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你这样的天赋,斩妖除魔不能够,上战场也不行,你未来能做什么呢”
小青峰长老姓徐,他也不是故意训斥叶清。他身居高位,目光落在眼前这低垂着小脑袋的小娃娃,透过对方白净懵懂的小脸,有好几个瞬间想到数千年前的自己,那个自命不凡的自己。
一个天生自命不凡的三灵根。
每年都有不少凡间少年进入修真界各大宗门,在机缘巧合之下登上仙途,他们聪明刻苦、勤勉认真,同时心底也自命不凡,认定自己一定会闯出一片天地。可他们不知道,灵根资质这种东西,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结局。
普通弟子庸庸碌碌,注定是天之骄子的垫脚石。
他们汲汲营营、不甘平凡的丑态,落在天之骄子眼里,恐怕像是一场秋后蚂蚱不断蹦跶的笑话。
回忆起当初,徐长老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他想了许多,面上却不显,神色那般高傲,他继续训斥叶清“你一区区五灵根小童,丹道、符箓、炼器如今还有灵植,你涉猎颇多,可知贪多嚼不烂的道理”
好学是一件好事。
可对天赋平平的弟子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年轻时一个人精力充沛尚有余力,日子久了什么都学不精。
“还有你初涉灵植,大放厥词想要种植雪莲,好听一点叫勇气可嘉,难听一点叫愚不可及。”徐长老口吻极为严厉,在场年轻气盛的少年听了都难受,更别提一个三岁幼童了。
唐希都想冲出来,他护犊心切,没觉得自家崽崽有什么不对。
小孩子心底纯善,只是想要种植雪莲,炼制延寿丹让全家人都长命百岁而已。
也许真的忽略了灵植适应天时这一特点,可幼童的想法就像一块天真又闪闪发光的金子,出发点极好,徐长老口中那愚不可及这个评语,他实在令人不敢苟同
“多谢长老指教。”
小孩子被说得垂下了小脑袋,神色怏怏。
“你听进去就好。”徐长老捻了一把胡须,语气淡淡,他也不是成心用如此严厉的口气打压一个弟子,纯粹是希望对方少走一些弯路。
这些年他越发感觉大限将至了。
他没有心魔,心性思想等境地上却没有任何突破,以至于在化神期修为停滞了太久,久到他几乎感觉不日会迎来消亡。
徐长老缓缓闭阖双目,努力思忖着自己的心性思想差在那里。
可数千年的时光太漫长了,让他忘记了初拜山门时执事弟子的一番话,“你们莫要拘泥前人所走的路,大道三千,本就有无数可能。”
他早就忘记了。
另一边弟子们纷纷去领种子。
叶清也领了天仙子和雪魄草的种子,他似乎吓坏了,没有再提种雪莲的事,唐希看到这一幕,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可他没想到,自家崽崽嘴上不说,行动上却悄悄摸摸。
每一个弟子有三亩田,在最后一亩田时,他看到小孩子蹲在田地旁边久久没有动作,软软的手掌心攥着一把种子,最后还是洒了下去。
是雪莲种子
看来小孩子还是想种雪莲。
实际上叶清确实被打击得体无完肤,不过他想着,种子买都买了,不管成不成功,都要种一次尝试看看,试都没有试就让他放弃,这不是他的风格。
反正年纪小,做什么事都是正常的
叶清有三亩田地,一亩种了雪魄草,一亩种了天仙子,一亩种了残冰雪莲,他念出了那一句焕发灵植生机口诀。
一连三遍,耗空一身灵气的他,浑身没有力气蔫蔫如同小鸡。
第一亩田的雪魄草发芽了,第二亩田的天仙子也发芽了,第三亩田的雪莲种子却了无生机。
这一幕很明显了,小青峰师兄师姐们没说错,雪莲在严酷寒川中才能生长,一旦在炎热之地栽种,别说枯萎凋零了,成活都不一定成活。
好几日都盯着毫无动静的田,叶清有点小失望。
小孩子那纯真稚嫩的,想靠种植雪莲炼丹发财的美梦啪的一下破碎了。
景乾,他是一名符箓峰内门弟子。几个月前他跟随一群同门下山历练,去云州城斩妖除魔,顺便主持一场仙缘大会。
什么深陷魔尊坟冢遭遇百鬼夜行,不仅能全身而退,还保全了师兄师妹们,救出三个师兄,他的经历传出去,令不少师长津津乐道。
大放异彩的他,未来宗门前途注定一片光明。
他恰好也感觉到,自己的内丹浑融饱满,摇摇晃晃有突破之际,他不敢耽搁,交了差事,回宗门专心闭关修炼。
这一闭关就是一个月,然后他修为精进了,练气晋升筑基。
相辅相成的是他符箓一道,他增进迅速,却很快遭遇了一重瓶颈。这重瓶颈厚如城墙,压在他的头顶,让他难以突破。
他可是符箓峰弟子,居然在自己引以为傲的符箓上陷入瓶颈这一事实无异于天打雷劈。
景乾心生焦虑,他四处求助师长同门都没有结果,到了最后,嘴角都急得起了燎泡,硬生生磕了好几颗清灵丹才恢复。
最后他毫无办法,只能把目光投向了
“我的规矩,十万灵石一卦。”这是一名仙羽城的卦师,对方不问景乾是谁、从何而来、要往何处去,态度兀自冷冷淡淡,讲明自己的行业规则。
“你还要发誓,天道在上,无论结果是凶是吉,修士自身因果自负,不可滥杀牵连卦师。”
“还要发誓”
景乾吃了一惊,神色古怪。
他去年也算过卦,没遇到这些规矩。
这位卦师身上还穿了防御法衣,见景乾目光投来,他冷淡颔首“原谅我小心谨慎,数月之前云州城有一练气卦师被杀了,众人都猜测他一定是给了不好的批命,惹怒了卦主,遭遇杀身之祸仙门道州数位卦师连夜扶乩问卦,追踪蛛丝马迹,发现很可能是一名大宗门的年轻弟子下此杀手。”
而数月前,在云州城附近出没的宗门年轻弟子,唯有归元宗和云中阙。
“绝对不是归元宗”
景乾想都没想就矢口否认,他们归元宗弟子斩妖除魔,从不滥杀无辜
“巧了,云中阙的弟子也说,不是他们所为。”卦师毫无温度地假笑。
景乾“”
感觉自己被阴阳怪气了。
卦师也不理他“闲言少叙,书归正传,你向天道发誓后,说你的问题。”
如此走了一番流程。
“我已发过誓言,请卦师告诉我,我符箓一道何日才能突破瓶颈。”景乾拱手抱拳,头颅恭敬低下,面上是诚心诚意之色。
“不太容易。”卦师目光盯了签筒良久,“这是一场瓶颈是你命中注定的劫难”
他算出了景乾的命,对方数个月前早就应该殒命了,侥幸不死换来这一场瓶颈,就算景乾不遭遇瓶颈,未来一场仙魔混战也会死。
没错,仙魔混战。
在景乾给出了生辰八字后,卦师在一片雾气缭绕中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画面这个年纪轻轻的符箓峰弟子,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俊秀的面容狰狞,他一手捂住鲜血淋漓的腹部,指尖收拢全是刺眼的鲜红,一寸寸染遍了脚下的黑色土壤视野满目都是腥风血雨,他的英勇赴死毫无用处,宗门被灭的脚步依然没有停下。
看到这些已经足够。
卦师猛地睁眼,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一口反噬的血差点涌上喉头,他不愚蠢,这一幕是天机,绝对不可泄露。
于是他全数隐去,只说瓶颈一事。
“如果你天狩十九年不出意外,侥幸活得一命,那这一场突破在三百年后,三百年后你去东洲找一个修士,他能助你。”
“三百年后”景乾克制不住吸了一口气,虽然他早有预感,这一瓶颈突破不易,可亲耳听到这答案,他还是难免心生失望。
大受打击之下,他身形摇摇欲坠,没了兴致,口气极为黯然“多谢卦师。”说完,一袋子沉甸甸的灵石献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卦师收了灵石“年轻人,我还没说完呢,东洲那人是远水,如果你认为解不了你的近渴,眼下还有一人,可助你渡过瓶颈。”
实际上他还算到了那个孩童是早夭之相,偏偏有无限生机,周围人都拼了命地拯救他,周围人的命运也因他大为不同。
景乾“”
你们卦师都是这样说话的吗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可以形容景乾此番大起大落的心情。
离开卦摊,他整个人如汤锅里捞出来的饺子,大汗淋漓、精神疲累,神识却清楚记住那个有缘人的信息。
“地点是归元宗小青峰附近的小路,你在那里等待,那个有缘之人会来助你。”
想到这里,景乾整个人疲惫过后容光焕发,这一夜之间他寻遍了小青峰所有小路,果真找到一条卦师所言的小道。
随后他不休不眠、不饮不食,如一名在城墙驻足痴望情郎的凡间少女,心心念念,望眼欲穿等待那个人的到来。
从太阳升起等到日落,晚霞绚烂如火烧,他等了一整天,终于等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蹦跶着小脚,脚步极为欢快。
影子被拉得很长,好似一个两三米高的巨人,可过了几秒,定睛一看,是一个三岁大的幼童。对方脸颊软软,长得玉雪可爱,神色雀跃,好似一枚降落人间的小太阳。
小手里还捏着一根晃来晃去的狗尾巴草。
仔细看,对方走在小路的边缘,沿着一条他以为的直线在走,所到之处,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
如果让叶清来说,他肯定会理所当然地回答每一个小学生的童年,放学路上都会走马路压虚线
“清清”
盯着小孩那蹦蹦跳跳的背影,景乾心脏轻盈跳跃,有如一只小鹿乱撞,他难以克制地爆发出一句惊喜。
小孩子耳朵很好,一听到自己名字迅速回头。
他看到一个身穿内门弟子服的少年修士,身姿挺拔的站在那里,看夕阳勾勒对方一道剪影,是一个很清俊的年轻人。
赫然是景乾。
认出景乾后,叶清惊讶地微张嘴巴,嘹亮的小奶音也大喊“景乾师兄”小孩眼睛亮晶晶的,蹬蹬蹬跑过去,跟对方抱了两下。
几个月没见叶清了,景乾也很高兴,毕竟叶清和虞惊寒可是他带进宗门的师弟,意义自然非同一般。
“数月不见,清清你好像长高了,最近过得怎么样在宗门的日子可还适应”、“虞师弟呢,他如何”
两人好一番叙旧。
景乾想起正事,“清清,你刚刚是从小青峰下来吗你走这一条小路,有没有遇到其他师兄师姐或者师长”
“没有呀。”
叶清小脑袋像拨浪鼓摇了两下,“师兄,你要找什么人吗”
“嗯”景乾语气郑重,充满期待“我在等一个有缘人,不知道是男是女,我需要他助我渡过难关。”
叶清不明所以,不过一听,清秀小眉头蹙了一下,大人的事果然都好正经显得他种完田就撸狗狗、摘狗尾巴草的生活,好似玩物丧志,叶清低头反思了一下,也只有一下。
“对不起师兄,我没看到人。师兄你继续等吧。”
礼貌的小孩挥手告别,太阳下山了,他要回家吃饭去了
“路上小心。”景乾温雅一笑,目送叶清离开。生怕错过机缘,他脚步没动,在原地等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流逝而去,天穹暗了下来,天空斗转星移,风吹草木长,夕露沾他衣。
别说人了,他连一只狗都没看到,那个卦象是不是有偏差,景乾挪了挪自己站麻的双足,拂去衣裳上沾染的露水,嘴角溢出一丝苦笑,直到良久,他才反应过来。
叶清小师弟是不是他的有缘人
叶清不知道景乾等了多久,他是好孩子,按时按点回家吃饭。
叶清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三股强大的神识,他从头到脚都笼罩在神识之下,所以他经常有一种感觉家里的哥哥神通广大
比如他手里一根狗尾巴草,是他在路边摘的,然后他一进院子,就发现燕赤离手里也是几根狗尾巴草,对方双手白如美玉,几个瞬息,一个草环就编织出来了。
编织完草环,鬼修反手把草环扣在人类幼崽的头上。那一双异色眼眸红得剔透,充满专注,让人移不开眼。
如果是年少慕艾的少女,一定会被对方迷得七荤八素,一颗心砰砰直跳。
小娃娃还没到那地步,草环一盖,盖住了他后脑勺的小旋,不过叶清也很懂得辨认美丑,他羞答答道“谢谢哥哥”
燕赤离抿唇而笑,那一双异色双眸氤氲着雾气,似鬼魅般莫测。
在他记忆里,十六岁的叶清也给他编过这个狗尾巴草的环,当时他冷冷道“幼稚。”
他以为叶清在羞辱他,因为他这只厉鬼,在魔域土地上天生天养,常年在地狱中挣扎,如果不是有一个位高权重的魔尊父亲,他的存在就是一株魔域随处可见的杂草。
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叶清。
他无视对方的示好,把草环不屑一顾丢在地上,少年吓懵了,以为他不喜欢,不敢再送各种草环花环了。鬼仆擅长察言观色,想把草环清理走,第二天却没找到那一捧杂草。
时过境迁,这辈子轮到他给三岁小娃娃编草环了。见到眼前这一幕,燕赤离这只鬼的眼眸渐渐染上一丝意气风发的怀念。
幼稚就幼稚,上辈子叶清愿意给他编织草环,说明心里有他。燕赤离这样想,虽然他不知道,小孩子心里有他,可同样也有其他人
比如说,听到院子的动静。
“你回来了”屋内一道熟悉的声音倏然响起,如玉石碰撞,极为悦耳却没有一丝温度。
小孩子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放下手里的狗尾巴草,哒着脚往屋内跑去。
屋内一袭绿袍华贵耀眼,大妖眉眼骄纵,一点殷红似血,唇瓣苍白,此刻脸上满是不悦。
小孩子一看,心疼坏了,再也想不起别人了。
他脚步连忙加快,三两下跑到对方身边,小嗓音充满了怜惜“哥哥,你身体好多了没有”
原来大妖虚弱地躺在大床上,一张脸几乎毫无血色,上古神鸟本就是出众人物,如今面容憔悴,令人心生不忍。
小孩子一下子怜惜满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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