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我很怕
之前的很多细节,都是黎念倾从后来播出的节目和顾小棠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来的。
顾玉珩不让顾小棠说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像他也从不在她面前提自己究竟付出过多少。
可是硝烟散尽的时候,她看着满手的鲜血,还是连心都捏皱在一起。
“你为什么……”她眼见着那灰色的风衣袖子被刀锋割开一道口子,里面的血潺潺流出,很快就浸染了周边的布料。
她伸手去捂,除了一手的粘腻,似乎什么作用也没起。
“怎么做事这么冲动啊……”她捂不住,血顺着指缝渗出来。再汇聚一起,成了一滴泪,滑下手背,就如同眼眶里的泪水从盛不下的眼睛里滑落一样。
她从来不敢在顾玉珩面前这么讲话的,眼下却没了以往的长幼尊卑。
“哪里冲动了,接住你不是我从小到大一直做的事情么?”顾玉珩替她擦干净脸上的眼泪。
然后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从自己的伤口上拿下来,从口袋里抽出湿巾,替她把手心里的血擦干净,“别看了,你怕这个。”
自然是擦不干净的,但却用了从来没有过的温柔。
他低下头,一根一根地把她的手指擦好,然后将大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还冷不冷?”顾玉珩的嗓音里有喑哑的疲惫,他把衣服给她整理好,又把头发从大衣下捋出来。
黎念倾披着那件还夹杂着医院消毒水和轻微血腥气的大衣,仰头冲顾玉珩咧嘴一笑,压住眼底的水汽,用力摇摇头,“不冷了。”
“嗯。”
顾玉珩把她鬓角垂下的长发绾到耳后,揪了揪大衣的衣襟,把衣服裹紧了些,接着细细地检查她身上的伤。
手腕上有绳子勒过的痕迹,但似乎并不算紧,否则一夜过去,不可能只有一片红肿。
脖子上也有不小心留下的划痕。
顾玉珩蹲下身,挽起她的裤脚,果不其然,在棉袜的布丝里看到了麻绳留下来的碎屑。
“警察上来以后,他们嫌我被捆着脚只能蹦着走,速度太慢,所以就给我解开了。”黎念倾对上他投过来的疑惑的目光,自觉答疑解惑道。
“还真是一群没什么经验的东西。”顾玉珩听闻,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重新把裤脚放下来,准备起身的时候,紧绷了三十多个小时的身体终于垮下来,刚站直就是一阵目眩。
“玉珩……哥哥……”黎念倾惊慌失措地接住他直往下坠的身体,“怎么回事?!是不是还有哪里有伤……”
她记得刚才,她甩脱了彪哥的控制之后,下意识就往平台下面跳。迎面撞上飞奔过来救她的顾玉珩。
彪哥失手,等于失去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暴怒着,挥舞着刀就从平台上冲下来。
顾玉珩想都没想,一个转身把她搂在怀里,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一刀。
顾玉珩还没开始反击,砍人的那只手在半空中,伴随着远处几乎同时发出的三声巨响,爆成了一团血雾。
血雾飘下,顾玉珩把她护在怀里,于是那血腥气只染上了他一个人。
局势逆转就在眨眼之间。
她都没来得及看清楚究竟枪是从哪里来的,警察就一蜂窝冲上来,把三个嫌疑人拿下。而她已经被顾玉珩带离了战场。
所以,是不是有流弹伤到了顾玉珩?
她顾不上什么外人的眼光,一把搂住顾玉珩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张口就想喊人。
却被顾玉珩捂住了嘴,“我没事……”
“让我抱一会……”
“……好。”黎念倾躲在他的怀抱里。
身后是冬日的风,身前是顾玉珩。
她在他开辟的一小方天地里,温暖如春。
“只抱一会,”黎念倾把下巴搁在他肩上,跟他讨价还价,“你现在还在流血,我们要赶紧去医院。”
“……哼。”顾玉珩被她逗的一声轻笑,下巴蹭了蹭她的肩,“我就是医生,相信我,这点伤没事的。”
“我不信……”黎念倾又瞄了一眼那有些发暗的刀口,“你每次都骗我说没事,真实情况都不跟我说……”
“……”
“只抱一会,”黎念倾拍拍他的背,“听话。”
除了顾家长辈,还没有敢这么跟他说话,顾玉珩整个人都被最后两个字冻住了,但他回神以后笑了笑,“都听你的。”
顾玉珩身后,警察把中了弹半身不遂的彪哥拎起来,被击中了手臂失去反抗能力的高瘦男人和绿毛一起戴上了手铐,垂头丧气地跟着警察离开。
杜若也和大祥一起,被警察叫来的医护人员用担架抬走。
临别时她深深地看了黎念倾一眼。
“哎,顾少,跟我们一起走呗,我们送你去包扎。那两个人怕是得有点脑震荡什么的,来的医生刚刚也没顾上你们两个皮外伤。”
何局从顾玉珩身后拍了拍他,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好像打扰到了人家。
他又看了黎念倾脖子上的伤口一眼,“你未婚妻那个伤口倒是没什么事,你这个再不管管,以后恐怕是得留疤。”
“你们先走吧,”顾玉珩收起了难得一见的脆弱模样,没理会他说留不留疤的事情,只望着站在距他一步之遥的黎念倾,“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倾倾说。”
“不是,有啥话不能包扎完了再说啊,小年轻不知道厉害,回头再感染了……”
“何局!”顾小棠在方才的惊心动魄结束以后,就一直密切关注着这边的攻垒,见状赶紧过来棒打打鸳鸯的棒,“哎呀,小年轻身体好,感染不了的您放心吧。”
“不是,我看着伤口挺深的……”何局被顾小棠掰着肩膀转了个方向,然后推走了,“哎哎哎?你这丫头怎么不关心你哥的伤啊……”
相比于我哥的伤,我更关心我哥能不能娶上老婆。
顾小棠在心里吐槽。
她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红娘和清道夫,很快就把天台上的无关人等全部赶下了楼,然后重重关上了门,摆明了是告诉顾玉珩——
已经到了这份儿上了,再不使使劲儿你就不要下来了。
顾玉珩接收到了这个信号。
他望着黎念倾。
而黎念倾只注意着那个血肉外翻,看起来有点狰狞的伤口。
“你怎么让他们走了呀,”黎念倾眼睁睁看着顾小棠把人都撵走了,顾玉珩也没说留下一个,不由得有些着急,“刚刚那人说会留疤感染……不行,我们赶紧去医院……”
她拔腿就想走,还没走出两步,就被顾玉珩从身后拽住手腕。
一个使劲,黎念倾打了半个转回到他怀里。
衣摆都转成了冬日里蹁跹的蝶。
“你……”
不是刚刚紧急之下,而是现在,平和得只剩他们两人的场景里。
这种行为放在顾玉珩这样的人身上,不可谓不露骨。
黎念倾人都傻了,愣在顾玉珩怀里,犹带湿意的睫毛颤了颤。
失神中,顾玉珩微微俯身,额头抵上她的额头。
“刚才怕不怕?”顾玉珩问。
“一……一开始怕……”黎念倾稍稍往上瞟,“后来……后来你们来了……就,不是特别怕了……”
她只当顾玉珩是在像小时候一样哄她,于是乖巧成了只被拎着耳朵的兔子。
“……”顾玉珩又是一个如释重负的轻笑。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唇边。
“可是……”他始终垂着的眼帘,这一秒缓缓抬起,“我很怕……”
他凝视着那双桃花目,触及那瞳仁里脆弱到陌生的自己,又慌乱地重新垂下目光去。
“你怕什么?”黎念倾任由他抱着,轻声问。
“怕你出了什么意外,怕绑匪等不及我来送赎金,怕……”他顿了顿,鸦青色的睫毛颤成迟暮老人抖着的手中扇,“从此我就算上天入地,也再也寻不到你……”
“倾倾……”他叹了一口气,“不要离开我……”
“玉珩哥哥……”
蹭着她鼻尖的顾玉珩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被那两个字唤回了神智。
哥哥……
“怎么了?”劫后余生,尚在温存,却骤然失了那股热气。黎念倾睁开半阖的眼眸,对上顾玉珩清凌凌的眸光。
“抱歉,倾倾,”顾玉珩欲抽身就走,“哥哥不该对你说这些……”
腰间的手臂却紧了紧。
一个吻落在他唇角。
蜻蜓点水。
却也宛若惊雷。
修长的手臂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的腰。
“你这人好没有情趣哦……”黎念倾小声抱怨,“叫你一声哥哥你就真把自己当成哥哥了……嘶——”
接下来的话没有能够再出口。
有些凉意的,带着医院经久不散的冷香的,并不算柔软的唇落下来。
冷香疯狂将她裹缠起来。
顾玉珩搂着她的肩,收紧的手臂上伤口崩裂也无所感应。
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她才知道,冷淡的如顾玉珩一样的人,爱意爆发的时候,也是这般汹涌。
是负雪苍山下激荡的滚沸的岩浆,一旦喷薄而出,世间无阻。
她在这波涛滚滚的爱欲之海中颠簸,茫茫然中感到脸颊沾上一点凉意。朦胧看到顾玉珩那扬起的眼尾,在阳光下,有一点点晶莹。
空旷的天台卷过沁凉的风。
风中有一对情侣,才刚刚挑明心意,却已经默契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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