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朵雪花(二十三)(这后妈谁爱当谁当...)
蔡姨两只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 再加上她今天穿了一件鲜绿色的衣服, 了了看着,感觉很像是一只青蛙。陶晴好问了好几遍蔡姨都不回答,不停哭不停哭不停哭,好像除了泪水没有其它表达痛苦的方式, 郭阿姨见她抓着陶晴好的手不松开, 上前去拉人:“你瞧瞧你这眼睛, 再哭下去可哭坏了啊,快坐下说, 我去给你弄条热毛巾来。”她力气要比蔡姨大, 蔡姨的手被迫从陶晴好身上离开, 这才断断续续告诉陶晴好发生了什么事。距离田文博找了了麻烦反被教训已经过了半个月,田文博身上仅剩的几个钢镚都被了了搜刮走了, 蔡姨换工作后手头不如从前宽裕,家里还有两个老的等吃药,男人不怎么回家,但凡回来必定翻箱倒柜找钱用, 再加上还有田文博的日常开销, 以及未来读大学的钱。蔡姨对老公儿子掏心挖肺,对婆婆公公也尽心尽力,可问题在于, 人家不领情。之前在黎家工作,她有工资加奖金, 每次回家大包小包,吃喝不愁, 结果不知怎地突然换了雇主,工资少了奖金没了,回家带的也都是剩菜,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偷偷藏了钱。一开始他偷蔡姨的,反正是亲妈,抓着了也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但蔡姨没那么多钱给他偷,还得给两位老人买药看病呢!田文博从家里搞不到家,大手大脚惯了,裤腰带压根勒不住,头了那麻杆跟青春痘为啥乐意跟他玩?还不是因为他有钱,大方,愿意请客?田文博在班里男生中人缘很不错,人送外号田大款,他穿得好用的参考书也好,同学们下意识认为他家境也好。这个年纪的男生,虚荣心难免重一些,自尊心也强,形象打出去了,田文博怎么能接受自己从云端跌落?搞不到钱怎么办?那就想别的办法。他班里还真有家境好的,正好上体育课,田文博谎称自己拉肚子,趁着教室里没人摸走了人家钱包里的现金,第一次他胆小,没敢拿太多,于是顺利过关。后来他拿钱去书店租小说看,书店里不仅卖书,还有各种文具啊卡片啊之类的,田文博胖,肚子上肉好几层,他想要的卡买不起咋办?就趁着人多往裤子里塞,等出了书店再拿出来。书店里人来人往,老板也不能盯着每一个学生,而且田文博平日出手阔绰,谁会想到他居然偷东西?向下总比向上容易,一旦开了这个口,想再收手就难了。数次不劳而获还能全身而退养大了田文博的胃口,偷能偷多少,够干什么?那几十块钱几包卡几本书,根本满足不了他日益增长的贪念,于是田文博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今年读高三,放学最晚,高三放学的时候小卖部都关门了,田文博白天亲眼看见小卖部抽屉里那满满当当的钱,这几日他手头紧,青春痘暗示了好
几次想去上网田文博都装听不懂,对方敞开了说他就表示自己不想去,这一天两天的能搪塞,可次数一多,他家里有钱的形象还有谁信?为了能在朋友面前面子过得去,田文博铤而走险撬了小卖部的窗户,他不敢把钱全拿走,就胡乱往大票子抓了一把。谁知道小卖部老板每天进出账都记着,田文博一次偷走好几百,人家算账怎么可能算不出?还有窗户上留下的痕迹,小卖部老板立刻报了公安,田文博第一次入室行窃,留下不少线索,他没敢马上把钱花了,想等两天避避风头,谁知道钱还没焐热,就被抓了!蔡姨正在雇主家做事,突然接到学校老师电话,说她家田文博撬人窗户偷钱被抓,蔡姨当然不信,文博怎么可能会偷钱?她赶紧跟雇主请假赶去学校,田文博虽然干了这事儿,却打死不承认,看到亲妈来了是又哭又喊说自己冤枉。她坐地大哭赖警察乱抓好人,抓不到真正的小偷就拿她儿子顶罪,在学校大闹一通,但田文博满了十八岁,蔡姨再闹,也得看小卖部老板愿不愿意息事宁人。偏偏人家不愿意,眼见儿子哭喊着妈被带走,蔡姨心都要碎了,所以才赶来这儿求助,只是陶晴好跟黎成周都不在家,她便先求了黎深,并且口口声声保证田文博绝对是被人陷害的。“……就是他那两个同学!天天带着我家文博不学好,都把文博给带坏了!”蔡姨义愤填膺拍着大腿,“我跟他说了多少回别跟那种差生一起玩,他就是不听,现在好了,那俩小兔崽子一个屁都不放,让我文博给他们顶罪!”陶晴好没见过田文博,也不知蔡姨说得是真是假,但郭阿姨觉得吧,这样的妈能养出啥样好儿子?“陶老师,你可一定要跟黎先生说说,让黎先生救救文博啊!”蔡姨又开始哭,“他今年高三,正是人生最重要的时候,千万不能出事啊,不然一辈子都要毁了!”汪香留愤愤不平:“活该,谁让他偷东西,这种人也配上大学?”郭阿姨担心陶晴好一口应承,连忙抢话:“哎呀,你说说你,怎么不相信警察呢?要是你儿子真是被人陷害的,警察肯定能查出来,到时候你家儿子就能回家了,不用担心。”蔡姨怒道:“谁说的?他们要是存心害我家文博呢?我家文博是好孩子,好学生!”黎深双手环胸靠在一楼栏杆旁边,眉头微蹙,他不傻,蔡姨哭诉时他就觉得她避重就轻,什么都说是别人带的,好像田文博是个弱智,分不清对错。要真是被人陷害,这个忙肯定要帮,但如果不是,直接答应下来可不好。陶晴好当然也想得到这一点,她安慰蔡姨:“你也不用太担心,郭姐说得对,要相信警察,他们不会污蔑一个好孩子的。”蔡姨觉得这声郭姐特刺耳,她跟郭阿姨还有陶晴好年纪相仿,可能比陶晴好大个几
岁,但她在这工作五年多,陶晴好可没叫过她一声姐,现在这姓郭的才干多久?只是眼下儿子的事情最重要,蔡姨没工夫计较,虽一口咬定田文博被人陷害,但她儿子到底是不是她想象中那么完美,她心里其实隐约有数,所以才死活要陶晴好答应她一定救人。陶晴好心肠软,不大擅长拒绝人,黎深见她隐约有被说动的模样,眉头微动,刚想开口,一张椅子被刻意推出刺耳的响声,了了吃完蛋糕跟水果,对陶晴好说:“前几天的曲子练会了,弹给你听。”虽然每天都在忙着学习,但了了依旧能抽出时间跟陶晴好学钢琴,现在她说要弹琴给陶晴好听,陶晴好怎么能不高兴?而且了了过时不候,她要是现在不去,再想听就没机会了。郭阿姨大声道:“哎呀我知道你心里头着急,但着急也没用不是?陶老师没那么大的人脉,还是得等先生回来。”蔡姨好歹在这工作过五年多,黎成周虽温和儒雅,却不像陶晴好心软好说话,他只有对待妻子时才温柔似水,蔡姨对他向来是敬畏多过亲近,不然也不会抓着陶晴好,想陶晴好帮忙。只要陶老师先答应了,先生就肯定不会拒绝。可陶晴好被了了叫走,蔡姨想去追,郭阿姨抢先一步牢牢抓住她双手,面露怜惜不停安慰,蔡姨不想被安慰都不成。很快,从楼上传来悦耳的琴音,黎深有点讶异,他知道后妈这个女儿很聪明,听说还要提前毕业,所以这阵子忙着考试,两人基本打不着照面,却没想到她学琴也这么快。陶晴好趴在钢琴盖上,双手托腮笑容满面看女儿弹琴,了了的音乐天赋出乎她的意料,以前在村子里没有条件,现在有琴也有时间,要是女儿想学,她还可以去请音乐学院的老师来教。黑白琴键上跳跃着修长的手指,无数欢快的音符随着手指舞动洋溢于空中,一首节奏明快的曲子,情感到位,但弹琴的人却面无表情,陶晴好想笑,忍住了。了了是在与陶晴好相认后才接触到钢琴,她学得很快,谱子看一遍就能记住,但很少弹给陶晴好听。一曲结束,陶晴好似乎还沉醉在美好的曲子中,她美滋滋地问:“囡囡,跟妈妈在一起,你是不是没有那么讨厌?”从母女俩重逢至今,陶晴好始终觉得她们之间似乎有什么隔阂,不像从前在乡下亲密,那时冬天冷,她跟女儿睡一个被窝,母女俩曾经亲密无间。汪香留笨拙地用手指的钢琴上按来按去,可惜她弹不出音符,只能遗憾地望着琴谱感叹:“看得我头晕眼花。”了了没有说话,改而换了另一首曲子,陶晴好没得到她的回应,本来有些遗憾,结果旋律一出,是一首非常出名的四手联弹奏鸣曲,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主动坐到另一半琴凳上。黎深抬起头,略显单薄的声部在短暂的奏响过后添入另一部分,
可见楼上两人相处和谐,在这琴声里,他也忍不住想起已经过世的母亲,他不能接受陶晴好占据了属于母亲的位置,所以才对她十分冷淡,可仔细一想,陶晴好又有什么错呢?如果不是父亲自己愿意,这桩婚姻怎么会成?陶晴好只想跟了了待在一起,她教了了弹琴,还唱歌给了了听,与了了在一起时,她脸上的笑容,是汪香留从没有见过的。完全没有负担,没有防备,无忧无虑。难道跟黎成周在一起生活,也无法给她带来真正的快乐吗?为什么只有和了了在一起,才会这样笑呢?黎成周回家时,楼上的歌声还未停息,了了虽然不唱,却没有拒绝给陶晴好弹琴,黎成周上到四楼琴房时,正好看见原本在唱歌的陶晴好拎起裙摆转了个圈,笑容灿若朝阳,正是他最想看见的模样。陶晴好其实只会跳交谊舞,但这随意舞动的姿态,像挣脱了束缚于身的锁链,展现着连她自己都不曾知晓的一面。一切的美好终止于黎成周轻轻叩门,陶晴好发觉自己胡乱跳舞的样子被丈夫瞧见,脸一红,连忙整理了下衣裙,还下意识抬手抚摸鬓边乱发,感觉太不着调。只一瞬间,她就从天真小鸟恢复成了端庄得体的陶老师。黎成周眼中流露出一丝失落,他笑着说:“蔡姨家里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了了戳琴键,一戳一个音,陶晴好道:“成周,能帮的话还是帮一下吧,但前提得是那孩子真是被冤枉的,不然你可别犯糊涂。”黎成周点头:“我知道,我已经叫人去问了,很快就有结果。”汪香留吐槽道:“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否则不会有第二种答案。”让黎成周帮忙浩瀚改姓,这事儿不犯法,而且全程按照手续走,可田文博那是真犯事,黎成周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帮,谁不爱惜羽毛?帮了这一回,难保田文博不会再犯第二回,甚至会犯更严重的罪,只有让他真切受到教训,才能改正。陶晴好得知田文博是真入室偷盗后,感到很吃惊:“那孩子成绩不是很好吗,听蔡姨说,考首都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偷这一回钱,从此前途无量成了前途无亮,简直是添了芝麻丢西瓜,得不偿失。黎成周斟酌道:“……蔡姨说的话,也未必能信。”“在母亲心里,自己的孩子必然是最优秀的,这样难免一叶障目。”横竖从他得到的消息来看,那个叫田文博的孩子,跟成绩好挂不上钩,至于首都大学,真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考得上?黎成周不肯帮忙,蔡姨哭断肝肠,眼睁睁看着儿子被逮进去,就算她愿意赔偿,以后这案底是留下了,还读什么大学啊,完了完了,全完了!汪香留思考好几天,得出一个结论:“了了,你那天不教训田文博,是不是就预料到会有今天?”了了给了她一个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眼神,汪香留极有自
信道:“肯定是!打一顿吧,落了伤你要坐牢,没有伤就等于挠痒痒,而且打完了也就完了,现在可不一样,谁看了不说一声活该呢?”虽然零花钱没有从前多,可蔡姨疼儿子,自己省吃俭用也要供田文博潇洒,田文博却贪得无厌,最后落得这个下场,只能说是咎由自取。了了动了动手指,这时陶晴好敲敲房门:“囡囡?你有空没有?”在了了的凝视中,她颇为忸怩地走进来,两只手在背后绞成麻花:“那个……你姥姥的生日要到了,你想不想去见见他们呐?”从两人重逢至今,陶晴好都没机会带了了回去,这次她探了老太太口风,不然也不会来找了了。了了摇头,她最不喜欢应酬,尤其是对根本不熟的人。陶晴好努力想说服她:“没有外人,你姥姥姥爷喜欢清净,每年过寿就是家里人简简单单吃顿饭,也不出门吃,就在家里,他们是没见过你,要是见了,肯定会喜欢你。”陶晴好就是这么有自信,她觉得世界上不可能有人会讨厌了了,哪怕是她那最为挑剔的爸妈也一样,二老有些文人风骨在身上,除了彼此谁也看不上,哪怕是成周,要不是当年帮了他们很多,恐怕也要被嫌弃一身的铜臭。陶晴好不是令父母满意的优秀女儿,无论是学业亦或品性,她似乎都无法让陶家二老骄傲,所以潜意识中,她迫切地想要向他们证明,想要让他们看看,她有一个多么厉害的孩子。以前在农村,汪香留很少听母亲提起姥姥姥爷,她很好奇,就围着了了转来转去,像一只嗡嗡不停的蚊子:“去吧去吧了了,求你了去吧,让我也见见姥姥姥爷嘛!”终于,在陶晴好与汪香留的双重软磨硬泡下,了了点了头。陶晴好高兴坏了,接连好几天心情都很愉悦,黎成周还开玩笑:“要不,把我也带上?”二老瞧不上闺女,也瞧不上他这女婿,平时不喜欢他们去打扰,不过真要去了也不会赶人,但过寿这样的大事,黎成周这二婚女婿,还有黎深那继孙,是没资格进门的。老爷子相比较老太太好说话,老太太那是说不见就不见,谁说情都没用。不过,自己虽然不进门,但礼数得做到,每年二老寿辰,黎成周都会亲自将妻子送回娘家,并在门外等她回家,今年则多了个了了。陶晴好有点紧张,她连连深呼吸,做足了心理建设,了了空手而来,汪香留还问呢:“真不用准备什么礼物吗?这样真的好吗?”了了望着葱翠怡人的小院,感觉这里比黎家的洋楼要好,要是没有这些花花绿绿的植物就更好了。老太太正在院子里浇花,老爷子腿上盖着毯子坐轮椅上听书,见陶晴好进门,淡淡投来一眼,目光在了了身上稍作停顿,随后招呼一声:“来了?”“嗯。”陶晴好拘谨搭腔。“妈,爸,这是囡囡。”老爷子听说这孩
子改姓,结果不姓汪也不姓陶,姓凌,可见是有点想法的,而且老伴儿之所以会改主意,跟陶晴好说好话没半点关系。陶家没什么钱,名望也丢得囫囵不全,只剩下脊梁骨,学问再好,终究落得满身伤痕双腿残缺,平日除了执教,便在侍弄花草,最近几个月,却常听见人在耳边提了了。老太太出于好奇,问人要了档案来看,她直言不讳,孙女比女儿有骨气,所以才许陶晴好带了了前来。对于了了姓凌,老太太不怎么在乎,总之只要不姓汪就成,了了长得不像陶晴好,更不像汪老三,所以老太太瞅着她还算顺眼,随意指了指椅子:“坐。”陶晴好在二老跟前无比局促,像个小学生正襟危坐,两手搭在膝盖上,老太太不开口,她就不敢出声,知道的今儿是好日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一家人彼此有仇,不然怎么个个都是锯嘴葫芦?收音机里拉长了音调唱着几句戏词,老爷子闭目养神,老太太浇完花,对母女俩说:“进来吧。”客厅收拾的干净整齐,食材准备好了还没烧,为了照顾老爷子,家里灶台都砌得比旁人家低,老太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不擅长这些,见陶晴好跟了了都进来了,她也没说什么。汪香留摸着心口:“……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为什么我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陶晴好小声道:“妈,你……”她想给老太太介绍下女儿,但又不敢,总觉得自己这时候要是说好话,还不如不说,可这俩谁也不说话,她夹在中间便觉浑身难受。老太太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出来,给陶晴好了了一人一杯,了了没有喝。汪香留:“这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在黎家天天到处转,陶晴好从不提陶家二老,汪香留一直觉得姥姥姥爷应该是那种很慈祥很慈祥的老人,特别喜欢晚辈,一见面就会塞钱塞糖,结果别说钱跟糖,到现在连声名字都没叫过呢!好奇怪,真的好奇怪,汪香留完全看不懂,她感觉母亲也看不懂,所以都安静不出声。老爷子摇着轮椅从外头进来,瞅了这边一眼,问:“茶怎么样?”陶晴好拿不准是在问自己还是问女儿,正想回答,就听女儿说:“不怎样。”陶家这茶是极好的,可比起了了当皇帝时见过的贡茶,那可逊色不少。最关键的是,了了不喜欢喝茶,再好的茶她都说不怎样,这茶她是没喝,可看色泽闻香味就品得出来。至于陶晴好,从小到大在母父面前精神都高度紧绷,别说茶,就是给她一颗仙丹,她也尝不出是什么味。了了敢说茶不怎样,陶晴好吓了一跳,硬着头皮帮忙找补:“囡囡的意思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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