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水师
营帐外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辽东军出身的佟登到底还是讲些同僚情分，干咳一声，出班求情道：「陛下，已经打了五十军棍了，再打下去，祖承训恐怕会挺不住了，大军出发在即，义州还需辽东军看守，此时不宜杖杀大将，请陛下暂饶祖承训性命，战后再做处置。」朱翊钧头也没抬，低着头看着地图，根本没理会他。佟登有些尴尬，听着外面惨叫声越来越小，只能向一旁的戚继光投去求助的目光。万历八年征伐蒙古诸部功成，天子班师回朝之后，便降旨设立军机处统管天下军务，佟登、麻贵这些新军总兵和一些功勋卓著、素有威望的方面大将当上了军机大臣，伴君左右、参赞军事，戚继光自然也在其中。这两年戚继光更是极受恩宠，地位水涨船高，天子以其捕获札萨克图汗的大功赐封其武毅侯，让其统管驻卫京师的新军诸部和原京营整编而成的禁卫军，还任命其为新一任军校校长，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如今暂时由英国公占坑的军机领班大臣的位子，日后十之八九天子是准备交给戚继光的。对此军中倒也没什么反对意见，戚继光会做人，与新军旧军的关系都不错，他或许不是战功最卓著、麾下军力最强、人脉最广的，但他却是最能平衡各军利益的人，也是军队改革的理论基础和实践时间最扎实的人，最适合当这个大明诸部军队逐渐改编整顿、向近代军队发展的大变革时期的领班大臣。更别说天子对他青眼相加，新军将士是在新政之中受益最广的一个集体，跟着天子更是百战百胜、灭国无数，天子哪怕是推只猪当领班大臣，新军将士们也不会多加怀疑。所以佟登心里清楚，如今这大帐中唯一能劝动天子的，恐怕只有戚继光了。戚继光冲佟登微微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奏道：「陛下，佟军机的话颇有道理，祖承训轻敌冒进以致战败，但与大局无碍，反倒有益我军进攻平壤，祖承训罪不致死，请陛下息怒，饶他一条性命。」朱翊钧终于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回道：「武毅侯、佟军机，朕知道祖承训罪不至死，也知道他这一败，倭寇定然轻视我军，不会被我大军援朝直接吓跑了，反倒有利我军行动，但祖承训必须要受重惩，不是因为此次平壤战败，而是做给辽东军看的，此中深意，还不是跟你们明说的时候，你们也不必再劝了。」扔下手中的放大镜，朱翊钧揉了揉眉头，冷笑一声：「武毅侯，辽东军在平壤这仗打得，整个过程完全被你猜中了，败得毫无意外啊。」「劳师奔袭、损伤大将，这些其实都不是至败之因.....」戚继光微微叹了口气：「归根结底，在于辽东军没有苦战死战的勇气，若辽东军在街巷遇伏之时下马步战、拼死冲开敌阵，此战胜负如何
还未可知。」扫了一眼佟登、张学颜这些辽东出身的将佐文臣，戚继光又微微叹了口气，帮忙找补道：「陛下，辽东军置于那般绝地，依旧能杀开一条血路全师而退，不愧为我大明边军翘楚。」「战败后该总结经验、分析问题，而不是想着怎么把话说好听！」朱翊钧一点情面都没留，直接怼了起来：「靠着劫掠和金银养起来的军队，看似凶暴善战，打起顺风仗来无人能敌，但一旦陷入绝地，需要死战之时便瞻前顾后、惊慌失措！以往我大明军队施行的家丁制就是一条邪路，早晚要清理整顿干净的！」辽东军败得狼狈，但损失却不大，事后点算不过伤亡了几百人而已，但如此轻微的损失便不堪再战、一路逃回义州，这在新军之中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朱翊钧站起身来，扶上腰间那把蒙古匕首：「小西行长击败了辽东军，接下来该轮到我们新军上场和他打擂台了，传旨，让陈璘的水师动起来吧！」安宅船在几艘小船的牵引下驶进海湾港口之中，穿着大铠的藤堂高虎扶着武士刀立在甲板上，皱眉看着远处被强征而来的朝鲜民夫拖拽着沉入港中的船只。这里是玉浦湾，巨济岛上的重要港口，巨济岛在此处伸出两条长长的臂弯，夹成一条狭长的海湾，水深浪静，是个天然的良港。玉浦湾本是朝鲜军港，庆尚道的水军便驻屯在此，但倭军踏海而来之后，作为朝鲜最强大的水师舰队却没有丝毫抵抗，左水使朴泓直接领着十几条快船逃走，剩下没法逃走的大船全部凿沉在港中，而玉浦湾军港也完完整整的交到倭军手中，成了倭军水师的驻屯地。藤堂高虎对玉浦湾很熟悉，他在出发之前就将此处作为重点攻略对象，反复考量和制定消灭庆尚道水军的计划，战事一开，便领军直扑玉浦湾，没想到庆尚道水军直接弃船跑路，让他扑了个空，以至于他千辛万苦训练出来的水军，这段时间做的最多的工作却打捞和运输，一场正经战斗都没打起来。但自小西行长攻陷平壤，朝鲜君臣逃到义州后，情势却急转直下，左水使朴泓被义州的小朝廷给砍了，换了一个叫李舜臣的将领统领朝鲜水军，朝鲜水军如各地突然冒出来的义军一样突然活跃起来，在海上打起了游击战，不断的袭击倭军的海上补给线，骚扰得倭军苦不堪言，藤堂高虎也被负责朝鲜攻伐的统帅宇多喜秀家叫去狠狠骂了一顿。可大海茫茫，藤堂高虎又到哪去找朝鲜水军的主力？只能一边在心里埋怨陆军只顾着占领主要城市，留下太多港口海湾给朝鲜水军停泊躲避，一边每日率领船队出海巡航一番，摆出一副努力的模样给上头看。今天也是如此，藤堂高虎领着船队在海上逛了一圈，连朝鲜水军的影子都没看到，只能网了一些海鱼、击沉了几艘朝鲜渔
船当作战绩，在傍晚时分返回玉浦湾。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行动早就被朝鲜水军侦知，他在海上碰到的那一队渔船不单单只是朝鲜的百姓，也是朝鲜水军的耳目。黑夜笼罩的外海，一支舰队隐藏在黑暗之中，李舜臣立在甲板之上，用望远镜远远观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玉浦湾。这里是朝鲜的近海，他们熟悉航道水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不举火照明也能毫无阻碍的航行列阵，而那些倭人水师则必须用灯火将海面和四周照得如同白昼，自然也暴露了倭军船舰的位置。「四十条船，可以一战！」李舜臣深深吸了口气，倭军侵朝之时，他不过是咸镜道一座小堡中的权管而已，但朝廷逃到义州后，却被任命为三道水军统制使，统管朝鲜全国水军。李舜臣一直怀才不遇、有功不赏，如今却骤得高位，听说这项任命还是大明天子亲自下的令旨，自然是劳心竭力，将诸道残存的水军好好整顿一番，领着他们在海上游击作战，劫掠倭军运输船队、袭击落单船只以恢复士气、磨合军伍，筹备着一场证明自己的大战。如今这场大战的机会终于来了，倭军水师明显在长期的游击战中被消磨掉了耐心和警惕心，以为朝鲜水军只敢小偷小摸、不敢袭击他们主力和港口，外海没有放置警戒船只、港内的观察哨也极少，港中热闹的声响连李舜臣都能隐隐约约听见，很明显倭军的水手入了港便下船找乐子去了。这正是突袭的好时候！李舜臣就要用这四十多条倭船向所有人证明朝鲜依旧有可以获得胜利的强军！一艘板屋船靠了过来，一名将领登上李舜臣的座舰，行了一礼：「统制使大人，元均那厮的船队回来了，他说周围没有发现其他倭军船队，咱们可以放心攻打玉浦湾。」李舜臣点了点头，微微叹了口气，倭寇入侵之前，元均官任咸境道富宁府使，比他这个堡寨权管高到不知哪去了，朝廷逃到义州后，本来也准备让元均担任三道水军统制使，结果大明天子横插一杠子，钦点了李舜臣担任此职，元均则接任被砍了脑袋的朴泓成了庆尚道左水使，变成了李舜臣的下属。元均自然是怨愤异常，平日里就时常明里暗里和李舜臣作对，这次大战李舜臣怕他因私怨而坏事，不敢让他随主力行动，便打发他在外围警戒，侦察其他倭军水师的动态。李舜臣很清楚这段时间他吸引了多少仇恨，几乎倭军所有的船队都在寻找他手下这支小小的舰队，他手下全是残兵败将，自己又是被钦点空降的统帅，不少人对他并不服气，朝鲜水军的实力总体而言还很薄弱，若是堂堂对阵，对面的藤堂高虎部水军就够自己吃一壶的，更别说其他实力更强的九鬼嘉隆、胁坂安治等部水军。出其不意、打完就跑，才有七分胜算，对倭军水军动向的
把握就至关重要，因此李舜臣每战都会撒出大量渔船、战舰在外围警戒侦察，这次也不例外。「郑元，现在不是和左水使发生冲突的时候，回你的船去准备战斗吧！」李舜臣放下望远镜，微微一笑：「此战若能全歼藤堂高虎部，将是自开战以来最大的战果，朝鲜一月之间八道沦陷，君臣官民人人压郁，这次也能好好出口气了。」郑元点了点头，却没有离开，皱着眉问道：「统制使大人，前几日柳议政传来书信说大明南洋水师已自山东启航，如今应该已经到了朝鲜，我们为何不先去汇合大明水师早来攻袭倭军呢？」「就是因为大明水师到了，我们才要好好打这一仗！」李舜臣微微一叹，摇了摇头：「开战以来，我朝鲜之军从南到北无一场大胜，所有人都在等着大明来援，但这三千里河山，是我们朝鲜人自己的土地啊！我们不尽力去保卫它、不拼死去赢取胜利，我们又有什么底气和脸面去让天朝的天兵为朝鲜而奋力作战呢？」李舜臣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郑元的肩膀：「所以我们必须独立打好这一仗，让倭国、让朝鲜官民、让大明都好好看看，朝鲜依然有不畏生死的勇士、依然有能战敢战的军卒，如此，我们朝鲜才能在这场本该由我们自己解决的大战中拥有一个属于我们的位子。」郑元轻轻点头，领命而去，李舜臣扫了一眼远处依旧灯火通明的玉浦湾，再次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高喊道：「升帆！报仇雪恨就在今日！杀！」远处的海面亮起无数光点，如漆黑的暗夜中闪烁的群星，汇成一条长长的「银河」，向着逐渐响起急促鼓点和号角锣声的玉浦湾蜂拥而去。元均恶狠狠的盯着那面招摇的李字大旗，牙齿摩擦的声音喀哧作响，听到隆隆的铳炮声传来，看到如流星一般的火箭腾空而起，呵呵冷笑一声，回身令道：「走吧，我们得赶快离开了。」身旁的儿子犹豫一阵，上前问道：「父亲，我们真要这么做吗？那些可都是我朝鲜水军的底子啊.....」「朝鲜水军与我何干？」元均哈哈一笑，眼中闪烁着阵阵阴狠：「他李舜臣才是朝鲜水军的统帅，朝鲜水军是他该操心的事。」冷哼一声，元均重重一拳砸在船板上：「待倭寇水军大队到来，我倒要看看他一个小小权管，凭什么当这统制使！凭什么当我顶头上司！哼！」瞥了一眼儿子和一众水军将佐，见他们一个个一脸犹豫，元均冷哼一声，指了指远处的战火越来越激烈的玉浦湾，问道：「你们真想和李舜臣那厮去送死？大明的水师就要到了，我们跟在天兵身后混混功劳，官位自然就能水涨船高，何必自己去与倭寇血战？留着这条命，好好享受日后的荣华富贵吧！」「再说了，李舜臣给咱们的任务就是在外围警戒，咱们不参与战事
合情合理，李舜臣运气不好、全军覆没，这朝鲜的水军，只能靠本官和诸位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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