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长生（五）万化山
江南西道，万化山，长生门。
初夏的万化山，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飞湍砯苍石，岚雾宿幽轩，真乃人间仙府，世外桃源。
万化山脚下绕着一条河，名为源清，其上小舟棹慢，其岸高柳飞絮。时逢雾起，伴着鸥鹭，像极了青云白鹤。舟上客若是多饮了几杯，一时恐怕还真分不清在天在水。
此时，倒还真有几只鹤在江上飞着。比鹤飞得更快的，是云飞扬。不过万化山附近的鹤，倒像是习惯了人类飞得比他们快，因此也并未惊慌。
“见过云师叔，请出示鹤符。”守山门的弟子对云飞扬抱拳行礼。这道门抱拳之法与凡世略有不同，抱的是子午诀。此诀需以右手大指捏中指尖，为午诀，左手大指穿午诀之环，掐右手无名指根，为子诀，其余手指则放松合抱在右手余指之外。合拢抱拳时，双手内掐子午，外成太极，是为子午诀。
“自然。”云飞扬先是放下装着小顾的篮子，认真抱拳回礼，尔后左手提起小顾，右手从鹤袋中摸出金色鹤符，交由他们查验。
长生门为识别身份，给每位门人都配备了鹤符，装于鹤袋之中。其质熟铁，染以金、银、铜三种颜色作为区别。
云飞扬所持之金鹤符乃掌门及各峰首座专用。若为长老，则配银色鹤符，弟子们配铜色鹤符。其上刻有物主姓名，职位，居所等信息，装于鹤袋之内。
只见那金鹤符雕工精湛，仙鹤栩栩如生，振翅欲飞，且有道门真气灌注作为防伪标志，正是出自金愿峰天工司的杰作。
这金愿峰在万化山之西，西方属金，主军事、冶铁等事。镇山绝技为商夷剑诀。其上设有大演武场，以供演兵、大考及宗门大比所用。又有秋声司，统领战争计划、用兵事宜。
“勘验无误，请云师叔收好。”弟子们恭敬地将鹤符双手递给云飞扬，却也不免好奇地打量篮子里的小顾。
“有劳了。”云飞扬收下后，提着小顾便运起快哉风身法，直奔安玄峰而去。
安玄峰，在万化山北部，设有山水、钦天二司，镇峰绝技为真武剑诀。钦天司，主要负责观天象，勘风水，推演门内大事，也负责开设风水、占星等课程。云飞扬的九宫八卦之法，便是自此间习得。
山水司，则负责门内建设，偶尔还要去帮周围百姓治治水，修修房。因建筑事宜多涉及五行中土、木二属性，在山水司工作的弟子们也会被尊称为“土木阿兄”，或是在表达一种接地气的亲切和感谢。
“师父！你回来了。”云飞扬奔行至半路，却见一少年笑着向他抱拳行礼。这少年名唤羊东篱，是云飞扬座下首徒，琴剑双绝。
只见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更显英气。头发束起结成发髻，由一支玄色祥云簪由后而前固着，正是道家翻天印的发式和子午簪的插法。
羊东篱一身得体的玄色长袍，腰间扎着红色布面腰带，随风飘摇。虽不如他师父那般高大魁梧，却也宽膀细腰，很是挺拔，如白鹤立秋水，似玉树临春风，真乃神仙中人。
他虽器宇轩昂，但并不显得咄咄逼人，反而让人倍感亲切可靠，正所谓“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
“东篱，你师娘呢？”云飞扬回礼后问道。
“师娘她在校场，教大家习剑呢。”羊东篱答。
“好，你随我来。”云飞扬说着，便带羊东篱一起奔向校场。
羊东篱看着师父手中提着的篮子，不禁问道：“师父，这孩子是？”
云飞扬一边疾驰，一边回道：“捡的，回来再跟你细说。”
羊东篱心想，不愧是师父，果然天马行空。不消多久，二人便到了安玄峰校场。
黄裳正在教弟子们习剑。虽然生活在安玄峰，但她艺成于天仁，因此平日里仍旧一袭广袖的青色的袍。
她黛眉舒展，皓齿明眸，模样端庄，神情秀越，眉眼间总有一种温婉的态度。无论何等急事，她总举止从容，从无疾言厉色，像是宫廷里最有懿德的贤淑的皇后，却又绝无那种高不可攀，只是让人心生尊重与亲切。
“娘子！快来，快来！”云飞扬隔着老远便喊叫道。
“诶呀，叫唤什么！”黄裳轻轻埋怨。饶是老夫老妻，也经不住在这么多弟子面前如此交流。
众弟子见状，只是哄笑，但又异口同声向云飞扬拱手问安：“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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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扬也忙放下小顾，拱手回礼：“没事，接着练，你们的师娘我先借一下哈。”
云飞扬平日里洒脱惯了，在弟子们面前也没什么架子。他平日里多在江湖走动，不爱讲学，只是偶尔指点弟子修行，这教导的担子，便落在了黄裳和羊东篱身上。
“什么事这么急啊，我这正讲剑呢。”黄裳道。
“路上跟你说，你先跟我下山。东篱！交给你了啊！”云飞扬稍作嘱咐，便拉着黄裳往山下奔去了。
“诶你慢点，孩子着凉了。”到底是女子心细。
“没事，我用真气罩着呢。”云飞扬竟然也能如此心细。
二人一路飞驰，声音越来越远。
羊东篱像是习惯了师父的潇洒不羁，只是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师娘教到哪儿了？”羊东篱问众师弟师妹们。
“回大师兄，师娘教到青云剑法第八式了。”有人回复道。
“好，那我先演练给你们看。仔细观察我的步法，手上动作倒是次要的。”只见羊东篱剑式流转自如，教导又仔细认真，竟比云飞扬更像个师父。
话虽如此，但云飞扬教导羊东篱可谓是尽心尽力，倾囊相授。他见羊东篱不仅心性纯良温润，而且根骨奇佳，无论习武还是修道，皆属上乘资质，便收了他作为自己真武剑诀的唯一传人。
只因这真武剑诀在四大剑诀中最为刚猛血性，尤其要求修习者胸怀宽广、无嗔无邪的品质。若是由好勇斗狠、睚眦必报者习了这剑诀，必然大开嗔杀之戒，堕为嗜血修罗也是尚未可知。这也暗合道门“孤阴不生，孤阳不长”的平衡宗旨。
一路上，黄裳问，云飞扬答，一五一十将小顾的来历交代清楚。他们一合计，打算在万化山左近的村子里找位奶娘，如此也方便二人时不时前去照看。
在找了数个村子之后，终是在刘家村定了一位看着憨厚可靠的新产妇女刘嫂，算是给小顾找了个归宿。二人见刘嫂气血稍虚，便去城里配了些药，内含黄芪、党参、茯苓、白术、山药、当归、白芍、熟地等温补气血之物。
寒来则暑往，暑往则寒来，寒来暑往几时休，光阴逐水流。源清河的水，便这样奔流了五年。
五年间，天下好像也发生了些大事，可这些大事，大多与刘村无关。当地百姓还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此地远离京畿，倒还真有几分帝力于我何有哉的逍遥。
黄裳每月都会去看小顾几回，风雨无阻，云飞扬闲的时候也会陪着一起来。若东西太多，还得叫上羊东篱帮忙提着。
小顾像是先天肺气弱，常气喘咳嗽。三人若见小顾咳嗽，便会去城里买些糖霜。这糖霜乃遂宁的邹和尚最近研制的，甘甜而又清痰去火，小顾很喜欢。
有几次，云飞扬甚至拿了些御赐的银耳来给小顾煲汤，不过他也会趁黄裳不注意偷喝两口。黄裳若发现了，则会用云飞扬给小顾做的那柄小木剑戳他几下。
黄裳见小顾的衣服变小了，便买几匹布自己缝些新的。肚兜，围嘴，虎头帽，褂子，一件也没落下。只是她的手艺不太稳定，比如，织的鞋子经常会一大一小。
黄云二人还记得那天，小顾大概也快一岁了，在黄裳来看望时，竟蹒跚着朝她走去，咿呀了一句“阿娘”。当时，黄裳心里又酸又喜，不觉间落下泪来，连洒脱如云飞扬也转过身去偷偷抹了下眼睛。
二人一心修道，一来为修行便利，二来不愿在世间留太多羁绊，便一直未续子嗣。也不知他们在听见这句呼唤时会作何感想。
三岁左右，二人去城里为小顾请了先生教他识字发音，期间还因为嫌先生不耐心或不认真，换过几位。最后，还是范履霜托了关系，这才找了位可靠的儒家弟子专门教他。松溪法师也偶尔来看望小顾，冷泉三友倒是在刘家村聚了多次，冷落了冷月亭。
众人或也明白，孩子的成长离不开爷娘的陪伴。见小顾自小没了家人，便希望自己能稍微多陪陪他，尽可能弥补这缺陷，让他成长途中别留下什么遗憾。
大雁往返了五次，小顾也就六岁了，像是大雁每年冬天都为小顾衔来了一岁。
黄云二人见小顾慢慢长大，也能初步识文断字了，便决定带他上山，正式开始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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