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余漾漾

列车行驶了八个多小时后抵达了羊城火车站，第107营的准新兵们要在这里下车，由羊城警备区派出的车辆转运到羊城东站换乘开往东南的列车。

准新兵们依然保持着较高的热情，奔赴部队的激动之情稍微退却，而随着登上转运军卡，前面一辆印着“警备纠察”的霸道开路，大家的热情再次被点燃。

有一种叫做自豪的东西油然而生。

当他们看到警备纠察的霸道越野车以一种蛮横的姿态直接切入主干道，把车身横过来挡住车流，让搭载着他们的解放军卡先行的时候，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们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做特权。

没错，这就是特权，无视地方规则的、自身规则高于地方规则的军队特权。

这些尚未转化为正式军人的小伙子们，开始感受到了军装的威力，而很快，他们是要认识到，与威力相对应的，是沉甸甸的责任和使命。

东站的军代表已经做好了准备，队伍一到，立马有盒饭送过来，都以为吃了午饭很快能继续出发，结果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在这期间，陆陆续续有好几批入伍新兵抵达，陆陆续续登车出发。

又是一个深夜，第107营的准新兵们再一次夜里出发。

这时，准新兵们的热情已经被消耗殆尽。上了车，基本都靠着椅背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刘镇华很疲惫，但精神很亢奋。

他瞪大了眼睛看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双手紧紧抱着装满了档案的帆布袋，丝毫不敢放松。

李骁虎已经睡了两觉了，再一次醒来看到刘镇华如临大敌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

他道，“到地方还得十几个小时，东西放着，睡一觉吧。”

刘镇华摇头说，“首长，我不困。”

李骁虎说，“去抽根烟，东西我看着。”

刘镇华犹豫了一下，一想到到了部队不能抽烟了，这才把帆布袋放下，起身去吸烟处。

隔壁座位的林彬彬和张扬威也起身跟着去了。

到了吸烟处，林彬彬拿出软中华忙不迭地发给刘镇华，“华哥华哥，抽我的，软中华。”

刘镇华晃了晃手里的双喜，所剩无几了，也不矫情，接过林彬彬的烟就点上。

“华哥，这是张扬威，也是咱们学校的，跟我一样都在校篮球队。”林彬彬介绍说。

张扬威的身材比林彬彬还要高大一些，在他面前，消瘦的刘镇华跟小学生一样。

“华哥，你跟那个少校关系这么好，跟他说说分我到军区司训大队呗？”张扬威笑道。

明白人啊，还知道司训大队。

刘镇华面无表情，说，“我可没那个本事。再说了，分到哪里那是部队的决定的，不是我们想去哪就去哪。”

林彬彬呵呵笑着说，“华哥你就别装了，那少校跟你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他之前不是问你想到什么单位吗，你也是傻，干嘛说服从组织分配，军区机关那么多好单位，随便说一个都比服从组织分配好啊！”

应该说，像他们这一类带有极强目的性来参军的人不少，而且都会千方百计了解相关情况。

这也是林彬彬的父亲得知东南军区机关来招兵，立马找到李骁虎他们房间去说情的原因。

大军区机关，那可是比省委省政府的级别都要高的军队领导机关，哪怕在里面当个小兵，那也是家庭荣耀。

刘镇华不为所动，沉声说，“当兵尽义务，在哪里都一样。”

林彬彬和张扬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不屑——唱高调给谁看？

话不投机半句多，一根烟抽完，刘镇华回到位置上，把帆布袋抱起来，又盯着窗外看了。

他隐隐约约听到旁边的人在讨论那些女兵，话题基本集中在余漾漾身上。

余漾漾也是刘镇华所在的那所高中的学生，从高一开始，这姑娘就一直是男生中的话题人物，校花嘛，多才多艺。用现在的说法，余漾漾就是全校男生心目中的女神。

她叔叔在县城开了个酒吧，她高一就去驻唱了，那穿着成熟得不行。

而同龄的男生，那会儿还在网吧围着电脑打CS呢！

这个女孩从出现的那天起就高高在上，没想到现在和自己在同一列车上，去同一个部队。

刘镇华胡思乱想着。

此时，余漾漾也在望着窗外忽明忽暗的亮光，兴奋之后是无穷尽的沉默和迷茫。

决定参军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十几个小时之前的雄心壮志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

到了现在，余漾漾才意识到，离开了家，离开了家人的庇护，自己无比脆弱。再看其他人，大多是是同样的神情，她们应该也是同样的感受吧？

余漾漾心里面藏着不为人所知的理想，她向往的不是部队里面的文艺舞台，而是充满硝烟味的战场。

打小学起，她在学校和各种兴趣班中度过，钢琴、小提琴、民族舞、现代舞、歌唱……

父母认为，女孩子就应该多学才艺，这是加分项，对未来是有好处的。

他们并不知道，余漾漾崇拜的是花木兰，向往的是铁与血的沙场。柔弱的外表之下，是一颗钢铁洪流的心。

可是，家里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就连参军也是如此，早早就联系好，去南方军区文工团。

李骁虎的出现，让余漾漾看到了机会，自己做主的机会。只要不是文工团，就有机会上战场。

她之所以迷茫，是不知道应该怎样迈出第一步。

如果她知道即将进入的是一支没有什么人性的作战部队，那么她现在就不会苦恼了。

一番思想斗争后，余漾漾终于鼓起了勇气，起身走向靠近车厢门那排座椅。

她要和接兵干部谈一谈，表明自己坚决要求到作战部队服役的决心，只有这一次机会！

当她出现在刘镇华面前的时候，刘镇华惊呆了，他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赏这位只敢远观的女神。

“两位首长，我想和你们谈一谈。”余漾漾落落大方地对李骁虎和唐俊说。

刘镇华猛地回过神来，悄悄收回了目光微微低下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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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睡半醒的李骁虎睁开眼，盯着余漾漾看了好一会儿，指了指刘镇华身边的空位，道，“坐下说。”

这两排座椅只有李骁虎、唐俊和刘镇华坐，李骁虎和唐俊坐一排，刘镇华一个人坐一排。

余漾漾干脆利落坐下，刘镇华顿时嗅到一股好闻的味道，像香水，又不太像香水。他的心脏就噼里啪啦地加速跳了起来。

“余漾漾，嗯，什么事？”李骁虎问。

余漾漾目光坚定地看着李骁虎，问，“首长，请问我们会分配到什么单位？”

李骁虎和唐俊对视一眼，前者暗道糟糕，看样子还得继续忽悠，至少在到部队之前，要把人稳住，后者的眼神带着幸灾乐祸，意思也是明显的——看你怎么办。

其实，他们俩是有些做贼心虚的，若是心里没鬼，大可大大方方地回答“组织会安排”，然而，李骁虎此前口口声声说是在军区机关里服役，而实际上是要把人拉到山里的第107营。

他忽悠人在先，这会儿自然是底气不足的。

不过，李骁虎到底是李骁虎，慌乱一闪而过罢了。

他微笑地看着余漾漾，一副官方口吻，道，“余漾漾同志，革命军人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咱们军人啊，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到了地方后，组织分配到哪个单位……”

他话没有说完，因为余漾漾居然胆大包天打断了他的话。

余漾漾语气坚定地说，“首长，我不想在机关工作，我申请到一线作战部队去，请首长成全我。”

说完就盯着李骁虎。

李骁虎大吃一惊，再一次和唐俊对视。

这剧本不对啊！

对这种事情，唐俊的反应更快，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余漾漾同志，你的特长是文艺，尤其是歌唱和舞蹈，以你的条件，到军区文工团是大有作为的。我们东南军区文工团也是非常厉害的，出了不少有名的艺术家。怎么突然想着去作战部队了？”

余漾漾回答，“首长，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而不是唱歌跳舞的那种军人，请首长成全。”

这会儿，李骁虎看出来了，这小姑娘把内心向往的东西藏在了藏了起来，直到现在鼓起勇气为之努力。

“作战部队各方面很艰苦……”

余漾漾第二次打断李骁虎的话，她坚决道，“我不怕苦！首长，我不是娇滴滴的温室里的花朵，我能吃苦！”

李骁虎高兴了，他还发愁怎样处理忽悠带来的手尾呢，主动要求到作战部队余漾漾，无疑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好！我可以做主答应你，把你放到作战部队去。”李骁虎一咬牙一跺脚的样子，看着也是下了很大决心，谁也不知道他巴不得如此。

余漾漾眼睛亮了起来，站起来盯着李骁虎，激动地说道，“首长，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李骁虎笑着点头。

余漾漾向李骁虎和唐俊行了个像模像样的军礼，高高兴兴地走了。

唐俊对李骁虎说，“这丫头有股子气势，胆子很大。”

李骁虎忽然拿手一指刘镇华，“跟这小子一样，胆大包天的主。刘镇华，这个余漾漾也是你们学校的，认识吧？”

刘镇华还在回味余漾漾的香味呢，连忙说，“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

“哈哈！”李骁虎莫名其妙地笑着，问，“你想不想去作战部队？”

刘镇华还是那句话，他说，“我服从组织分配。”

李骁虎摆手说，“别整天把组织挂在嘴边，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刘镇华犹豫了一下，说，“我想去特种部队。”

闻言，李骁虎上下审视着刘镇华。一米七的个子，体重一百斤出头，就这身体素质，那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现实演绎，去特种部队那是痴人说梦。

“喜欢当特种兵？”李骁虎问。

一部叫做《士兵突击》的热播剧掀起了特种兵热，更是这几年最好的征兵宣传，受其影响参军入伍的有志青年比比皆是，而里面的老A，成了这些人向往的地方。

刘镇华点头答是。

李骁虎慢悠悠地说，“我的部队，可能比特种部队还要苦，敢来吗？”

“敢！”刘镇华毫不犹豫。

李骁虎笑了笑不再说话，三十一号男兵里，只有一个人是他不想带到第107营的，这个人就是刘镇华。把他放在军区政治部里能发挥更大作用。

再者，以刘镇华的身体素质，也不符合李骁虎的要求，太瘦弱了。

天色逐渐亮了，目的地就在眼前！

列车披着晨雾缓缓进站，准新兵们趴着窗户好奇地往外张望，似乎在寻找这座古城与家乡的城市有什么区别。

他们没有时间整理情绪，很快便在一个个口令下，拿起行李排起队列下车，又在一个个口令下，在站台整齐列队，点名，带出站。

李骁虎在队伍前头带路，刘镇华一手提后留包一手提帆布袋，背着被子打成的背包紧跟着，随后是十二名女兵，再往后则是三十号男兵，唐俊在队伍后面殿后，队伍沿着出站通道来到了站前广场。

有军代表跑过来，指了指那边的空地，道，“同志，把队伍带到那里集合登车。”

那里早已经整齐停了好多车，有大巴有东风军卡，也有更加舒适的依维柯中巴，车屁股对着集合点，清点完人员后可以立即登车。

在边上还停了好几辆越野车，七八个校官三五成群地站在那里，或背手或抽烟，有说有笑，其中一名起码一米九高的大校俨然是中心人物，大家都围着他说话。

李骁虎不禁微微皱了眉。

他基本上猜到了，这些人要在这里先一步挑兵。所有驻地在金陵地区以及附近的部队，都要在这里下车，这帮人守着火车站，优中择优，挑剩下的再让基层单位带走。

谁也不敢说什么，人家是军区机关单位、军区直属单位啊！

李骁虎把队伍归拢好，刚一转身，就看到那帮人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肯定是看到我的女兵了，妈的，还真是眼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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