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地方
风波过后,朝堂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但安静没有多久,只短短数日,到了二月初,一场疾风骤雨再次袭来。
朝堂出现了大规模的人事动作。
河东郡人裴盾被任命为徐州刺史,同郡裴宪为豫州刺史;
太傅府左长史刘舆,被任命为东中郎将、使持节,负责征讨江南陈敏。
冀州范阳人祖逖,被征召为中书侍郎;
黄门侍郎傅宣,补缺吏部郎,缪播补缺御史中丞。
中书侍郎爰俞,为侍中,散骑常侍庾珉,为侍中,卫尉荀组,为侍中。加上在职的侍中羊忱,四名非加官的侍中,正式齐全。
尚书郎梁芬,升为卫尉,前尚书山简,复起为光禄勋,前尚书和郁,复起为太仆。
等等,不复详述。
掀起这场风波,打破安静的,自然是众人都在暗中窥视的,等待其下一步动作的,太傅司马越。
太傅称病数日后,终于好了。
其上表再次请罪和谢恩。顺便提出了一些人事建议。
共涉及三人。非朝堂位置,而是地方上。
首先是河东郡人裴盾,为徐州刺史,然后同是河东郡人的裴宪,为豫州刺史。
最后一人,却令很多人惊讶。
左长史刘舆出府,为东中郎将,更是使持节,负责征讨盘踞江南的贼寇陈敏。
太傅府三才,乃太傅左膀右臂,心腹之用,为众人皆知。
今“一才”出府,被委以剿灭江南逆贼。
这是何故?
还被越级赐予使持节之权。
使持节,是假节、持节、使持节这三持节中,权限最高。平时及战时,皆可斩杀二千石以下官员。
以东中郎将的职掌,最多不过假节。
这是要斩杀谁?信不过谁?
征东大将军刘准因年老,刚被平东将军周馥代替,但还在寿春未离开。
周馥都督扬州诸军事,最合适征讨江南的人选,不应该是他么?
此外还有扬州刺史刘机,镇守下邳的安东将军司马睿,都可以任用,何必遣用心腹,远去江南!
相比对刘舆出府的惊讶,对于二裴的任用,则让好多人眼红冒酸水。
裴盾乃太傅王妃的亲兄,其父为裴康。裴宪乃王妃堂兄,其父为裴楷。裴楷人称玉人,官至中书令,曾乃河东裴氏顶梁柱之一。
河东裴氏自最后一根顶梁柱裴頠倒塌之后,在朝堂就再无支撑,如今势力多发展在地方。这次再添二刺史,可谓门庭复起。
后者还可以说是父荫,而且裴宪本人名声也不错。
少年时,便以聪颖好学、折节交游闯出名声。后来又潜学玄儒二门,为名士所奇。名士谢鲲庾敳都称赞过他,为其扬名。
官场履历也符合。历任东宫侍讲、黄门侍郎、吏部郎、侍中等清贵近臣显要职位。
但前者,实打实的裙带关系。其父裴康不过官至太子左卫率。裴盾自己更是籍籍无名。
有些说酸话的,背地里吐槽,这裴氏的新顶梁怕不是太傅吧?
人们的目光再次聚焦,本该在朝堂沉寂的河东裴氏。
一般大族,也很难逃过两三代后便在朝堂式微的规律。
衡量标准,一般地方上以刺史及以上。朝堂上,便以尚书、侍中及以上。
然而河东裴氏,自后汉以来,昌盛至今。本以为其在裴頠死后,朝堂无支柱,地方上也无刺史大员,后续是要沉寂几代了。
要是让他们知道,河东裴氏后世更耀眼,估计心态更不平衡。
裴氏一族,居司州河东郡闻喜县。这一脉,最先显名的是后汉裴晔,官至并州刺史。
裴晔子裴茂,汉灵帝时,官至尚书。董卓之乱后,讨李傕有功,得以封侯。最终官至尚书令。
河东裴氏至此开始开花结果。
裴茂有四子,裴潜、裴徽、裴辑、裴儁。除了裴儁流落蜀中,后在蜀汉为官外,其他三子皆显赫。
裴潜是裴氏第一位享有盛名,史书单独立传的。其先避乱荆州刘表,后投靠曹操,为曹操倚重。最终在曹魏,官至尚书令。
其子裴秀,官至西晋三公司空。为司马晋立国和司马炎争位,都立下汗马功劳。
时有言:贾、裴、王,乱纪纲;王、裴、贾,济天下。其中指的三人就是贾充、裴秀、王沈。
讲的是,乱曹魏纲纪的是这三人,济司马晋天下的也是这三人。
晋朝建立后七年,裴秀因服散误饮冷酒而死,终年四十八岁。
裴秀子裴頠,官至尚书左仆射,在惠帝前期掌权朝政。在王乱开始,被赵王伦所杀。年仅三十四岁。
这一支,子嗣也不昌。如今只剩下,裴頠二子裴嵩、裴该,侄子裴憬。
裴徽这一支,子嗣则十分昌盛。裴徽官至冀州刺史,有四子。分别是裴黎、裴康、裴楷、裴绰。
其中以裴楷名声最重。
裴楷娶妻,司徒王浑之女,太原王氏。有五子一女。
长子裴舆娶妻汝南王亮之女。次子裴瓒娶妻外戚杨骏之女。女儿则嫁给卫瓘之子。裴宪为裴楷三子。
裴楷在诛杀杨骏和第一阶段王乱中,都因这些姻亲而被卷入。
诸王杀杨骏时,次子裴瓒卷入其中被杀。裴楷因时任侍中的傅祗所救,得免于难。
楚王司马玮诛杀司马亮与卫瓘时,又追杀裴楷。裴楷带着司马亮幼子,一夜之中,连逃八次,最后躲在老丈人王浑家中,才幸免于难。
司马玮被杀,第一阶段王乱结束后,裴楷被任命为中书令,与张华、王戎共掌朝政。同年,因渴利病而死。
裴辑一支目前相对衰落。后人有裴武、裴嶷兄弟,前者为平州玄菟太守,后者为司州荥阳太守。
司马越所用,目前都是出于裴徽一支。
今日二裴上位,也打破了很多人心中的阴暗想法。能见识一个顶级家族的落寞,还是能满足很多人看客心理的。
时有八裴方八王的说法,至今已流传很广:裴徽比王祥,裴楷比王衍,裴康比王绥,裴绰比王澄,裴瓒比王敦,裴遐比王导,裴頠比王戎,裴邈比王玄。
这代表着当时两大顶级家族。王绥,乃王戎之子,已早卒。王玄是王衍之子。
如今,再看裴氏,已经零乱,而王氏却依旧昌盛。
王戎和王衍都安然躲过了王乱。前者岁终七十二,后者还继续活跃在台前,已贵为三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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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刺激到了不少人,默默想着,是不是同样投靠太傅,搏一搏前程?
司马炽也在思索司马越这出招之中,暗含的意思。
他招来缪播,问道,“宣则,今日可有青州送来的文书?”
他怀疑青州的战局是不是已经出现新状况?
这导致司马越要巩固自己的地方势力。
缪播不久后从尚书省归来,答道,“青州尚未有文书送达。陛下是忧虑青州之乱?”
青州的事情,司马炽并没有跟缪播细谈过。
倒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司马炽认为要做到文武有别。这些时日的观察,缪播的能力,目前来看,以后中书监、令或者尚书令,都是可以出任。
而武事已经有缪胤参与,再让缪播参与过多,对他们也不好。
人心不能太过试探!
况且在他有合适人选的情况下。
司马炽闻言,对司马越的怀疑,并没有放下。有司马略在,司马越提前得知青州消息,很正常。
“宣则,汝以为太傅此举何意?是否是改变策略?以地方为主。”
司马炽又觉得,司马越是不是这次风波刺激后,看明白了。所以,开始转变策略,以经营地方为主,而不是之前在朝堂上与朝臣争锋。
缪播不明白陛下为何不安,只能劝慰道,“陛下,无须过于担忧。徐州、豫州,本就是太傅之地。任用二裴为之,是在情理之中。”
缪播不知道其中关隘,这样想,确实正常。
司马炽也怀疑是不是自己想的过多了。
徐州原是东平王司马楙的。司马越在东海国复起后,司马楙惧怕,就跑了。
司马越便自领徐州刺史,同时征用徐州兵士,向西与司马颙大战。并以司马睿为平东将军,监徐州军事,留守下邳。
豫州刺史原为刘乔。司马越自言承制,自封联军盟主,又以范阳王虓为豫州刺史。刘乔不从,遂站在司马颙一边,阻拦大军。
刘舆刘琨兄弟助司马虓,击杀刘乔之子刘祐。刘乔大败逃亡。
后来,惠帝返洛,司马越表刘乔为其府中的军咨祭酒。
算是与成都王心腹卢志,为难兄难弟。卢志同被司马越征为军咨祭酒。
自那之后,两处刺史,就一直空悬到现在。
但两地一直都在司马越的掌控之下。小弟司马睿镇下邳。亲兄弟司马模镇许昌。
如今,空悬这么久,选用新刺史,确实是应有之义。
司马炽左想右想,还是觉得不踏实。
而且,刘舆出征江南,也不对味。
很诡异!
突然,他灵光一闪,有个想法出现,但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有点目瞪口呆。
造谣司马睿及江南事。莫不是自己使的这招闲棋起作用了?
这件事已经好久没有反馈,他也没再放在心上。只是一招闲棋,心血来潮为之,本就没报什么大希望。
有了这个猜想,司马炽一下子像被打开了脑洞空间,立马蹦出了无数想法。下一步,也顿时有了方向。
不管刘舆出征和二裴任命到底什么原因,他接下来,都可以用一招试探。而且可以顺势走出自己的一步棋。
特意等到第二天,青州方向还未来消息。
于是,司马炽召见了司马越。
寒暄过后,司马炽直接问道,“王叔,徐州豫州两处刺史,尚书省定下了么?”
司马越立即答道,“启禀陛下,已经定下!台阁已经下了任命文书,稍后就会送来此处,请陛下过目。”
这次流程确实很快。一则,两处都是他的实控地,没有利益牵扯,就没人愿意出头找问题;二则,司马越也是为防司马炽出幺蛾子,特意加快。
司马炽没有问刘舆出征的事,那只是小事。而是接着问道,“其余空悬州刺史,不知王叔可有主意?”
“别的暂且不论,荆州、雍州乃大州要地,不可久悬,不知王叔有无人选?”
西晋如今的疆域,共有二十州,其中刺史,名不其实者、空悬者、野心者,很多。
朝堂王乱都这么久,地方上乱象更可想而知。层出不穷的野心家,地方大族,吃不上饭的百姓,因灾难而起的流民,等等。
司马越一听,顿时警惕提起。
这两处都不曾被他涉足过。因为牵扯不少,他也不敢轻言占据。但陛下突然提及,让他立马有了危机感。
关中雍州自不必说,司马颙刚死没多久,骨头还没烂。
而荆州刺史原是刘弘。刘弘出身名家,祖父乃东汉末的扬州刺史刘馥。
刘弘跟晋武帝司马炎是发小。同居永安里,又同年出生,又同窗学习,乃铁杆中的铁杆。所以备受重用。
王乱爆发后,地方上,也爆发各处民乱。太安二年(303),荆州有张昌为乱。
年纪已经很大了的刘弘,遂被任命为荆州刺史、南蛮校尉、使持节,出征张昌。
后来王乱扩大,刘弘一直在荆州保境安民,使荆州在乱世之中成为一处净地。
有不少宗室王、野心家想来荆州摘桃子,都被刘弘驱逐。如彭城王司马释、广汉太守辛冉、南阳太守卫展等。
江南陈敏作乱后,也向荆州扩充过地盘,但被刘弘使用陶侃、张光、苗光、应詹等人,将其大败,狠狠打缩了回去。
去年(306),刚败陈敏,不及趁势追击,刘弘就在襄阳病逝。
成都王逃窜荆州,想借道回到自己的封国。因益州被李氏所占,成都王的封国增封了一些在荆州。
新成都郡,由南郡析置,下辖华容、州陵、监利、丰都四个县。
刘弘的镇南大将军司马郭劢,企图以成都王为主。刘弘之子刘璠着孝服率军,讨伐郭劢,一举将其斩杀。
成都王再次逃窜,后被南中郎将刘陶抓捕,送到邺城范阳王处,囚禁。
刘弘虽死,但余威仍在。荆州各郡太守几乎都是他提拔。只见其子刘璠,着孝服,就能振臂一呼,一呼百应,便能感受到刘弘积聚的威势。
司马越早就想打荆州主意。他心中的想法是,先征召刘璠入朝,瓦解刘氏在荆州的人心,然后任用自己人为荆州刺史。
但此举还未有良机实施。
此时陛下提及这些,是要做什么?
司马越提防心思拉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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