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她真能装
无论是在梦里,还是从前的她,对身孕都是一等一的执着,以至于得知胡氏有孕的那一瞬间,周旖锦感觉自己的心不自主地颤了颤。
可是昨夜面对魏景,她难忍的恐惧依然历历在目。
“本宫知道了,退下吧。”周旖锦抿着唇,心中有些空落落的烦闷。
苏新柔脚步有些踌躇,仔细地观察着周旖锦的神色,生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冲动行径。
凤栖宫的下人们都说,娘娘对子嗣一事极为看重,是谁也不许妄议的,如今刚入宫不久的胡美人有了身孕,只怕周旖锦心里觉得难过。
“娘娘若心里不愉快,可以同奴婢说说。”苏新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劝她。
不愉快吗……
周旖锦抿着唇,思绪沉沉。
嫁给魏景这些年,她如今对他其实说不上怨恨,只是隐隐惋惜从前自己太过糊涂。
曾经那年少心动的感觉全失,冷静下来仔细审视他,不过也只是一个每日坐在龙椅上殚精竭虑,短命的可怜人罢了。
有什么可惋惜的呢?
怕苏新柔担心,周旖锦只好笑了笑,说道:“凤栖宫这些日事多,不劳烦你了,去叫郑婕妤来陪本宫说说话吧。”
见她心情尚可,苏新柔果然高兴起来,三两步便退到门口没了踪影。
周旖锦缓缓放下笔,看着门外湛蓝的天空。她能感觉到,苏新柔这孩子是真心实意对她好的。
从前她做的许多事,确实是因为未卜先知,想要先行一步拦住白若烟的左膀右臂,可接触了才发现,苏新柔心思纯良,又敢做敢当。
她忽然有些不忍,犹豫起来。
苏新柔毕竟实际上是公主之身,这些时日她派去将她的身世已经探查了七七八八。
即便苏新柔仍然对白若烟怀有旧情,往后与她站到了对立面上,她也不能这样耽误着苏新柔,日复一日怀有目的地辜负了一片真情。
正想着,忽然门口一声嘹亮清脆的女声传来:“姐姐,我能进去吗?”
郑晚洇手里端着一碗糕点:“我给姐姐带了我宫里新作的糕点,姐姐尝尝?”
郑晚洇这些时日已经习惯了在宫里的生活,既没有皇帝宠幸,又有淑贵妃这颗大树傍身,不用苦心宫斗,每日便使劲钻研厨房里那些学问,将自己一张小脸养的肥肥嫩嫩。
看见那糕点歪瓜裂枣的样子,周旖锦伸出去的手顿在空中,不禁笑了起来。
“这糕点是你亲手做的吧?”她戏谑问道。
“姐姐怎么知道?”郑晚洇眉毛耷拉下来,委屈地嘟着嘴:“我宫里那些下人都说,我做的和御膳房里那些厨子的手艺差不多呢!”
周旖锦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是,你做的好看!本宫眼拙了。”
二人嬉闹一会儿,周旖锦终于想起忙正事:“你在那塌上歇一会儿,本宫还要看除夕夜宴的账。”
周旖锦唉声叹气地走回桌边,随手翻起一本账簿来。
魏景当着她面时倒是极力装出心疼宠爱,可背地里的动作却丝毫不手软。
除夕夜宴除了皇室众人,几乎百官都要参加,声势浩大,彰显国威。
然而这样一场盛大的宴席,内务府里拨来的开支却只有寥寥一丁点儿银子,甚至都不够往届酒水开销。
内务府主管阙清是周旖锦亲自提上去的,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居内务府十二监之首。
他虽为人不够了些,但胜在做事严谨公正,治下严格,从不攀附权贵。
更何况——有了曾经崔公公贪污被打死一事在先,内务府众人都战战兢兢,不敢逾矩。
有权力决定这笔银子数目的,只有皇帝本人。
她抢了瑶妃邀功的好差事,哥哥的奏折又让四皇子在朝野上下失了脸面,恐怕魏景已经打定主意要给自己点颜色看看。
想到这,周旖锦不禁心情有些沉重,各处巨大的亏空,让她翻账簿的手指停了又停。
郑晚洇也耐不住性子,索性搬了张椅子,在周旖锦身边坐下:“这是三百零七两,这儿是五百二十八两。”
她靠在周旖锦身边,指着账簿上的两个空缺轻声说道。
“你怎么算的这样快?”这两处数目不小,郑晚洇几乎是看了一眼就说出了答案,将周旖锦惊了一跳。
“那可不嘛!我小时候在府里闲着无聊,总玩一些算数的游戏,每次都是我赢!”郑晚洇像是讨宠的孩子,脸上带了些小小的得意,撒娇道:“姐姐若是做的累了,妹妹愿替姐姐分忧。”
“那也好。”周旖锦笑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颊边有两个小小的酒窝。
她在宫中能交心的人太少,经历文婕妤一事后,亦是更小心谨慎,六宫的大小事务太过繁忙,若郑晚洇能帮着搭把手再好不过。
周旖锦顺手将两本账簿递给郑晚洇,吩咐道:“酒具器物等,一应不用算,一会儿让宫人们清点数量,去我库房里拿便好。”
郑晚洇大惊:“姐姐为何这样?”她眼光往下看瞟,看见内务府拨的款项,气愤道:“这……内务府简直是欺人太甚!”
看见周旖锦犹豫的眼神,不过片刻,她便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小声抱怨道:“外面人都说皇上对姐姐过于宠幸,可谁知道他是个表里不一的家伙,这样小气!”
“妹妹慎言,”周旖锦打断她口无遮拦的话:“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本宫是不在意的。今年战事不断,国库空虚,本宫若是帮扶一把,或许也能落下个好名声。”
“可这实在是太……”郑晚洇使劲儿把“少”字咽进肚子里,闷闷地吃着糕点算账。
库房里的那些财宝,周旖锦是真的不太在乎。
若是体会过梦里那白绫扼喉的痛楚,冷宫里戚惶终日的几年,这些所谓的珍稀财宝,甚至成为周家的催命符,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二人呆呆地坐了会儿,忽然郑晚洇似乎想起什么,说道:“胡美人有孕,娘娘可知道?”
周旖锦手指翻着账簿,轻轻点点头。
“她们都说,子嗣是娘娘的心病,从前有妃嫔请安时冒犯了娘娘,被留下来乱棍打死,可真有此事?”郑晚洇大着胆子问道。
她与周旖锦相交这些天,清楚她的脾气,治下遵循宫规,绝不是这样意气用事之人,因此不免疑惑。
周旖锦愣了一下,忽的一皱眉:“谁跟你这么说的?”
她似乎努力回想着从前之事,又道:“那人不识尊卑,口出狂言,按宫规本该在凤栖宫罚跪了两个时辰,但日头太盛,只跪了一会儿便昏过去,本宫便将她送回宫了。”
郑晚洇摇摇头,苦着脸说道:“我一次听见我宫里的宫女闲言议论所说,那妃嫔回宫后便重伤难愈,没几天便在乱葬岗看到了她的尸首,听说身上有杖责的痕迹——不过我已经下了禁令,不许传娘娘的谣言。”
二人都是惊愕,各自无言,周旖锦的目光落在账簿那一大块空缺的银两上,似乎透过纸背看见魏景愁云密布的脸。
她又想起了落水那时,原住在翠微宫的那位昭仪被魏景下了诏狱,不过几日便殒命,随即此事便草草了结。
那时她沉浸在梦境之事的余悸中,并未注意满宫中对她残忍恶毒一说的谣言,如今想来,得罪过她的低位妃嫔可疑的死去,显然是有迹可循。
天色渐晚,宫内挂起了火红的灯笼,宫人们脚步声都刻意收敛着,偌大的凤栖宫格外寂静。
掌印太监阙清一身暗红色宫装,金线绣的蟒袍张牙舞爪,他腰板挺直,低着头跪在正殿门前,四周空旷,没有宫人敢从他身边走。
苏新柔绕过门廊,一抬头,看见那一抹耀眼的红色光辉,疑惑问一边的小宫女:“那是司礼监掌印?”
“是,听说内务府克扣了除夕夜宴的银钱,桃红姑姑方才罚他跪在这里。”那小宫女有些害怕,拉着苏新柔便要绕路。
“这怎么能行?”苏新柔眉头一皱。
掌印是正二品的官级,乃宫内所有太监之首,且不说娘娘还未因那银钱生气,如此公然折辱他,好像是凤栖宫仗势欺人一般,届时传出去,定有人说娘娘的坏话。
苏新柔不顾一旁宫女的劝阻,径自走向阙清,朗声道:“掌印,你起来吧。”
阙清抬眼一望,是个白皙的小姑娘,二十来岁的模样,粉嘟嘟的嘴唇,两个丸子头间戴一朵淡粉色珠花,容颜娇嫩,脸色倒是义愤填膺。
他摇摇头:“桃红姑姑吩咐咱家在这儿跪满两个时辰,以此赔罪。”
阙清入宫比一般的太监晚些,如今不到三十的年纪却已经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是有些真本事在身的。
阉人的命向来不值钱,皇上不许他批银两,若这一跪能让贵妃娘娘消气,别说是凤栖宫正殿了,就算拉到午门示众也无妨。
可那小宫女却不依不饶,“你先起来,此事我会向娘娘禀报的。”
听她这样语气,他又仔细打量了下,顿时明白眼前此人便是宫里人人羡慕,从浣衣局奴婢一跃成为凤栖宫掌事宫女的苏新柔。
只是想不到,她竟然这样小,看上去还是一副热心善良的模样。
除了与主子有打小交情的贴身奴婢,在宫中能坐到这个位置的,谁没点防备心在身上?可他看着苏新柔单纯又坚定的眼神,却不敢下定论。
他站起身来,声音不如平常太监那般尖锐,反而有几分低沉:“苏姑姑今日之恩,阙清定当涌泉相报。”
除夕之夜,便是在这样一番喜庆又沉闷的氛围下,缓缓拉开序幕。
周旖锦来的早些,嫔妃们也都各自落座。
瑶妃穿了一身火红的织锦绣袄,带着一众侍从风风火火走来,可任凭架子再大,眼下仍有遮不住的青黑痕迹。
“不愧是淑贵妃经手的宴席,好生气派啊!”瑶妃显然是知道魏景那些小动作,见周旖锦这次定要大出血,特来噎她一噎。
周旖锦没理会他的挑衅,说道:“既知道本宫有本事,便学着些,免得到你手上,又要出丑。”
瑶妃的脸色霎时青了。她最听不得别人说她出身低微,做事小家子气,再加上前些日子白若烟给她的惊吓,更是令她郁闷。
说起那白若烟,更是令她费解,那日走运遇上魏景捡了一条小命便罢了,她之后几次在浣衣局想要对白若烟动手,都是被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拦了下来。
她怎么运气这样好?
瑶妃眉头紧拧,不敢细想。
白若烟愈是这样,瑶妃越觉得是姐姐的冤魂来索命,接连几日吓得魂不守舍,半夜三更毫无睡意,甚至连四皇子被处罚的大事都顾不上。
“本宫与你各走各的路,用不着你教我。”瑶妃嘴硬地回怼,正等着与周旖锦拌嘴两句,却突然看见她已经转身回去,将自己如空气般晾在此处,不由得一阵恼火。
“赔钱贵妃,嚣张什么?”瑶妃捏着手帕,不满地嘟囔道。
文武百官落座,周宴和父亲也坐在不远处,举杯对饮。
周旖锦心中一暖,下意识向他们笑了笑,视线却忽然落在一旁的魏璇身上。
他坐在张美人身侧,身穿一身青色鹤麾,身子坐的很直。
边疆之行仿佛将他周身冷冽的气质都磨砺出来,棱角分明的下颚能看见淡淡的胡茬。
只是不知为何,他看起来心情似乎有些不悦,只是独自坐着,身如修竹,仿佛与周围的喧闹隔绝。
周旖锦收回目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瑶妃正胡乱扫视着,不慎与周旖锦对视上,下意识眼神一瞥,正巧看到周旖锦旁边空着的位置:“这坐的是谁?”
话音未落,大殿内钟鼓齐鸣,飞阁流丹之下,魏景和胡怀潆,并太后一众人走进殿内。
百官行礼声音浩大,四面流光溢彩,恍若身在盛世华都。
胡怀潆入宫这些日子,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穿着西域新贡的锦缎,头戴金钗银饰,整个人珠光宝气,带着宫女徐徐走来,目不斜视地坐在了周旖锦身旁。
仿佛为了摆脱昔日的不堪似的,她这身打扮几乎有些刻意,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怀了身孕受宠一样。
胡怀潆一落座,瑶妃那处顿时坐不住了,满脸写着烦乱,眼前的珍稀佳肴也都索然无味。
她斜眼看着胡怀潆,不满道:“不过是姿色同我姐姐有几分像罢了,真以为得了皇上的宠爱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瑶妃声音不小,胡怀潆显然听到了她的话,她本有些嘴笨,脸色憋的通红。
见胡怀潆不回嘴,瑶妃更是来劲:“有的人怀了孕就无法无天的,到时候别生出了个公主来,叫众人看笑话。”
瑶妃一边说着,一边留心看周旖锦的脸色。她虽然冲动嚣张,但并非蠢笨,深知入宫三年没有怀上子嗣,一直是周旖锦心中的痛处。
不知是谁给胡怀潆搭的首饰,活生生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当真是生门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她自来。
瑶妃不禁有些发笑,想看她落得凄惨的境地。可等了好一会儿,周旖锦却迟迟没有说话。
她又闹什么幺蛾子?
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以周旖锦的性子,总该勃然大怒,要胡怀潆好看。
记得曾经有一名不识眼色的宫妃在请安时当众羞辱周旖锦是只下不出蛋的鸡,结果据说在凤栖宫挨了几十个板子,竖着进来,横着出去,震慑满宫。
可瑶妃等了好一会儿,周旖锦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素手纤纤,挽起袖子不紧不慢地斟着茶,似乎这事与她无关。
瑶妃按耐不住,直言问道:“淑贵妃娘娘,您怎么看?”
原以为周旖锦再怎么识大体也得怼胡怀潆几句,却看到她转过头,牵起胡怀潆的手,忽然笑了笑。
“无论是男是女,这都是齐国的皇嗣,疏忽不得。胡美人只需安心养胎,翠微宫其余一应繁杂事务,交给本宫便好,你不必劳心。”
瑶妃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处的喧闹被底下众人进去不少,虽不敢大声喧哗,但瑶妃还是感觉到众人对她指责纷纭,如芒在背。
好你个淑贵妃,你清高,你真能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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