，忽然便燃烧起来。
一点点的火光在空中飘荡，周遭的温度却是急速上升。
零星的火光忽然便连在了一起，化作了一条火龙，夜空瞬间明亮，而那些水鬼也在飘荡中消失了。
周小昆手指一点，剩余火焰便立刻消散了，不然怕是要将林子给点燃了。
离火符，最普通的驱鬼符箓。
周小昆在小镇的时候为了取出纳空而跻身练气士第一镜，自那之后便没有再破镜，而一境练气士的那一点点灵气属实不够做什么的，每天也就只能画符三张而已，而且品阶不高。
不过这对周小昆而言已经足够了，几年的时间，每天画三张，积攒下来的符箓也足够支撑这一次的远游李氏王朝的京都了。
当那些水鬼彻底魂飞魄散之后，众人有人现身了。
这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此人做山野樵夫打扮，手中甚至还拿着一把柴刀。
二境练气士，不能再多了。
周小昆做出判断后，双手拢袖道：“杀人越货？”
“或者你可以破钱消灾。”那人沙哑着嗓音说道。
周小昆在袖子里面摸了摸，是取出一颗青石币丢了过去，他说道：“买一条安稳的路，劳驾了。”
那人接过那一刻青石币后双眼立刻放光，他在这附近盘踞多年，但却还从来没见过青石币，便是灵石都没见过几次。
作为一名修为低微的山泽野修，他没有实力去做更大的买卖，所以见识自然浅薄。
其实他现在出现，也是因为现对面这个一境练气士是符箓派，是他这个二境练气士可以轻易碾压的，不然他也不会轻易露面。
他说道：“不够。”
周小昆摇了摇头说道：“做人不能太贪心。”
“你有资格与我谈条件吗？”那人冷冷一笑，一副吃定周小昆等人的样子。
周小昆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叶知秋，当一个人如此逼迫你的时候，你才可以动手杀人，明白了吗？”
“学生明白了。”叶知秋重重的点头，其实他也知道先生不让他动手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的脾气太过暴躁了。
当然了，如果是别人如此多管闲事，他早就一拳头就砸过去了。
但是周小昆不同，他叶知秋可以对天底下任何人混不吝，唯独不能对先生这般。
因为先生不仅收留了他们这些孤儿，而且还让他们这些孤儿过上了富足的生活，最重要的是先生看他们时没有嫌弃也没有怜悯，只有长者对晚辈的关爱。
所以叶知秋愿意为了先生收敛自己的破脾气。
周小昆一边说着话，几张符箓已经被丢了出去，不再是刚刚的离阳火，而是闪烁着电光的符箓，丝丝缕缕的电光瞬间在那个山泽野修周围结阵，然后将那个山泽野修电的飞灰湮灭。
很普通的掌心雷符，威力甚至连大型野兽都电不死，但是架不住多，周小昆瞬间便丢出去十几张，而且当符箓结阵后威力层层叠加，瞬间便让山泽野修丢掉了性命。
“回来！”
周小昆又是一张符箓丢出去，将那山泽野修飘散的三魂七魄给拘住了，他问道：“这附近为何会有如此多水鬼，是不是生过什么事情，说的清楚了放你转世投胎，说不清便让你魂飞魄散。”
那山泽野修的三魂七魄很是孱弱，又哪敢有丝毫的抵抗，立刻说道：“此山名为虎牢山，因山中盘踞猛虎而成名，但这猛虎却从不害人，入山者只需要带一只鸡放生在山中即可任意行走……”
随着那山泽野修娓娓道来，周小昆等人也听的入神。
原来这虎牢山中的猛虎是一头已经跻身中三境的妖物，虽还没有修成人形，但却因为偶遇仙人传道而开了灵智，所以才会有带鸡如山便可活命的规矩，事实上即便没有带鸡如山，只要理由说得过去，其实也不会有事情。
说起这猛虎与仙人的偶遇，其实也有着很多不同说法。
有人说是某位山上仙人云游至此后见猛虎悟性高便点拨一二，也有人说是仙人与人斗法重伤是那猛虎为仙人采药捕食才换来如此机缘。
无论怎么说，这是一头不曾害过人，而且多次帮过人猛虎。
甚至有附近的山民还为这猛虎修了庙宇，在那庙中供奉猛虎，现在庙宇就在山中某处。
可后来有一日，山中便再无猛虎了，被压制在山中的妖物精魅便出来害人了。
这水中的水鬼如此多，也是因为妖物精魅所害。
周小昆听了后将信将疑，因为那山泽野修也是一句一个据说，他自己都不知道真假。
不过这虎牢山难走，却是真的，他离开时齐金乌便与他说过的。
放走了那名山泽野修的三魂七魄，周小昆开始重新搭帐篷，一边说道：“我来守夜，你们睡觉吧。”
“先生先生，您说那只猛虎为何不见了？”李青最喜欢听故事，此时自然是抓心挠肝的。
周小昆摇了摇头说道：“不知，但若是你想知道，明日我们可去寻找那座虎神庙，若是能够看到虎神金身，先生便能推衍出来一些。”
“会不会被吃掉？”李青是好奇又怕死。
叶知秋有点烦了，拎起李青的后衣领便将他丢进了帐篷中，然后对周小昆作揖道：“先生，后半夜我来守夜！”
“先生守夜不会累，你们会累。”周小昆笑着摆了摆手。
叶知秋小声嘀咕了一声吹牛，心想哪有不睡觉不累的人，但却也钻进帐篷内了。
另一面韩霜雪也带着李蛐蛐进了帐篷，她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是照顾起年纪最小的李蛐蛐却是非常有耐心而且温柔，口中总是埋怨周小昆偏向李蛐蛐，可实际上却也是对李蛐蛐最好的那个。
周小昆坐在火堆旁闭目养神，心无杂念将思绪放空，几乎与这座山融为一体。
转眼间，天便已经亮了。
一行人忙碌起来，洗漱后吃早饭，再将火彻底地灭再掩埋，这才上路离开。
经过昨晚思绪与虎牢山的融为一体，周小昆已经知道了虎神庙大概的位置，便带队走了过去。
其实与某地融为一体是非常难做到的，哪怕是大修士也只能说自己可以掌观山河查看翻阅某地的任意一个地方，但却几乎没有人敢说自己可以与某地融为一体。
而周小昆可以，其实就是因为他曾经与上京合道，所以才知晓那玄之又玄的感觉。
但却也不是完全融为一体，而是一种虚幻的融合而已，不过却已经可以了解这一座虎牢山了。
一路走着，青天白日并没有阴物鬼魅出现，但是也没有看到其他小动物，林子中甚至连一只鸟都没有，更不要说行人了。
周小昆越感觉这座虎牢山的诡异了，因为他是可以感知到这座虎牢山中是有很多生灵的，可是青天白日都看不到这的确是有些忙奇怪。
脚下的地面上是绿葱葱的草，大树上也是绿意葱葱的。
可问题是，如今已经是深秋了，再加上这里属于如意州北方，气温会很低，这个季节应该是一片枯黄的。
两个时辰过去了，众人脚下的路面，逐渐从山路变成了青石铺就的小路，而一座庙宇也渐渐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之中。
很是普通很是寻常的庙宇，只不过这庙宇是建立在地势高的山坡上，所以显得格外显眼。
而再走进一些之后，周小昆这才现围绕着庙宇的低矮地段竟然是有村庄的，这些村庄团团将庙宇围住。
村庄有许多村民，看到一行外人来此也并没有怕生，而是很热情的打着招呼，甚至还请来了一个古稀老者。
那老者穿着老旧却干净的儒衫，手持着一根青竹杖，面带笑容的看向那些年轻人，他说道：“小友，来自何方？”
“老先生，您好。”周小昆率先作揖行礼。
后面的孩子们，也都一样作揖行礼。
他们是儒家门生，眼见对方身穿儒衫，便要见礼。
老先生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当不起当不起，老朽只是个秀才罢了。”
周小昆坚持行礼，然后说道：“老先生，我们是从小镇来的，我是小镇学塾的先生，要送孩子们去李氏王朝都城的观潮书院求学。”
“原来是这样。”
老先生揪了揪下巴上没剩下几根的胡子，然后说道：“既然到了这里，不妨停留几日？”
“正有此意。”周小昆再次作揖。
一行人走进村子，附近许多孩子都围了过来，而且每个人手中都有书本，显然是从学塾刚刚离开，背上还背着小书箱呢。
周小昆曾经问过自己，他希望看到一个什么样子的世界。
那是一个成年人可以很辛劳，甚至是很凄惨，但是少年人却可以面带笑容读书的世界。
可能是因为这一世的身体是个孤儿，所以周小昆格外希望这世界上所有孩子都幸福快乐。
很是理想中的世界，也就只能想想了。
小村子的人大多数都是读过书的，见到了老先生都会作揖行礼，也自然会对周小昆几个外来者问候。
而且村庄的院落虽然很多，但是却又非常的整齐，街道上没有任何的脏乱。
老先生笑着说道：“村子里人多，也穷，但是每个人都要读一些书，不为功名，只为明事理。”
“老先生教书育人是功德。”周小昆笑道。
老先生摇了摇头说道：“不不不，这可不算功德，是教书人应该做的。”
周小昆笑了笑，又说道：“老先生，我们可以去庙中进香吗？”
“当然可以。”老先生点了点头，便带路走在前面。
老先生继续说道：“村子很穷，但每个人都能吃饱，村里面有任何事情，每一户都会出来帮忙，若天下任何一处皆是如此，那该有多好。”
周小昆说道：“世道再坏，也都会有一片净土。这世间世道再好，也总有乌烟瘴气的所在。我等读书人能够做到的，其实非常有限，自身是要收住礼的，再尽力与人传道受业解惑。可是世间如此大，读书人又如此少，天下之人又人人逐利，所以读书人锁能做到的事情太少了，但却不要对这个世道失望，至少我们的身边总会有一些人看上去是会让这个世道有希望的。”
说着话，周小昆看向了身边性格迥异，而且缺点都非常明显的学生们。
“蛐蛐，不可随便要他人东西，还回去。”周小昆看到李蛐蛐接过了街边一人的糖葫芦。
李蛐蛐苦着小脸狠狠的闻了闻糖葫芦，然后将糖葫芦还了回去，又跑回到先生身后。
老先生笑着摇头，伸出手摸了摸李蛐蛐的头，然后说道：“小先生方才所说深得我意，如果读书人都对这个世道失望了，那么这个世道就真的没救了。”
闲聊间，众人已经开始登上虎神庙的石阶了。
石阶非常高，拾阶而上就如同登山。
很多人都在石阶上来回，见到人都会客气的行礼，。
终于来到了虎神庙前，院墙与门都是木质的，而且已经多次修缮了，看上去有那么一丝破败，可却又非常的干净，就如那儒衫老先生的儒衫一样。
虎神庙的地面是白玉的，并不是什么太好的质地，可却已经有了包浆。
人们入庙前都会在庙门旁的水池中洗脚，然后赤脚进入。
在白玉地面的许多缝隙处，都会有青竹，材质就如同那老先生手中的青竹杖一样。
一路走进了庙宇，里面并没有供奉神像，只有香案。
周小昆等人请了香，先后进香。
老先生看着好奇，便问道：“小先生，为何不问问庙中为何没有神像？”
“心中已有答案，又为何要问？”周小昆笑着反问。
老先生微微皱眉，同时缓缓后退，他有些警惕道：“早已知晓答案？”
“早已知晓。”周小昆点了点头。
老先生说道：“为何不动手？”
周小昆纳闷儿道：“为何要动手，请老先生给我一个动手的理由。”
老先生不再说话，而是走到了庙门口，他看着外面那些人良久，这才缓缓开口道：“入眼便是阴物精魅，便是动手的理由。”
包括叶知秋在内，几个孩子都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可却明显感觉到气温下降了。
“守心关。”
周小昆笑着看向自己的学生们，然后才对那老先生说道：“若是世间阴物鬼魅都在此处，人人都克己守礼，又为何要动手？”
老先生转过身道：“小先生当真不会动手？”
周小昆摇了摇头说道：“总要先听过老先生的故事再说。”
老先生深吸了一口气，一挥手庙宇大门便已经关闭，反倒是庙中的气温恢复了正常。
“坐吧。”
老先生再挥手，每个人身边便都出现在一个蒲团。
众人落座，不言语，等待着老先生的故事。
原本这虎牢山中的确是有一只猛虎，这猛虎年幼时被猎人捕兽夹捕获带回村中。
村中有一名教书先生，却只是一个满腹牢骚的穷酸秀才，每日里除了喝着酒大骂世道不好，便是在学塾为学生们上课。
但在上课的时候这位秀才却是从来都不会牢骚抱怨，而是耐心的为学生们传道受业解惑。
那一日秀才看到了小老虎，便厚着脸皮要了去，当时很多人说这秀才是要将那小老虎当下酒菜了，可谁知道秀才却是为小老虎治伤，然后整日带在身边。
从那开始，小老虎便成了秀才的朋友，每天听着秀才牢骚抱怨，也会偷喝秀才的酒，气的秀才每次都破口大骂，但却舍不得打，最多只会掐一下老虎的耳朵而已。
转眼间，小老虎已经成了大老虎。
开始的时候村里面的百姓还很害怕，可久而久之便知道，这只老虎跟秀才一个德行，没事就龇牙咧嘴，但遇到了孩子们就任由那些孩子在它身上随便蹦跶。
老虎也很爱喝酒，村里面穷，很少会有粮食酿酒，但漫山遍野的野果子，所以果酒是少不了的，而且那老秀才不知道用了什么妙招，让那果酒也异常的烈。
所以村里面的人靠这果酒赚了一些银两，投桃报李，便担负起秀才与老虎的吃喝。
至于其他花销，一人一虎是没有任何需求的。
当然了，那秀才每年都会下山一次，带着村里人给的银子去镇上买书。
秀才常说他定力不够，担心中饱私囊去喝了花酒，所以每次下山都要带着一个村里人去。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那秀才就是懒，借口找个人帮他背着书籍回村而已，但却也从来都不揭露。
因为哪怕村子里的人再穷，却也知道孩子应该读书。
而秀才虽然有很多问题，但在教书育人上，却是让所有人都竖起大拇指的。
哪怕他教导过的孩子都会在稍大一些后下地干活，又或者是进山打猎，但是却没有人会说秀才是无用功。
因为孩子们是不是知书达理，只要是长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忽悠一天秀才买书回来时，带回来一个姑娘。
那一年秀才三十有七，而姑娘只是二八年华。
温柔的姑娘嫁给了满腹牢骚的秀才，一起教书育人。
没过多久，姑娘有了身孕，生了一名女婴。
可就在女婴降生的那一天晚上，秀才与姑娘却是被人杀害了。
杀害他们的，是村里最有钱的那个人，他因垂涎姑娘的美色而妒火中烧，终于痛下杀手。
也是在那一日，被村子里孩子们叫做大猫的大老虎展露了凶性，咬死了那个行凶者，然后带着女婴离开了村子。
从那后，再有人进山，便需要带一只鸡放生。
这并不是老虎的规矩，而是村民们自的，他们愧疚让最好的人死于非命，而他们却什么都做不到。
当时没有人知道老虎是怎么带着女婴生活的，因为没有知道，日复一日的陪着秀才读书，其实老虎早就有了灵性，也有了修为。
女婴靠着喝百兽奶长大成人，但老虎知道她不能一直在山中，便送她离开了大山。
天生资质卓绝的姑娘很快便成了山上宗门的谱牒仙师，一路破镜势如破竹，在三十岁那年便已经是上三境的练气士了，不要说这里是如意州，便是在中土神州这都是天纵奇才了。
只不过姑娘很快便被更大的宗门看上了，要求她改换门庭，不然便屠尽姑娘师门满门。
师门长辈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没有一个人妥协，他们宁可放弃整个宗门不要，最终在伤亡惨重的情况下，终于护送着姑娘来到了虎牢山中。
这个门派叫义薄云天帮，一个由山泽野修建立的仙家门派，从来不讲究山上宗门的阴谋算计，只讲究一个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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