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冠带（廿四）射之道
发号者，天柱阁孟夫子是也，三正道领袖之一。他手里那张弓，叫做“仁”。那是张硬弓，比他的脾气还硬，天底下没几个人能拉开。
孟夫子伸出右臂，将袖子甩得卷在胳膊上，再以左手抓住，一把将袖子扯下，露出宽厚雄壮的肩膀。他弯弓搭箭，将“仁”拉成一个满月，灌上无匹的浩然真气，猛地放箭。
太快了，实在太快了。
众人根本就看不到箭的飞行过程，只能看见一道细长的白光瞬间照了过去，穿透了过程中的所有物体，只能看到孟夫子周身的真气震出了涟漪，扩散出数丈。
顾决明面前的一个夜隐军士本来还在冲锋，忽然被这道光芒照射之后，轻轻一震。他又向前吃力地走出三步，便如土委地一般软倒在顾决明的面前，没了呼吸。
顾决明顺着刚才那道光的照射方向低头看去，发现青石板上竟有一只箭尾，只露出一寸。孟夫子这一箭，射穿了他的护体真气，进而破甲，进而穿身，进而再破甲，进而“没在石棱中”。
如此刚猛遒劲的一箭，竟然在射穿石板的同时，没有引起任何裂痕。对真气的控制恐怖如斯，这便是天柱阁夫子的实力吗？
儒家有君子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射术排在第三。关于射术，又有五种要求，曰白矢、曰参连、曰剡注、曰襄尺、曰井仪。
白矢，说的是箭要射穿靶子并且露出箭镞，闪出冷白色的金属光泽，这表明发矢准确而有力。对于天柱阁的人来说，靶子是个泛指，意味着一切目标，包括铁甲。
参连，“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每一箭，都要射在上一箭的旁边，并紧紧贴住它。天柱阁自然不能按照这个标准来，这是对凡世儒生的要求。
对于天柱阁修士来说，则必须以第二箭劈开第一箭的箭身，同时将第一箭的箭簇顶出去，让第二箭的箭簇钉在靶子上，并且达到白矢的要求，透出箭簇。第三箭则要穿第二箭，第四箭穿第三箭。
剡注，“谓矢发之疾，瞄时短促，上箭即放箭而中。”弓起了，一箭秒了，有什么好说的。
襄尺，倒不算箭术了，而是礼仪要求。“臣与君射，臣与君并立，让君一尺而退。”但如果君的成绩还不如退了一尺的臣，那岂不是很尴尬？或许吧，反正天柱阁的人与圣人赛箭时，并不会留手，也没少让圣人尴尬过。
最开始，圣人的箭术很好，他也很喜欢与天柱阁的人一起射箭。即便打成平手，他也会乐呵呵地称赞他们的箭术，还常赏给众人一些琼浆美酒。
后来，圣人上了年纪，眼力和体力都大不如前，成绩降得厉害。不过圣人那时仍愿意与他们同台竞技，只是渐渐有些输不起了，有时也会闹点小脾气。他开始觉得，天柱阁的人退的这一步，是在告诉他：即便我们让你一步，也照样赢你。
再后来，圣人就不喜欢与他们一起射箭了。很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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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仪，四矢连贯，皆正中目标，且箭端齐平。“井”字的四个交点，就是四支箭的落点，它们必须构成一个正方形。箭在高速飞行时并不是笔直的，而是会像游鱼那般形变。只有彻底掌握了箭性的高手，才可能做到让四支箭完全平行。
“顾将军莫虑！圣人无虞！请放开手脚，用怪力打得这些反贼乱了神志吧！哈哈哈哈哈哈！”
顾决明嘴角一抽，心道：原来“怪力乱神”是这样解释的……可他毕竟是夫子，应该不会骗我。
听闻孟夫子此言，顾决明再无顾忌。他狂呼酣战，抡起陌刀又杀进了人堆里，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
“云飞扬来也！”
顾决明只听天上传来一声清啸，便见一个二十来岁的黑衣少年仗剑杀了进来。他剑式大开大合，如奔流的江水，顷刻间冲垮了顾决明身边的叛军，将他救出重围。
顾决明见他悍勇如斯，心里竟起了爱才之意：若能得此人为我亲卫，岂不是如虎添翼？
想到此处，他出口称赞道：“兄弟好身手！何不去战场建功立业、报效国家！以后就跟我吧，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我执刀，你仗剑，天下何人能挡？”
云飞扬一愣，没想到这将军看着都快战死了，还在想着为国招揽人才，道：“那不行，我吃素的，你吃的玩意儿，我吃不了。”
顾决明显然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答复，顿时被逗得仰天大笑。
随着正道支援的赶来，这场叛乱，终于走向了平息的尾声。在付出了几千条人命之后，圣人终于打消了组建修士特种部队的念头。但是，正值国家用兵之际，他还是没有办法放弃这些可观的武力。这倔老头。
圣人在情报中敏锐地察觉到，即便同样是魔道功法，对军士性情的影响却是不同的。
修自在门功法的军士，大多变得越来越贪婪，喜欢享乐。那些常日泡青楼、屯财宝、抢民女的，基本是这些人。因此，自在门的功法并不利于形成严明的军纪。
修独明功法的，大多容易变得神神叨叨，像是痴迷于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虚幻。这功法会让人变得非常执拗，难以控制，不利于朝廷维持士兵们的忠诚。
这样看来，罗睺宗的功法是六大门派里最适合军人修炼的。
修罗睺功法的军士，除了变得容易嗔怒、嗜杀，基本就没有其他影响了。但这些脾气秉性，在军队里是再常见不过的，根本不足为奇。
罗睺宗信奉的是天上的嗜血邪神，修罗一族。因此，他们最大的欲望是杀戮，以战士的鲜血献祭给他们口中的“慈父”，也就是罗睺，修罗之王。相较来说，这绝对比自在门与独明教功法训练出来的人容易管控得多。
圣人需要罗睺宗来提高军队的战力，罗睺宗也需要更多的鲜血与杀戮以更好地供养“慈父”，二者倒是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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