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山魈
怎么说老庙祝对自个也有收留赠饭之恩，陈青烊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毕生攒下的银钱被骗了去。
可有道是泥怕掺水，事怕掺和。
陈青烊还未及解释，倒先是将苦主给恼怒了去，老庙祝一把甩开他攥住褡裢的手，恼道：
“你这酸秀才，老汉我平日容你在庙里打些秋风也就罢了，今儿个仙长在上，怎生的不知报答，还要来坏我大事。”
“仙长？”
陈青烊眉头一蹙，老庙祝如今就跟那些个不顾阻拦，将自个锁进车里也要给诈骗分子转账的人是一类想法。
劝是劝不住的，只能让其看到真相。
他也不理会老庙祝的谩骂，转身指向无尘道人手中的签筒，道：
“敢问这位…仙长，刚才那道‘黄柑数盒献曹公’之签词，却做何解？”
无尘道人脸色一沉，“我先前就说了，青龙白虎…”
“鬼话连篇。”
陈青烊突然厉喝一声，他已然明白这所谓的道人怕是连大字都没认全几个，否则怎会连如此简单的下下之签都分辨不出。
思及此处他当即沉下声来，道：
“放着好好的修行不要偏来以术惑人，依我看，这签词用在你和这灵狐身上再好不过。”
“放肆”，无尘道人举臂指向陈青烊，“你敢耍弄本仙长？”
这番回答颇有些色厉内荏的意思，可声音再大，也遮掩不住他那道袍宽大袖口下微微发颤的手臂。
陈青烊只是冷哼一声，“仙长？”
“我看你就是歌姬吧！”
话音未落，他右手突做剑指状点向无尘道人眉心。
两人眼神交汇间，无尘道人竟看到那豆大剑指前段竟隐约亮起一道裹着金色电光剑影。
他一时呆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反倒是站在肩头的青狐如同触电一般，浑身毛发根倒竖而起。
刹那间，这一人一狐仿佛瞧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齐齐发出两道猫叫似的惨叫来。
回过神来的无尘道人夺路欲逃，可两腿才跨出一步，那剑指已然是正正点在了其眉心中间。
他的身形瞬时呆滞在原地，陈青烊则是飞身跃起，将那已经跳到半空的青狐攥住脖颈，给一把提了回来。
这下子，周遭围观的乡民顿时炸了锅。
“这外乡来酸秀才竟敢对仙长不敬！”
“还不快放了灵狐…”
一时间，冷眼旁观者有，抄家伙的也有，陈青烊甚至看到有几人扯着截长绳围了过来，神色中杂着说不清的跃跃欲试。
他倒是怡然不惧，瞪着两眼就朝人群连踏数步。
这气势哪还有半分跟老庙祝讨饶时的唯唯诺诺，顿时就将几个带头的‘忠实信徒’给吓的连连后退。
眼见稳住了场面，他这才一手攥着青狐，一边朝先前那个欲要摸他钱财的瘦竹竿微微颔首。
“劳烦小哥儿，将地上那只铜锣与我拾来。”
瘦竹竿眼中半是惊半是惧，瞥了眼身旁的蒋继平，见对方默不作声，这才将铜锣双手恭恭敬敬举了过来。
陈青烊倒也不客气，以剑指在那锣的铜面上虚写出个极为潦草的“敕”字。
“你们不都说他是仙长么，我今个就让大伙瞧清了，这道人究竟是何来历。”
说着，他便单手持锣，朝着那道人头顶重重拍下。
无尘道人此刻被陈青烊一指定在原地，真是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眼睁睁看着铜锣迎面落下。
“哐嗤”一声，闷响传彻街面。
那道人面上突然多出一层褐色的细密绒毛来，柔软而又蓬松。
陈青烊却仍不罢休，接而先是哐哐数锣，又是抬脚猛踹，好悬没给脚上的盗版李宁踹开线来。
于是乎，‘无尘道人’藏在道袍下的怪相便在这‘疾风骤雨’之下一一显露了出来。
那簸箕似掩在长毛中的是脑袋，长长晃动着的是尾巴，鲜红的是鼻梁，外加颔下一撮乱草般的山羊胡子。
直到这怪物的变化之术被陈青烊用锣尽数打散，几个有些见识的老者才惊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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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魈。”
“这道人是山魈变得！”
“吓！”
所谓的‘仙长’甫一现出妖属的原型来，夜市周遭看热闹的便被吓的连滚带爬，立时躲得远远的。
那模样，只恨爹娘没给自个多生出一条腿来。
反倒是受这山魈妖狐蛊惑最深的老庙祝还呆愣在原地，直到陈青烊朝他勾了勾手，方才恍若大梦初醒，晃晃悠悠地挪动步子。
“有结实点的绳子么”，陈青烊指了指双目已经恢复灵动的山魈。
“要快，我这法子困不了他多久。”
片刻之后，道士一手提着只蔫儿吧唧的青毛狐狸，一手拽着捆住山魈的绳头，跟蒋继平二人招摇过市走入一街之隔的文庙内。
街面上的人绕是见惯了世面，对这等西洋景仍是闻所未闻，又见那两只妖物已被治住，心头恐惧顿时去了大半，眼间一时没看西洋景可瞧，便熙熙攘攘的，又将玉漱院的花楼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这秀才平儿个穷的恓惶，连个落脚的去处都没，谁承想还有身除妖的手段。”
“嘘！”
“没看出来嘛，陈秀才自打来了咋们蓟县，一不开授讲学，二不吟诗作对，除了代人写过些书信，哪有半分举子的模样。”
“一头山魈而已，有甚么稀奇的，要我说啊，咱还是占个好位置等着看季花魁出阁，这般风流事才是人间一等一的盛景…”
大抵瞧热闹人群向来如此，陈青烊也不理会态度天差地别的众人，他将两扇厚重的垂花门用力一闭，就将耳畔这嘈杂纷扰给尽数挡在了屋外。
“在老相公宝地叨扰日久，看样子，今日还得借这大成殿一用。”
“哪里哪里，秀…小哥儿自便，有啥用得到的地方喊老汉一声就成。”
老庙祝此刻哪还不明白，有这般手段之人去哪寻不到个去处，之所以赖在文庙不走，所求亦不过一个清净而已。
陈青烊朝其再三致谢，随即赶着一妖一狐走进了内院的大成殿中。
随手给殿门贴上一道符纸后将其掩上，陈青烊才将捏住脖子提了一路的青狐大大方方扔在了地上。
那青狐刚得自由，便受惊一般贴着殿内梁柱疯狂逃窜，最后一头扎在殿门上给弹了回来。
青狐犹是不信邪，它浑身毛发耸立而起，呲嘴间两眼亮起绿光，旋即便再次向着殿门撞去。
陈青烊瞧着有趣，他也不阻拦，只怀臂杵在原地冷眼旁观。
果不其然，伴着两扇殿门荡起层层肉眼不可见的波动，这一次青狐仿佛一头扎进了沸水之中。
一阵凄厉惨叫过后，它于倒飞中滚落于地，疼的哎呀咧嘴不说，连头上也给撞出了个寸许圆的大宝。
反观那只老山魈，许是让陈青烊拿锣给敲怕了，又许是察觉到了殿门上那道符纸的不同寻常之处，自始至终都没生出半点反抗的举动来。
青狐两爪捂着脑袋蜷缩在地上，等缓过疼来方才停止了闹腾。
它倒是开窍的快，眼见来硬的不行马上转换策略，跳进陈青烊怀中又是撒欢又是打滚。
那露出肚皮“叽叽”买萌的蠢样，活脱脱就像一条染了青毛的萨摩耶。
道士被这毛茸茸的小狐狸弄的一头雾水。
他本就有些‘狸奴’的潜质，眼见这狐狸如此讨喜，便顺势抱起来挼了几下。
哪只这一下却像是打开了某种禁忌的开关，那狐狸“吱吱”的笑着，在这怪异的笑声中，它皮毛竟是泛起一层朦胧的幽光。
待笑声停止，道士怀里抱的哪还是什么青毛狐狸，分明是个赤着身子的二八少女。
再瞥眼一看，那白花花娇嫩的是肌肤，黑漆漆油亮的是头发，却是说不清几多的娇美秀艳。
陈青烊尚未反应过来，少女却已是两眼含雾，面上升起股子少女才有的娇羞来。
“官人，你…你就放了奴家罢。”
道士双眼似无波古井，面上哪还有半点先前‘撸猫’时的欢喜，只把脸一沉，冷声道：
“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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