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只问缘由
蓟县。
天色才朦朦见两，街市两侧卖茶点的铺子已然忙碌了起来，笼屉上翻着热腾腾的白雾，揭开后混着肉香的韭菜味一点点飘出小回廊，很是勾人食欲。
可这一派祥和之突然被一个身着蓝大缎得罗道袍，提着剑狂奔的身影搅乱了去。
那人甫一进城，便挨家挨户的拍打着门窗嘶吼起来。
“逃啊！”
“快逃！”
“府兵现在就在乔池山里交战，等兵灾之势一成，蛇妖卷着山洪就要来了！”
那怪人状貌癫狂，声嘶力竭喝了半天，不见蓟县的百姓有半点反应，反倒是引来一群好事着围着他指指点点。
“这疯子说啥呢，什蛇妖山洪的？”
“你看那怪人穿的好像是是道袍，没准真有什么怪事…”
“能有什么事，府兵要打便打呗，这些年陇右道哪天没个兵灾水祸的！”
“也是，王侯将相的事，与咋们这些贩夫黔黎有甚么关系…”
曹青甫提着一口气，在街市上跑的乌发披散，满身泥泞，连头顶的子午簪都不知甩在了何处。
可周围的百姓仍是无动于衷，只将他当做了苦闷生活里难得的乐子。
“是了，他们又晓得甚么白莲教，甚么兵灾，我到底是修道修傻了…”
焦急下曹青甫长叹一声，抬头望向掩在半山雨雾里的乔池山脉。
那里黑云漫山，天穹上的兵燹灾气已然有成形之势。
他不是个遇事等在原地干想的人，可这接二连三的冲击下却也没了头绪。
心神恍惚间曹青甫忘了看路，转角时冷不防跟迎面来人互相撞了个立身倒仰。
“糟糕，对不住。”
来人连连致歉，起身之后慌忙来扶曹青甫。
交谈中，来人才发现曹青甫斜背着个高高的竹篓，被他一撞后立时重心不稳，连带着竹篓里的物件都抖落出来，堆在地上小山一般。
细看之下，竟都是些玉笏，令牌，铜铃，法尺之类蘸坛科仪所用的法器，不由问道：
“兄台，你这是…”
“谁是你的兄台”，满面焦急曹青甫起身后盯着来人怒目而视。
“你眼睛长脑袋后面去了，贫道这么大块头你瞧不见怎滴？”
“大块头？”，一身差役打扮的中年瞥了眼曹青甫那完全跟‘大块头’扯不上关系的身材，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怎么都是自己撞人在先，他忙帮着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拾进竹篓。
“笑什么笑，你离死不远了你。”
曹青甫似是余怒未消，收拾行囊后还想再骂上几声，可深深瞥了中年差役一眼后当即闭上了嘴巴，连连摆手道：
“罢了，罢了，贫道不跟你这将死之人一般见识。”
这下倒是把中年差役听了个一头雾水，眼见曹青甫跨起背篓要走，差役忙跨步将其拦住，抱拳道：
“敢问道长，方才那番话却做何解？”
曹青甫此刻因为蓟县这即将到来的祸事脑袋里乱麻般搅成一团，哪还顾得上这许多，只摆了摆手便要离去。
中年差役在他身上巡视良久，忽的想起背篓里那些物件，立时计上心头，展颜笑道：
“想必道长不是为了白莲教妖人，便是因数月前那条四平县官府张榜缉扑的蛇妖来的吧，我这儿恰好有些线索。”
说完，径直离去。
曹青甫登时愣在了原地，他本以为这中年差役也是个愚夫俗子，未曾想他居然知晓白莲教跟那黑潭太子的存在。
走了百步远，中年差役又拐进了一处茶棚静静等待。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店门外就探进个背着高高竹篓的脑袋。
道人落座后愁容满面。
“贫道俗家姓曹，名青甫，这位大人又姓甚名谁？”
“姓林，道长唤我林捕头即可。”
“捕头？，原来是有官身的，难怪知道那蛇妖的事。”
曹青甫人说着卸下身后背篓，正色道：
“我长话短说，蓟县马上便有一桩滔天的祸事，至于能不能救下这满城的百姓，就全看你们的造化了。”
林捕头闻言忙立身坐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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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道长请讲。”
……
曹青甫将自己所了解到的信息简要说了一遍，林捕头听罢顿时瞠目结舌呆在了原地。
“道长的意思是，那几百年前水淹陇右道的黑潭龙王又要出世了？”
曹青甫木着脸点点头。
如今还那顾得上甚么天机泄露，告知真相也好，能跑掉一个是一个吧。
他脑袋里乱的跟锅沸汤一样，说完浑浑噩噩中就要走出茶棚。
一掀门帘，却有个满臂刺青的汉子夹着柄连鞘铜钹磐口雁翎刀双臂怀抱，正冷冷瞧着自己。
看样子这人已不知在门外杵了多久，怕是两人先前的对话也被他尽数给听了去。
汉子进门后也不理会林捕头异样的眼神，只把那口雁翎刀往桌上一按，说道：
“我名唤张青，祖上也曾阔气过，出了个紫服玉带的柱国大将军，这口刀就是托祖荫所留。”
“所以呢？”，曹青甫眉头一跳，“你是想用这玩意吓唬贫道？”
“你多想了，我不是专程来唬你的！”
张青摇了摇头，说完一拍桌子怒目圆睁，竟是直接怒斥起曹青甫来。
“我且问你，兄台既为上清玉坛的仙道玄修，当初学法术又是为了什么？”
“以身奉道，护持一方安宁。”
曹青甫虽回答的斩钉截铁，可不难听出声音里明显带着一股无力感。
张青一阵不屑嗤笑，指着曹青甫连声问道：
“好一个以身奉道，难道我蓟县百姓就不是天下之民？”
“大丈夫行事只问缘由，不管厉害，难道你一身的道法，却要眼睁睁瞧着一县百姓葬身妖祸么如此，又有何颜面敢言以身奉道？”
“想用道义来压贫道么，也好。”
许是被张青一番斥骂激起了心性，曹青甫摘下背篓‘哐’的一声扔在桌子上，冷笑道：
“你这泼才好不晓道理，贫道何时说过不救蓟县百姓了，我丑话说在前头，接下来我说这些的事但凡有一件做不到，蓟县百姓定然要重蹈三百年前葬身洪水的覆辙。”
张青这人本就是个滚刀肉死的浑人，被曹青甫拿话一激，竟‘锵’的一声抽出桌上朴刀来，骂道：
“你当某家是在跟你商量不成？”
“我虽只通晓些粗浅武艺，可也知道门自有伏魔坛仪可召敕神将诛邪，你今日若再推诿，我便持此刀生劈了你这牛鼻子，若真有什么因果报应，便是下地府见了阴天子我也不悔。”
林捕头眼见事情似有回转，怎料张青这浑人又发起了失心疯，暗骂一声忙上前夺过朴刀将其按下。
“道长需要什么权且说来，只要能救蓟县的百姓，我等自会全力为之。”
瞥了眼脸皮涨成猪肝色的张青，曹青甫木着连伸出两根指头，道：
“第一，贫道要起坛仪伏妖，需要用的物件我稍后列个单子，东西赶天黑前要全部备好。”
“第二”，他从背篓里摸出一张紫色箓纸压在桌上，接而道：
“若是真叫那黑潭龙王破出飞来塔再度走蛟，整条蓟江的水脉定会叫它裹挟着倒灌入蓟县全境，为今之计，唯有去河西郡报国寺求来当年珈安师太留下的息壤才能阻住山洪！”
曹青甫言语间拿起桌上张青的朴刀并指一弹。
“锃”
悠悠刀鸣破空相起。
曹青甫语气冷然逼人。
“此刀杀人太多沾了煞气，平时带在身上容易伤人神智，可现在嘛…”
他话锋一转，直直看向张青，说道：
“这城里多半还有白莲教妖人藏在暗处，我行仪轨之时绝不能被打断，需一人持此刀为我护法。”
“除了准备除妖用具，其余两件事皆凶险难测，你们自行商榷，谁去报国寺，谁于我护法。”
一番话毕，林捕头反倒是听的有些好笑。
这曹道人摆明了是信不过自己年迈体衰，可碍于面子又偏不提叫张青护法，只有意无意拿话点他。
也就那张青是个直肠子，当即夺过刀归于鞘中，恶狠狠说道：
“牛鼻子但把心安进肚子里，只要到时某家还能握住这口刀，他人就近不得你身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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