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逐忆成书
……
天地混沌,幽晦无光。
这世间的一切都仿佛破碎凋零,早已于无尽岁月之前消亡。
山河日月因此枯败,生灵草木杳然无踪。
唯有丝丝缕缕的记忆,不断汇聚交织,最终成川化海。
赵庆便漂浮在这无际无尽的汪洋之中,被裹挟着涌向苍茫天地的尽头……
若光影来去有实,岁月弥留成简,则为识海。
识海有神,唤识神。
位列金丹五气之一,外可定悲喜悔吝,内可入忆海成梦。
离烟《道藏》有载。
游魂定,则识神生。
即可凭金丹气华为基,血络精华为柱,养神华显于明堂……至此三华五气合一,金丹八境俱破。
凭识神牵识海忆庭、以游魂引命宫七魄,借气华以动灵根,汇金丹而裂,始结本命元婴!
然,命婴品质与道基金丹无二,依三华而定,汲灵根精粹,成婴九品,亦称九转。
三品者,洞天地如己身,可挣脱肉身经络桎梏,化天地灵气随时己用。
六品者,传而往渡,初入婴境便可凭虚御空,缩地如寸,步丈山河。
九品者……
???
赵庆茫然中蓦地一惊,我特么要化婴了!?
可我现在连金丹都还没有,化个毛啊……
他意识渐渐清明,可周遭依旧是无尽汪洋忆海,远空晦暗犹如梦魇……
这里是……识海!
金丹五气之中,若识神生,则可入识海内视过往,亦可斩除岁月记忆,玄之又玄。
当然,赵庆眼下初生识神,显然不会手贱去摆弄自己的记忆。
他只是有些迷茫,不知道怎么才能挣脱识海的束缚,好让自己真正苏醒过来。
至于为什么会自生识神,赵庆倒是隐隐有不少猜测,但并没有什么效仿的价值。
秦楚欣给的一本《道藏》里,已经说的清清楚楚了。
游魂定,则识神生。
很明显,他正是属于这种情况。
金丹五气不同于过往修行,生灭始化都很玄妙。
以赵庆跟司禾的眼光来看,其实应该算作非常抽象……
所谓游魂,实则是一种类似于灵魂出窍的感觉。
至于具体的功用,大致便是意识脱离自身,周游天地,本质上没什么用。
游魂的修行也很简单,多吃游魂地丹,多冥思静坐,多听风望月……似乎经常昏迷或是睡觉也有效果,不过各种典籍里都没有详述。
与妄意能够调理克制自身的各种欲望一般,金丹五气早已超出了寻常修行的范畴。
便如眼下刚刚诞生的识神。
若说有什么大用……可静坐自查识海,能勉强斩忆封庭,自此真正拥有了操控识海的手段。
但本质上对修为也没什么提升。
最显著的区别便在于,寻常昏迷沉睡的话,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有了识神之后,昏迷的情况下是可以在自己识海里发呆的。
赵庆体悟着周遭的忆海汪洋,心思不知不觉间变得滞涩。
时至如今,金丹五气他已经拥有其三了,且妄意和游魂都达到了正常金丹的水准,已足够化婴之用。
可他现在还是个筑基,更没有修过三华……
若是早些年,他能够见到化婴的希望,必然会满心憧憬甚至难以置信。
但现在……只能说内心稍有波动。
毕竟元婴之下只能算作修行者,而元婴却可唤作陆地神仙,托婴飞迹、掌御山河、缩地成寸……那是真正的仙凡两别。
而五气的温养修行,实则是在为这仙凡之别做准备。
但至少也得把血衣行走该拿的资源,都捞个干干净净再说……而且还有仙路要走,破境金丹不急一时。
赵庆思绪漫无边际的发散,体悟着这识海中的过往光影,如若将此看做一个世界,那他便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也是唯一的主人。
一缕缕玄妙光影游弋天地之间,宛若一场又一场支离破碎的幻梦。
……
清朗的春风透窗而入,宿舍的漆黄木门上,褶皱的鸭舌帽微微晃动着。
风也同样掀动了青年手中的书册,在某个安静祥和的傍晚,《山海经》又翻过了新的一页——荒东卷。
岁月像是凝而不化的琉璃浆,滚烫的流淌着,淌过山河之别,淌至繁星褪尽……
那位慵冷绝艳的白发女子,像是自书卷中挣脱而出,御风缓行于花海云城之巅,挥手便向满城殿阙镇下了浩渺山魂。
她身后是菩提行走的悬山飞舟,周遭是无尽雷火血影,妖异魂幡于她面前破裂,云雾化作剑光自长空斩来……
“这位道友需要什么?丹药符箓阵法灵器,血衣楼一应俱全。”
空灵甜美的声音入耳,慕容婉儿青春靓丽,身穿一件斜行针月华裙,浅绛红补点缀其间,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道友需要什么?血衣楼一应俱全……
需要什么?
丹霞西坊犹如昨日旧梦,于滚滚雷霆之中定格破碎。
如注暴雨洗礼着水岭山河,狰狞而恐怖的道劫裂隙撕碎了苍穹。
幽邃汪洋上掀起惊涛巨浪……冰冷雨水使得电子屏幕上开始流淌色彩,但也再无消息。
【我是第一位青龙入命,我替你们在前面蹚路。】
【你就留在玉京,照顾好以后的师弟师妹。】
【只可惜,还没有带你闯一闯仙路。】
大雨滂沱。
雷霆万钧。
雷海之中有一颗颗棋子勾连成势,化作繁奥阵法笼罩天地,飞沙卷动裂石穿空……长空尽处残阳如血。
“血衣,冲阵!”
刀光剑影激荡风尘,山崩戈裂不绝于耳。
血染的绘卷浑浊而诡谲,一道道飞舟灵羽遮翳蔽云。
女人的嘶喝隐没于轰鸣之中,无法分辨。
但有寒枪撕裂绘卷,青筋遍布的血手死死揽住了自己……
染血的水袖犹如红缨,但更像是其本身的色彩。
狭小而幽暗的丹室中,微弱烛光映照着某位女子端坐的倩影。
红盖头轻轻荡漾。
但那抹遮掩容颜的红绣被揭去时……
清欢的浅唇却有些发白,一双憔悴的眸子中满是血丝,脸颊上还留有清晰可见的泪痕。
她凤眸轻颤,容颜上的笑意愈发温柔,轻声低语道:“夫君……”
“夫君。”
“夫君是仙师,以后修为有所突破,姝月……只恐不能与君白头。”
斜阳洒落大地,映入回马巷的小居之中,在少女怯懦泛红的瞳子上,留下了昏黄与斑驳。
幻梦交叠,山河尽去。
姝月的明眸中褪去了青雉,剑仙子扬名揽星台,浩浩汤汤的雷海将九剑行走都逼入了绝境……
最初的丝缕电光,终是化作了浩瀚雷霆。
唯有识海中还保留了昨日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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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庆,我有灵根!我可以活很久了对吗?”
“我家姝月是仙子了,我们会一起走百年,千年。”
……
识海更像是一场陈旧的梦,虽说昨日的晚阳有些昏黄,但却能使得任何人都沉沦不舍……
司禾也有一场旧梦,只不过更为枯败,更为遥远。
若光影来去有实,岁月弥留成简,自可逐忆成书,一页一页的翻过……没有尽头。
赵庆非但没有找到脱离识海的法门,反倒更觉得此间的一切身临其境,仿佛这幻梦为真,天香为幻。
也对司禾曾经的言笑,有了更多的体悟与认同。
此世它世具可为幻,唯有过往存真……便是含光真意所在。
然而,正当赵庆不断寻索自身识海之时。
却有无边的刺痛不断席卷,似乎整个天地都将要崩塌,原本混沌不清的游魂,也开始多了些许外界的体悟。
他的身躯,正在崩损毁坏!
丹田摇摇欲裂,泥丸动荡不安!
……
安宁而静谧的飞舟小阁中。
躺在床上的赵庆骤然睁开了双眼!
可他见到周遭飘散的熏香,见到清欢酣睡中微微颤抖的睫毛……原本惊疑的目光又渐渐归于平静。
特么的!
赵庆满心无奈,当即便明白了眼下状况。
他只能不断的压制体内道海,强行将神识自泥丸坠下明堂,以此来平复自身的异状。
其实……这也不算异状。
只是死战过后,原本枯竭的道海泥丸缓缓恢复,且比此前更加凝练充盈……
再加上五气的修行日渐精进,隐隐有了催生三华的趋势。
简单说。
他弥留识海这一会儿,自身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结丹了!
再特么的多睡两炷香,醒来妥妥就是一个金丹大修!
赵庆终于也体验到了皇甫鸣的悲痛。
这谁能受得了啊!?
才刚成为血衣行走没一年呢,好歹把行走的资源拿够了再说啊……
对于寻常修士来说,破境金丹大都需要闭死关去冲闯尝试。
但赵庆早就将筑基修至极尽,且游魂妄意不断温养壮大,眼下识神又生……
以至于如今都不需要刻意破境,一不留神就可能结丹了。
而且入境便是金丹中期,凝练三华之后距离化婴也要不了多少年。
赵庆眸中满是古怪,竟隐隐感觉到……自己以后可能无法全力拼杀了。
这会加快结丹的进程,总有道海无法抑制的一天。
好嘛,不光没有变强,反倒是变弱了……
他此刻才真正体会到光头的困境。
他从没见过光头施展术法,在外面有什么事,都是借助权柄引动菩提香火解决,到了天香城里也顶多驾驭飞舟,亦或催使自身香火施法。
至于什么灵力术法,什么灵器灵宝,什么神识妙诀……光头是一个都不用。
原本以为他是想装逼,现在看来……是怕压不住修为啊?
当然,压制修为有更粗暴的方式,就像是揽星台上,姝月就帮九剑行走调整了一波——直接给他干成先天武者了。
或者经常请六师兄出手帮个小忙,亦或是借助南仙的镇修箓自封,但这显然都治标不治本。
还是少打坐比较稳妥,专心温养五气就是,等破境之后直接准备化婴。
“主人。”
清欢睁开了惺忪睡眼,极尽轻柔的嗓音中带着些许依倦,且唤着便要起身服侍……
赵庆轻笑摇头,将清欢直接按入了自己怀中。
他神识方才扫过秘境,眼下姝月晓怡还在议事,柠妹司禾也回来了,如今应当没有什么大事。
只见晓怡肌肤胜雪,身上再无丝毫伤痕,且还很是顽劣的用神识勾搭了自己一下,姝月眸中也无端显露惊喜……
“娘子伤了几处?”
赵庆抚过清欢的发丝,查看她身上也不显丝毫伤迹后,如此抵额轻声问询。
娘子……
清欢眼神稍有变化,虽说早已习惯被主人揽在身边摆弄,但像这般同床共枕,又躲着姝月一起温存,且还互称夫君娘子……却是此生少有的。
然而,顾清欢仅是与丈夫含情对望了短短一息,便展颜而笑稍稍蜷缩,将侧颜贴在了赵庆手掌上。
“大主母毫发无损,二主母不小心受了两处剑伤,有三主母时刻细心养护,眼下连伤痕都褪去了。”
“贱奴的一切都是主人的,自然会小心躲着术法灵器,即便是血伤也都要主人掌控才好……”
赵庆:???
什么这那主母的?你这样是要被小姨骂的。
但难以避免,赵庆听着小药奴一如既往的灼心言辞,身体依旧很诚实的坚如磐石。
就好像顾清欢手里拿着什么开关一样。
清欢小腹轻蹭而过,笑吟吟的凤眸扑闪不定,不再多说任何言语。
她纤柔柳腰弯出曼妙弧度,轻挽了一下发丝便要俯身吻舐……
仿佛在说这便是她的此生,若危则守着主人,若安则取悦主人——用自己的所有。
但这次却被赵庆扣着下颌,直接薅了回去……
“怎么听你的话,难道你与三位主母不同?”
清欢笑意盎然,轻仰着下颌与主人对望,柔声轻语道:“若是主人想听,清欢便多唤几声夫君……”
赵庆凝视眼前的含情眸光,不由心中狠狠一荡。
“不。”
他稍稍用力握紧了女子雪颈,俯身将其按在了自己身边,佯怒低声道:“你顾清欢只能唤主人。”
女子绝美的容颜有些涨红,感受着近在咫尺的鼻息,更觉心神摇曳情难自抑。
她也没有丝毫挣扎,便如同一个布偶般被主人禁锢着雪颈,肢体蜷着被按在身下,反倒收敛了笑意满是认真的关切轻语:“夫君,此后使用山火贲还是收敛气血吧……清欢有些怕。”
赵庆:???
唱反调是吧?
不过他确实也体会到了,这玩意把气血也一起挥霍,后坐力确实有些太大了。
“为夫如今是玉京行走,你怕什么?”赵庆没再故意欺负清欢,而是轻拥着娇躯笑应。
清欢缓缓闭上了双眸,一时间没有任何应答。
她想要惹火让主人再与自己打闹,亦或是言笑怕主人受伤。
但……她是真的怕,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明明主人是玉京行走,这天香城里没有任何危险,但见到主人的身形淹没在术海中,也依旧是头颅嗡的一下便魂不守舍,言不明的恐惧遍袭神魂。
飞舟小阁中一时显得尤为寂静,只有两人无声对望间的绵密鼻息。
清欢近乎讨宠一般窝入了赵庆臂弯,斑斓小蝶振翅而起,落回了主人泥丸。
“怕奴儿赶不及与主人同伤同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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