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特殊对待
“你们先看看大队部那几间房子堆着的什么吧!”张涛边说边引着他们往紧挨学校的大队部走去。
一间闲置的大房子里,靠门边是一堆禾毛还没除尽的稻谷,和几只被捆起脚的鸡鸭,这显然是从春风家刚抢来的。再往里就堆着一些床架、餐橱、桌子、凳子、箩筐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有些东西搁置已久,上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张涛指着这些东西说:“你们看,这都是从乡亲们家里抢来的!”
“这能值什么钱呢?”猛子不屑的说道。
“这些东西的确不值钱,可对于普通的农户来讲,这也是他们家唯一能值点钱的东西了,而且还是他们花费好多年的辛苦才积攒起来的家当。”
顿了顿,张涛又无比憎恨的说:“这些鸡鸭、稻谷那些征粮队是要带走的,其他那些不值钱的东西会被他们锁在这房子里,等这些东西的主人拿钱或拿粮来赎。”
“怎么会这样呢?农民负担很重吗?”棍老迟疑着插话问道。
“何止是重呢?过去有苛政猛如虎,现在是苛政大如虎。就说我这个村子,可算是偏远的一穷二白的村了,农民亩平负担也有二百多元,周边有些村子更是有超过四百元的。农民种一亩田就算不吃不喝那也赚不了这么多钱啊!”
“上面不是天天喊为农民减负吗?”猛子疑惑地问道。
“减负?!那只是说着好听、糊弄老百姓的!这么些年来,左改革右改革,农民负担丝毫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沉重,好多项目充其量只是名目的替换而已。比如说现在,农业税是减少了,可农业特产税、村提留、乡统筹等等苛捐杂税却又大幅提升。”
说到这里,张涛停下话,使劲地往后挥了挥手,仿佛为了摆脱什么似的。他接着恼怒的说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窝心的话题了,我们回家扁蛇肉去!”
“小富贵,不要玩了,跟我回家,我给个好东西给你!”张涛转过头神秘的对小富贵说道。
“涛哥,什么好东西呢?”小富贵扬起脸热切的问道。
“一只小白兔,喜欢吗?”张涛摸着小富贵的头疼爱的说。
“喜欢!太喜欢了!”小富贵边说边跳着往背篓望。
“回家再看,这里人多,呆会知道了都会过来问我要小白兔的。”张涛担心的说。
“涛哥,这旧社会究竟是什么样呢?”扯着张涛的手走着的小富贵突然问道。
“这个嘛!这个嘛!……”张涛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个明和白来。虽然现实是黑暗与残酷的,但小孩的心灵是纯洁的,给他们输灌的自然也应该是些美好的和积极向上的东西。可张涛的心里还是被对现实的不满与憎恨堆得满满的,脑瓜子也根本转不过弯来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胖子卖弄地说道,“小富贵,你学的语文课本上不是有很多这样的文章吗?旧社会嘛!其实很简单,它就是周扒皮,就是南霸天,就是刘文彩,就是逼着杨白劳还债还要强取其女儿喜儿的黄世仁。总之,就是那些大地主、大土豪、大恶霸,雇着一帮人给自己卖命、干活等等,这就是旧社会了。”
猛子也抢着表现说:“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了人。旧社会是家家没有隔夜粮,老百姓饿得面黄肌瘦,冻得瑟瑟发抖,饥荒逼得远走他乡和卖儿卖女的事也是屡见不鲜。你看我们现在的生活多么美好,阳光灿烂,歌舞升平,有吃有穿有住,人人笑容满面,精神抖擞。”
“对!小富贵,这两位哥哥都说得对,旧社会它就是百无是处,只能以万恶来概括。你要记住了,你今天能够有书读、有饭吃,过着幸福的生活,那是怎么来的,你得感谢党和政府的。”张涛谆谆教导说。
小富贵有些不相信的嘟囔着说:“那今晚春风叔家就没饭吃了,红年叔就没房住了,这又是谁造成的呢?”
“这只是特殊情况,特殊情况那就得特殊对待。这个社会它主流是形势一片大好,可也有它的不足与缺陷。这就是你课本上所读到的,任何事物都有正反两方面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远大的和光明的。”张涛总算开门见山把小富贵的问题糊弄过去了。
不甘沉默的毛毛也扯着小富贵指着前面那森林说:“你看,小富贵,这社会就像面前这座森林,它有挺拔的树,有绿的草、红的花、沉甸甸的果实,还有唱歌的鸟儿等等,这都是我们一眼就看得到的,可是呢,再仔细瞧瞧,我们就可看到那些攀附在树上的藤,匍匐在地下的根,还有那些落叶、枯枝、有毒的蘑菇、发出恶臭的马兰花等等。这不就可以很好说明刚才你提的问题吗?”
小富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有再纠缠这问题,埋下头,不时用脚踢着路上的小石子,那样子似乎是在消化和理解这些大哥哥们的教导,驱赶内心里那些不健康的东西。
张涛他们不禁得意的相视一笑,看来平日所学的东西也不是完全一无所用,偶尔拿出来糊弄下小屁孩也是可以的。
不一会儿,小富贵冷不丁又问了一个让大家啼笑皆非又不好回答的问题。“半夜鸡叫里的老板周扒皮也挺可怜的,他比长工起得还早,还要吃力地学鸡叫呢?”
好半天,张涛才硬着头皮装作一副愤怒的样子说:“周扒皮怕长工偷懒,当然要起得比鸡早了。他这人不值得可怜,他恨不得长工们不睡觉就为他干活,更不会主动给加班费或涨工资,吃的食堂也很差,宿舍楼也很简陋和压抑。长工们在他的眼里那不如他豢养的小猫小狗……”
“哎!哎!涛哥,这是教育小孩子,你跑题了吧!”棍老提醒说道。
张涛也很快意识到这问题,马上就停下了话。接着他又拍了拍小富贵的头说:“你先跑到我家里去,说我们回来了。”张涛被小富贵的问题搞得头都大了,索性把他支开得了。
大家刚才被小富贵勾起了一肚子话题,当着小孩子的面,有些话又不好说。现在他一走开,大家就热烈的展开了谈论。
“你们说,世上真有周扒皮这人吗?”胖子率先发问。
“怎么可能有这样傻冒的地主呢?大家可以想一想,有哪个家财万贯的老板会那么早去鸡窝旁边学鸡叫?即便长工们那么早起床,鸡都还没叫,外面那肯定是一片黑暗,这不是去糟蹋庄稼吗?再说得罪了长工,对地主那是有害无益的。长工故意怠工或者搞些小破坏,这在地里干活,地主他能时时监督吗?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聪明的地主哪都会哄着长工去干活的。”
棍老也感叹说:“历史是成功者撰写的话真说得没错,我们从小到大被迫装到脑子里的那些东西拿到现实里一验证,大部分都是荒诞可笑、不可理喻的。那些英雄和坏蛋几乎没一个是真实的,都是虚拟的,甚至是扭曲、变形的。”
棍老话没说完,猛子就抢过话说:“听说恶霸大地主刘文彩的水牢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刘文彩在当地其实算是比较好的乡绅。他经常对家乡的小学捐款就可见他对教育还是相当重视的。书上说他娶了五个老婆,可现在的富商有几个不是包养十几个情妇呢?听说有个姨太太对其忠心耿耿乃至至死不嫁。”泥鳅也补充说。
大家的争论也让张涛陷入了更深的迷惘与痛苦之中。虽说新社会人们生活富裕些了,可旧社会的那种种恶并没有消除呢,它像巨大的毒瘤一样,深埋社会,日益糜烂、腐败,向四周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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