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个混子的官场生涯

接替王商担任丞相的是张禹。

这个人在为官方面并没有多大的成绩，可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聪明人，而他聪明最大的体现恰恰是为官没有成绩。

张禹，字子文，河南省济源市轵城镇人。被推荐担任郡文学，后来担任博士，刘骜继位后被封为诸吏光禄大夫，加官给事中，与王凤并领尚书事。

张大人深知王凤的权利欲，知道两人肯定尿不到一个壶里，无缘无故的生病了，一份接着一份的奏书呈给了刘骜，核心内容只有两个字，辞职。

刘骜不仅不同意，还派了大夫去瞧病表示关心。

辞职这条路是行不通了，张禹不愧是聪明人，立马想到了第二套方案，躺平摆烂。

班我会上的，但活儿肯定是不干的。既不投靠权臣王凤，也不附和其他大臣，你们闹得火热，我自岿然不动。

当你没用的时候，领导就没法利用你。

张大人就这样坐看朝廷的风云起落，王凤专权，他不在乎。王氏五侯封侯，其余大臣义愤填膺撸起袖子都开始干仗，他笑了笑，然后待在角落打瞌睡。陈汤立功却多次被免职，他沉默不语。王凤和王商斗的天昏地暗，他冷眼旁观，看完朝廷的戏回家看家里唱歌跳舞的戏。

张大人作为一个已历经三朝的官场不倒翁，他深知和王凤这个煞神共事，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斗死王凤，要么被王凤斗死。

而咱们的张大人另辟蹊径，选择不和他一起玩。

他看见了太多的尔虞我诈，今天还是将军，明天就变成了百姓，今天还是丞相，明天就赔上了脑袋，出来混，越猖狂，还的越多。

王凤看到张大人这么识时务，在张大人的任期内始终没有为难他，时不时的赞扬几句。你混你的日子，我玩我的权谋，皆大欢喜。

之所以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混日子，是因为张大人有一个最大的靠山，也有一项人人都羡慕的本事。

早在公元前47年，张大人就因为学识渊博，干起了老师这个职业。

按照现在来看，老师这个职业非常的累，白天要上课，早晚都要辅导自习，既要操心学生的安全，又要操心学生的成绩，既有学校的考核，还有家长的压力，还要经常应对内卷。

但张大人的这个老师，既没有考核，也没有压力，更不用评职称，而且还人人羡慕。

因为他供职于皇家私学院，学生也只有太子刘骜一个。

事实上，张大人不仅仅是刘骜的老师，一定意义上是后世所有学生的老师。

张大人主要的任课科目是论语，在当时论语是一个统称，各种版本的论语都不一样，有《鲁论语》《齐论语》等等版本，而且篇章顺序也都不一样，张大人吸收了各家的精华，创作了《论语章句》和《张侯论》，咱们后世的论语就是在这个基础上演化而来的。

由于常年受张大人的教导，刘骜非常喜欢儒学，尊师重道，当然也受了张大人的负面影响，喜欢玩、喜欢各种娱乐活动。

刘骜刚担任老板后，就给张老师封了一个所有打工仔都羡慕的待遇，关内侯。

作为帝师的张大人深知，非常尊重他的皇帝刘骜是他最大的靠山，他所拥有的权利待遇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只要不招惹王凤这个煞神，吃饭的家伙就永远在肩膀上，想吃香的就吃香的，想喝辣的就喝辣的，还能一边跳舞一边喝。

只要他不作死，就不会死。

张大人人人都羡慕的本事，是算卦。

现在看来大多数学艺不精的人就是一个神棍，除了极少数混的好的，一般人只能摆个挂摊，勉强混个温饱。

可在当时这是一个极其有前途的职业，前面无论是大臣们集体斗王凤，还是后来的王凤斗王商、王凤斗大臣斗诸侯王，始终都是先拿日食、月食、地震这类的天象说事。

现在我们知道这就是正常的自然现象，当时就是斗争者的神兵利器，甚至比神兵利器更加好用。

张大人从小就对算卦有天赋，小时候跟着家里人去集市上，总喜欢跑到算卦摊前去学习，后来渐渐的能根据卦象说出自己的看法，长大后拜师求教，钻研了《易经》。

易经原来有连山、归藏、周易三部易书，现在连山、归藏已经失传了，只剩下了周易。

张大人主要学习的就是周易，周易是建立在阴阳二元论基础上对事物运行规律加以论证和描述的书籍，对天地万物进行性状归类，天干地支五行论，对事物的未来发展做出预测，在当时非常吃香。

在当时，掌握这门技术的官员不在少数，可唯独张禹混的最好，原因是刘骜最相信张禹，无论是刘骜当太子时候还是当皇帝的时候，张禹都是刘骜最为信任和尊重的人，这也就造成了张禹独一无二的超然地位。

俗话说“经常洗碗的人，也是经常摔碗的人”，张大人工作都不干，自然也不会出错，再加上老板的高度信任和尊重，又不争权夺利，就更没有人找他的麻烦了。

所以他的混，混出了水平，混出了高度。

既然张禹不工作，那他在干什么？

张大人主要在培养自己的兴趣，他的兴趣主要有两个。

一个是钻研学问。

张大人学生众多，儒学影响很大，加上皇帝老师这个身份，使得他创作和完善的《论语章句》和《张侯论》被当时一般儒生所尊奉，儒生开始逐渐放弃其他版本的《论语》，跟随张禹学习，其他《论语》学派逐渐衰落了。

另外一个就是享乐。

张大人对音乐和舞蹈这类娱乐节目不仅擅长，更是十分热爱，生活很奢侈。经常在自己豪宅的后堂演奏音乐和欣赏舞蹈。他不仅自己玩，还带着学生一起玩，估计刘老板这个学生参与的次数也不在少数。

在张禹朝廷混日子，回家过日子，享受娱乐节目的时候，王凤遭遇了专权以来的最大政治危机，这个危机不是来源于刘骜，也不是三公九卿的这些世代享受着高官厚禄的朝廷重臣，而是一个贫寒出生，刚担任首都市长不久的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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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人物之所以能够担任首都市长，恰恰是因为王凤的提拔。

【一个不计生死的人】

历史上无论多么昏暗的朝代都不乏正直敢言的臣子，京兆尹王章就是这一类人。

王章，字仲卿，山东泰安市磁窑镇人。家里非常穷，家里连衣服被褥都很少，在京城求学时王章突然病了，浑身发烧，缺少衣物的王章只能将给牛盖的麻席子披在自己身上取暖。

快烧糊涂的王章，想到生活的苦难、妻女的困苦、前途的渺茫，无助中大哭了起来，妻子安慰他说，你才学出众，远胜于朝廷中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只不过是一点小病，你要振作起来。（成语“牛衣对泣”）

王章先后担任了谏大夫，左曹中郎将，当时正是石显当权，权势滔天的时候，王章并不惧怕，弹劾石显专权跋扈、玩弄朝政，被石显诬陷，免了官职。

石显死后被征为谏大夫，又升任司隶校尉。

这是一个人人惧怕的人物，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不同于陈汤、匡衡小时侯贫穷，当官后的贪污受贿的转变，王章为官后清廉正直，刚正直言，敢于给皇帝提意见，常常不避皇亲国戚，谁做错了事，触犯了法律，他就揭发谁，即使是自己的好友、恩师也不例外。

这次，他选择弹劾王凤。

公元前24年，朝廷中多次发生日食，王章向刘骜说：这是因为阴气侵犯了阳气，太阳被遮住了，现在大将军王凤权倾朝野，朝中的大事都由大将军一个人决定，他颠倒黑白，把你的弟弟刘康打发回了封国，又不让你提拔大臣刘歆，就是为了怕威胁自己的权势，危及他自身的地位啊，这天下表面上是你的天下，实际上却是王家人的天下。

你应该罢免王凤。

王凤多年来对刘骜的指手画脚同样也引起了刘骜的不满，王氏子弟封侯后飞扬跋扈更是加剧了这些不满，也想趁着这个机会打压王凤，可因为一个人的泄密，导致所有的谋划化为了泡影。

这个泄密者叫王音，担任刘骜的宫廷护卫，是王凤的表兄弟，他也因为这次泄密行为，为自己带来了泼天的富贵。

得到消息的王凤慌了，知道自己这些年确实做得过分，虽然不至于送命，但丢官是肯定的了。

立马以退为进，向刘骜上疏辞官，大概意思就是自己为朝廷操心了这么多年，还是发生了很多的天灾，日食的出现也是因为他辅政不好，没干出成绩，自己又连连生病耽误了朝廷的大事，希望刘骜同意他辞职。

这封奏疏的内容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封辞职报告，更像是表功劳的诉苦书。

王凤开始了反击，对于打击王章这个小人物，对于王凤来说是一个简单的事情，现在的王凤可不是刚担任辅政大臣那时候的势单力薄，面对大臣的进攻只能找王政君帮忙，现在完全可以自己搞定。

发动手下的御史、大夫给王章捏造了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而且开始给皇帝刘骜施加压力，也不上朝了，不管事情了。

朝廷群龙无首，一时间人心惶惶的。

在绝对的权利和对局势的绝对掌控下，王章的正直只能是初开便败，刹那芳华。

优柔寡断的刘骜再一次屈从了王凤，将王章一家三口抓进了监狱。

这是一间昏暗狭窄的牢房，内部显得格外阴森，三面是墙，泥灰的墙壁上布满斑驳的污渍血痕，厚厚的门已经被时间和岁月侵蚀，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潮湿的泥土地面坑洼不平，角落里胡乱铺了一层乱蓬蓬的茅草，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子刺鼻的霉味，粗糙的石壁和地面上杂草似乎都在诉说着王章的冤屈。

对面同样的一间牢房里关押着王章的妻女。

狱卒不断的挥动皮鞭，在悬空吊起的王章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钻心的疼痛使的王章不时痛苦地呻吟几下，一股股血沫子不可遏制地从口腔里涌出，顺着嘴角淌落下来，将前胸晕染得一片血污，唯有眼睛里始终透露出坚韧不屈的目光。

肉体的疼痛始终不能让屈服，连续的绝食身体已经虚弱不堪，再加上身体伤口的化脓，王章无力地斜靠着墙壁，双股战栗，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去，渐渐瘫软在墙根，蜷缩成一团，斑驳的衣襟和皮肉渐渐开裂，多处皮肉溃烂生疮，全身散发出一股子刺鼻的腐臭气味。

几天后，王章绝食而死。

妻子和女儿被发配到了广西，那时候的广西是蛮荒之地，远没有现在的繁华，王章的妻女到了以后依靠捡垃圾、捡贝壳为生，直到王凤死亡后才被赦免，返回来了京城。

王章不计个人生死，只为无愧于心中的正义，面对王氏集团这个庞然大物，凛然不惧，悍然发起冲锋，抛洒自己的一腔热血，是一个绝对的忠臣。

这场权利不对等的较量，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王章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软弱的刘骜身上，刚开始支持王章的刘骜见到王凤出招后果断反水，站在了王凤一边。

即使刘骜能够全力支持，也不能扳倒王凤，因为这时候的王氏外戚已经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更主要的是王政君力挺王凤，刘骜最终还是要听王政君的。谋划失败的刘骜要安抚王凤，王章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所以，作为小人物，王章注定就是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自王章以后的西汉历史上很少再出现过这样耿直的大臣，朝廷各个大臣都十分惧怕王凤，不是依附王凤，就是远远躲开，王凤的权势达到顶峰。（“自是公卿见凤，侧目而视，郡国守相、刺吏皆出其门。”）

王章死了，妻女流放，但这件事情带来的影响还没有结束。

王章和刘骜谋划的时候推荐了两个代替王凤辅政的人，事实上这两个人既没有合谋，也压根不知道这件事，纯粹是王章个人凭借他两出众的能力而推荐的。

当然了，参没参与没在王凤的考虑范围之内，王凤考虑的是自己的权势是否受到威胁，王凤是不允许有任何潜在威胁存在的。

这两个人也遭受了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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