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假醉
入秋之后,白昼变得越来越短。当御临会议结束的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一阵沁着凉意的微风拂过徐光启硬朗的脸庞,最后居然引起了肚子的抗议。
徐光启饿了,于是大步流星地朝着东安门迈进。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皇上在离开内阁的时候竟然也是走路,没有乘辇。
陛下说什么多运动运动对身体好,还要请张天师教他打太极,这真......徐光启漫无目的瞎想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刘一燝不比有过军旅生涯的徐光启。只跑了几步路就开始喘。“上次我贸然递出请帖,没有考虑到子先你交接军务的繁忙。还请子先念在我见贤心切份上,恕我此罪?”
“刘阁老折煞在下了。”徐光启止步拱手道。
“不必多礼,叫我季晦就好。”刘一燝笑道。
“岂敢。刘阁老是在下的上官。”徐光启仍旧拱手。
“你我同为礼部尚书,你兼着正四品的鸿胪寺卿,而我不过区区正五品大学士。若是非要较真,你才是我的上官。”刘一燝打趣道。
“子先,你与我和季晦皆是东林同志,何须如此多礼。”韩爌走过来,言语中略带了些笑嗔。“多礼则疏!”
“那在下......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徐光启笑着改了称呼。“季晦。虞臣。”
“子先。”韩爌与刘一燝异口同声道。
方从哲上了岁数,腿脚更慢,眼神也不太好。他一开始看到徐光启的时候,本是准备打个招呼再好好寒暄一番的。但当他看清刘一燝和韩爌时,顿时就打消了这个想法,简单道谢后,方从哲叹气绕走了。
哼,怕我借机倒过去呗。徐光启面色不变,只不着痕迹地看了刘一燝一眼。
“今晚可否赏脸,来寒舍与我二人小酌两杯?”刘一燝没有注意到徐光启的情绪。
徐光启并不想去刘府吃酒。一是因为他有了皇上的支持,已不再需要通过依附别的党派来增加自己的政治筹码,二则是因为刘、徐两家隔得很远,坐轿至少得两刻钟。
对祖籍不在京师的官员来说,北京的房子不是需要永久持有的资产,官员去职离京后一般会把房子卖了变现。大多数房子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卖主,就只能低价卖给钱庄,钱庄再吃个差价卖给新来的官员。
这次进京之前,徐光启只是一个家道中落的詹事府少詹,没什么钱。而且他升任尚书的时间尚短,没遇到几個照例上门送钱的地方官,所以依旧保持着贫穷的状态。
为了给自己置办了一间还算体面的宅子(体面是刚需),徐光启只能借银置宅。找谁借呢?还是钱庄。所以在这个生意上,钱庄是吃了卖主又吃买主,吃了差价还吃利息。
徐光启倒不是不想在南薰坊置办房产,但那里的房价简直贵得不讲道理,为了少交点儿利息,他只好在贡院附近购置了一间。早些时候,皇上说可以给低级官员偿付借款利息的时候,徐光启甚至想厚着脸皮问:能算臣一个吗?
不过话说回来,徐光启身上还有皇上派的任务,不想也得去。于是他微笑着答应道:“固所愿,何来不可。”
小一刻钟后,三顶轿子在南薰坊刘府门口停下。路上,他们听说在下午召开御临会议的同时,尚在筹建中的西厂已经开始锁城拿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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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刘一璟脸色数变,心里的疑惑更多了。但入席之后,他还是不动声色地与韩、徐二人推杯换盏。直到酒过三巡、醉意醺醺,刘一燝才开始切入正题。
“子先,你今日之风采,即所谓‘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就算比肩古之良臣也毫不为过啊。”刘一燝笑赞道。
“哈哈,季晦谬赞,我不过有备而来。焉敢与古良臣比?”徐光启醉眼惺忪。
“何谈有备!上午早朝,是方首辅与崔提督配合着请求圣上重开西厂。圣上下午召集御临会议,间隔不到半日,何来时间准备?”韩爌又敬徐光启一杯酒。“子先切莫谦虚,过谦则傲啊。”
“上午议开西厂,下午即锁城拿人。圣上早有准备,我又为何不可早有准备啊?”徐光启举杯回敬,然后昂首将酒一饮而尽。
刘、韩二人疑的就是这个。怎么可能只半日就有如此行动力?刘一燝回府后,曾借着尿遁让仆人把下午宫外发生的事情仔细说了说。
在专事打探的仆人的描述里,西厂表现得过于雷厉风行了。据刘一燝所知,整个北京有这种组织能力的只有锦衣卫和御马监禁军这两支部队。
西厂的人手虽然来自禁军,但并不是直接使用,而是重新编制过的。原来的底子再好,也不可能只用几个时辰就重新整编部队并形成战斗力。
封锁十六门、到兵马司补全手续、按图索骥挨家拿人,如此有条不紊,必然是经过了长时间的磨合。
也就是说,皇上绝不是临时起意,宫里早就在筹备西厂了。
“子先。别开玩笑了。”刘一燝看徐光启满脸通红,于是摆手止住韩爌递来的酒杯。目的已经达到,不能再继续灌酒了。再灌人就昏过去了。
“我......我跟你开什么玩笑。你忘了我进京之前在哪里,干什么吗?”徐光启反问道。
“在哪里、干什么?”韩爌就像没听到一样。
“我在通州,我在通州练兵!我升尚书之后不久,这些兵也进京了,他们被调到宫里去了!”徐光启嘴角微扬,似有得意之色。
“御马监?”刘一燝轻抚胡须。
“对!调给御马监用了。”徐光启点头,然后继续反问:“你记得我什么时候进京的吗?”
“崔文升接手东厂开始抄家之后!”刘一燝当然记得那个时间段。
“我练了一年多的兵,亲信还是有几个的。他们告诉我,通州兵的驻地在西安门、太液池附近。”筹建西厂的事情,是皇上亲口跟他讲的。徐光启如此说,是在撇清自己和皇上关系。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东林党的信任。
“那是旧西厂的原驻地。”韩爌也有些迷醉,但头脑还算清醒。
“我进京的时间是崔文升提督东厂之后,我练的兵又被调走充了御马监。还不难猜吗?”徐光启笑道:“皇上需要一支新的、忠诚的人马来对付日益尾大不掉的厂卫。这帮人都敢公然把手伸向内帑了,皇上怎能不怒?”
徐光启略顿,然后说了一句非常合东林党胃口的话:“栓狗的链子往往会变成新的恶犬。所以我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思考要怎么把新西厂的职权给限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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