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兄弟
归化城,草原第一大城。归化城便是当年的板升城,万历三年东胜卫大捷之后,大明与蒙古右翼的互市便由张家口迁到了板升,随后朱翊钧遣派官员到板升管理汉民、协助筑城,筑起了一座仿造京师的“大明金国国都”,赐名“归化”。这座城市是俺答的王庭所在之地,也是蒙古右翼的统治中心,是草原上最繁华的城市,但如今却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大明金国顺义王、蒙古右翼的霸主俺答,前几日在与乌斯藏来的大喇嘛礼佛之时忽然晕厥,直到今日尚未苏醒,归化城中的汉藏医师束手无措,草原上的巫医请过神灵也没有效果,钟金哈屯无计可施,只能每日灌些米汤维持着俺答的性命,同时向大明发文请求调派御医诊治。俺答昏迷,整个蒙古右翼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俺答七十好几的人了,指不定这次就翘了辫子,这蒙古右翼的大汗之位,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垂涎。自俺答昏迷之后,连日来便不断有各个部落的统领率军而来,在归化城外搭起一眼望不到头的蒙古包。不颜台吉赶到时,城下便是这般人马嘶嚎的景象。不颜台吉皱了皱眉,传令随行骑兵扎营,不远处几名骑手见了他的旗帜飞马赶来,不颜台吉嘲讽的笑了笑,策马迎了上去:“大兄,许久不见,您还是这么积极啊!”来人正是俺答的长子辛爱黄台吉,闻言顿时脸上一怒,但他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收敛了怒容,笑道:“二弟说的什么话?父汗病重,做儿子的自然要尽快赶来。”东胜卫战败之后,辛爱黄台吉部众星散,自己也是靠着俺答庇护和朱翊钧的大度才保下一条命来,草原崇尚强者和实力,他损失惨重、威望大挫,之后几年旗下的部众和领地大多被几个兄弟瓜分殆尽,只能依托在不颜台吉的羽翼下苟延残喘。不颜台吉是俺答的次子,瓜分辛爱黄台吉部众时数他最积极,如今俺答诸子之中,数他实力最强,也是汗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不颜台吉冷笑一声,倒也没有继续挖苦自己的哥哥,问道:“父汗究竟怎么样了?”“还在昏迷之中.....”辛爱黄台吉摇了摇头,吐槽道:“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和乌斯藏来的大喇嘛一起打坐念佛,身子怎么可能扛得住?”“父汗身子强健,打坐念佛算个什么?我看,是被某些人掏空了身子!”不颜台吉哈哈一笑,也不管辛爱黄台吉难看至极的脸色,踢着马腹向城里踱去。城外被陆续赶来的蒙古军兵搅得乱七八糟,城里倒没怎么受影响,虽然气氛压抑,但依旧是秩序井然,临街的商铺都不停叫卖着,客商们也在街上支起棚子甩卖货物,打算赶紧卖完商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少蒙汉百姓也在街上放手抢购,囤积粮食和物资,准备这几日躲在家里,或离城去大明
河套的首府东胜卫城躲一躲。有城外的蒙古兵卒进了城,见了这花花世界忍不住四处骚扰商民、勒索打砸,城中的汉人官吏领着衙役和俺答属下的蒙古将领四处弹压,抓了不少人,统统赶出城去。不颜台吉踱马向着王宫而去,正瞧见一名蓝袍汉官领着几名衙役和一名蒙古将领,将几个勒索商家的蒙古兵拿下,让他们一个个抱头蹲在地上等待辨别身份、驱逐出城,如同俘虏一般。不颜台吉冷哼一声:“哼,我草原上的勇士,都变成汉家的狗了!”“父汗老了,只想躺在钱堆和女人里了却余生.....”辛爱黄台吉眼中恨意不绝:“如今这城里全是钟金哈屯在管,她连女儿都送给了狗皇帝,据说在明国时还与狗皇帝有染,母女共侍一夫,哼,这等贱人,自然是要把我们蒙古右翼卖给明国了。”不颜台吉瞥了辛爱黄台吉一眼,心中暗笑,自己这个大兄是明白自己再也得不到汗位和钟金哈屯,故而因爱生恨了。不颜台吉又扫了一眼那名汉官和蹲在地上的蒙古兵,喃喃念道:“这女人还真有用处,能把凶恶的狼变成乖乖听话的羊......”辛爱黄台吉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话,不颜台吉似乎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致,一夹马腹,提速奔向了大街尽头的王宫。王宫门口也是人声鼎沸,一群群健硕的将卒们在王宫前大吵大闹,但到底俺答余威尚在,没人敢冲击王宫。不颜台吉和辛爱黄台吉策马上前,一名穿着锁子甲的将佐迎了上来,施了一礼:“两位台吉,宫里有规矩,只能让两位台吉进去,护卫都要留在宫外等候。”不颜台吉还没出声,身后的护卫已经闹起来了,有一人策马上前,指着那名将领的鼻子骂道:“兀尔敦!你什么意思?把我们拦在宫外,是要诓骗我们的台吉入宫杀害吗?”兀尔敦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继续毕恭毕敬的劝道:“两位台吉,这是宫里的规矩,我们也是听命行事,您看,其余的台吉和首领们都照着规矩行事,小的也不能单单为两位台吉开后门。”不颜台吉冷冷一笑,和辛爱黄台吉对视一眼,语带讽刺的问道:“我们以前入宫拜见父汗,从未有这样的规矩,这到底是宫里的规矩,还是某些人的规矩?”兀尔敦愣了一下,叹了口气,硬顶道:“不颜台吉,某些人是这宫里的女主人,她的规矩,自然也就是宫里的规矩。”兀尔敦话里的软钉子,谁还听不出来?不颜台吉的护卫纷纷大怒,又指着他痛骂起来,但不颜台吉却冷冷一笑,挥挥手止住护卫们的叫嚣,和辛爱黄台吉一起下马,走进宫去。宫门处早有穿着蒙元宦官服饰的太监等候,引领着两人向大殿走去。辛爱黄台吉暗暗啐了一口:“穿着大元的衣裳,实际上却是汉狗的奴才!”不颜台吉眉间一皱,冷
冷一笑,也不说话,随着太监进了大殿。殿中已经站了不少人,泾渭分明的分成两拨,一拨以俺答的第四子丙兔台吉为首,身边环绕的大多是俺答的子嗣和健壮勇猛的首领,一边则是俺答的第七子不他失礼和孙子把汉那吉为首,除了寥寥几个首领环绕周围,身边跟着的便都是文臣儒吏、喇嘛僧侣之类。两拨人暗暗对峙着,丙兔台吉见不颜台吉入殿,眼前一亮,赶忙迎了上来状告道:“二哥,那钟金哈屯说父汗尚在昏迷,需要静养,不让我们探视!”不颜台吉皱了皱眉,刚要问话,不他失礼却抢先说道:“母亲只是要你们稍待,怎么就不让你们探视了?四哥,你不要搬弄是非!”丙兔台吉当即发起怒来,骂道:“钟金哈屯算个什么东西?她凭什么不让我们父子相见?是不是已经把父汗杀了,想借着父汗的名头操控我们?”“胡言乱语!老四,闭嘴!”不颜台吉怒斥一声,上前几步:“老七,父汗平日里最宠爱你,你和我一起去求见父汗,看看情况再说吧?”不他失礼到底年轻气盛,被丙兔台吉骂了亲娘,心中还带着怒火,没好气的回道:“不行!母亲让我们等在这,我们就在这等!谁敢闯宫,别怪我不客气!”不颜台吉脸上有些挂不住,后槽牙咬得喀哧响,一旁的辛爱黄台吉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老七,父汗若是不幸去了长生天,按照草原的规矩,老二当继承汗位、迎娶你母亲,到时候老二又是你兄长、又是你父亲,你那么喜欢汉人的东西,汉人怎么说的?哦,孝字当先,你对老二不客气,可是不孝啊!”丙兔台吉等人哄堂大笑,不他失礼勃然大怒,拔刀就要和辛爱黄台吉火并,被眼疾手快的把那汉吉一把按住。但辛爱黄台吉也没放过把那汉吉:“侄儿,怎么?为了你的美人,连夺妻之恨都顾不得,如此护着她的儿子......咱们这七弟,不会是你与某些人暗结珠胎的结果吧?”把那汉吉涨红了脸、紧紧咬着牙,但依旧死死按住被怒火烧毁理智的不他失礼,他们人少,还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僧侣,真打起来非得吃大亏不可。不颜台吉也是心头大爽,钟金哈屯掌握归化城,把那汉吉所部则控制着俺答起家的土默特草原,俺答如此安排,就是为了平衡势力不断壮大的自己,故而把那汉吉一直和自己作对,如今看他吃瘪,自然是开心不已。正在此时,却听得一声金鼓响,穿着一身蒙古贵妇服饰的钟金哈屯满面凝霜的在一众女官的簇拥下上了殿。很明显,刚刚辛爱黄台吉的嘲讽她听了个清楚。太监吆喝着朝会开始,不他失礼等人赶紧排班施礼,但不颜台吉等人却动也没动,不颜台吉上前几步,开门见山问道:“钟金哈屯,父汗到底如何?为何要阻拦我们探视父汗?
”不颜台吉如此失礼,自然引来了不他失礼等人的指责,但钟金哈屯却生生忍住,扫了一眼傲慢的不颜台吉和幸灾乐祸的辛爱黄台吉,说道:“大明天子派来的御医,已经为大汗诊治过了,大汗只是劳累过度、气血有亏,身子一时支撑不住才昏厥过去的,用药调养之后,不日就会苏醒。”解释完,钟金哈屯又冲着不颜台吉等人冷声道:“不颜,御医说了,大汗需要静养休息,你们在这吵吵闹闹,影响大汗休息不说,他日若传到大汗耳中,恐怕也不好看吧?”不颜台吉冷冷一笑,刚要顶撞,殿后跑来一名宫女,附在钟金哈屯耳边说了几句,钟金哈屯一喜,赶忙站起身来:“诸位台吉,大汗已经苏醒了,召诸位台吉和首领一同面见。”不颜台吉皱了皱眉,与辛爱黄台吉对视一眼,也只能随着人流向后殿而去。俺答确实苏醒了过来,饮了米汤,吃了点肉食,听闻自己几个儿子在外殿吵吵闹闹,便把他们统统召了过来。俺答老了,身子佝偻消瘦、脸上身上全是老年斑,但虎目依然炯炯有神,看着跪倒在身前的儿子和首领们,冷冷笑道:“听说你们带了不少兵马来探视本汗,本汗好好的活着,让你们失望了吧?”一众人等忙称不敢,不颜台吉毕恭毕敬的回道:“父汗,儿子们带兵而来,也是担心有人趁机造乱,如今父汗苏醒、身子无碍,儿子们自然领兵各回诸部,为父汗守御我金国天下。”“你有这份心就好!”俺答冷冷一笑,指了指钟金哈屯:“钟金是本汗的哈屯,也就是你们的母亲,本汗一天没去长生天,你们就得敬重她!她的话就是本汗的话,日后谁再敢私底下传播谣言,别怪本汗不念父子之情!”伯颜台吉双眉紧皱,暗暗咬了咬牙,领着兄弟们回道:“儿子们敬父汗如神,自然也敬哈屯如神,口不择言,不过一时急躁而已,日后自然谨言慎行,再不敢犯。”俺答点点头,挥了挥手:“本汗乏了,都散了吧,过完年后各自回部,没事不要再到归化城来捣乱了,不他,留在这跟阿爹说说话。”伯颜台吉咬了咬牙,又瞥了一眼钟金哈屯和不他失礼,也只能无奈的和兄弟首领们告退离宫。刚刚出宫,丙兔台吉便再也忍不住了,策马来到伯颜台吉身边,骂道:“那贱人不知给父汗灌了什么迷魂汤,把父汗的魂都勾走了!这样下去,这大汗的位子,岂不是要落在老七那小子的手里?”伯颜台吉咬着牙不说话,丙兔台吉也没有等他说话的意思,继续骂道:“老七还是个崽子,他当得了什么大汗?还不是被钟金哈屯拿捏在手里?咱们辛辛苦苦助父汗打下基业,到头来拱手送给一个贱人、让她卖给汉狗吗?”伯颜台吉终于忍不住了,骂道:“你要我怎么办?起兵造反吗?蒙古右翼多少人视父汗
为神?咱们还没起兵,就会被自己人绑了送到父汗手里!”丙兔台吉无话可回,只能怒火冲冲低下头去,一旁的辛爱黄台吉叹了口气,悠悠说道:“老四也没说错,父汗被那贱人迷着,凡事都偏袒他们母子,咱们束手束脚,什么事都办不成。”伯颜台吉皱了皱眉,问道:“大兄,你有什么法子,直说!”“简单,父汗被美人迷住,我们再送个美人到父汗身边就是了!”辛爱黄台吉呵呵一笑:“你们都知道,我与关内的白莲教有联系,这几日他们送了个圣姑来,年芳十六,长得清秀靓丽,姿色比钟金哈屯那老女人不差分毫。”“正好要过年了,老二,以你的名义,把她送进宫去,为父汗冲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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