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 顺其自然
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唯独日子一去不复返，过去的事没有再来一次的时候，对罗学云而言，千金散去还复来，就如桃柳有根，败了复开，唯独育人，错了难改。
他陡然意识到，即便自己两世为人，经风历雨，勤勉读书，见识和智慧都有增长，却洗不净性格深处的痼疾，那些因过往留下的阴影依旧针扎般刺痛他，就像人们常说复印件正确的基础是原件正确。
秦月不一样，虽然秦远山严苛些，却是个有爱的家庭，一路顺风顺水幸福美满，不像罗学云似的，钱财富有爱却贫瘠，因而担心孩子得不到足够关爱，不能健康地长大，患得患失，进退失据。
这种情况下，他应该遏制情感，多听秦月的意见。
“你需求什么跟我讲，我保障后勤，真论起教育，还得是你这个正经老师在行。”罗学云缓缓道。
“别灰心丧气，为人父母都要学的，孩子到长大十七八年，再怎么都琢磨出经验来，只要用心都不坏，你就是太紧张了。”秦月岔开话题道，“奶牛场怎么样，什么时候能稳定产奶？”
“明秋开学，能保证青云幼儿园和小学低年级供奶，等产量稳定再逐渐扩大。”罗学云道，“短时间青云奶没法上市，都是内部消化。”
“舍得每天吃奶粉喝牛奶的，陈清不见得有多少户，你就是想上市，恐怕也不容易。”
“那你就太小瞧青云给陈清带来的变化，好歹是地区数一数二，别的不说，婴孩断奶吃奶粉的钱总是扣得出来，以前喂米汤那是没办法，孩子干瘦干瘦的，个子也不高，现在有条件，多补充营养，也能更健康不是？”
“倒是这个道理，眼见云云这辈人都是兄妹两个，还有不少独生子女，宝贝不得了，哪像我们那时候，一屋子兄弟姐妹，前天还好好一起玩，今天就突然没个，也说不清害了什么病，真是得感谢经济发展，日子变好，有钱看病治病，穿衣吃饭。”
秦月颇为感慨，她上头也是没了个哥，光景比较早，都记不清是什么年纪，只剩回忆起来淡淡的哀伤，这种事还真屡见不鲜，要不然枯坟野冢不会扎堆，一到夜里幽幽闪着鬼火，配合黄鼠狼蝙蝠这些动物的动静，就是壮汉都不敢孤身走夜路。
经济发展从两个方面发挥作用，一方面公共服务提升，医疗保健完善，各类疫苗从小接种，每逢疫病能严密防治，另一方面，家庭收入提高，家长有更多金钱和精力，分在照顾孩子身上，而不是出去干活把孩子丢在家里，被饿极的老鼠咬掉耳朵。
云云和月月的健康茁壮，对乡里乡亲是鲜明的例子。
你觉得罗学云大手大脚钱不当钱，奶粉要千里迢迢进口，好布裁出的尿片不用，非要专门买尿不湿尿布，奶瓶勺子碗甚至洗衣机都是专门的，不跟大人混在一起，诸多操作简直闻所未闻，但结果就是俩孩子比同龄人壮，少生病，聪明好看。
他们或许不懂根本原因分析法，不知道52h找到真正影响孩子成长的因素，却能得出朴素的结论，吃得好喝得好照料得好，就会长得好。
不说天天一斤奶，强壮华夏人，多吃点鸡蛋水果蔬菜和肉，注意卫生，是不是自家孩子也能更好些？这就是现身说法活例子。
然而提起奶粉，罗学云总是下意识担忧，当初选择进口，现在选择自营，都是因为这固有印象起的头，事实上，个人奶农或者小养殖场造就的奶源，跟青云公司这样成体系的质量管理，确实有差距。
再加上从种植牧草、养殖奶牛到生产鲜牛奶、奶粉、盒装奶，都是青云人，换言之，这些产品要么公司作为福利的一部分发给他们，要么日常生活自己购买，终究会落到自家身上。
就像那个想要辞工的木匠，不知道哪间房子会被老板奖励自己，就得认真工作，保证质量，以免坑了自己。
罗学云极其讨厌一种行为，就是家乡企业祸害家乡，名声烂大街当地人闻之若毒蝎，喊打喊杀不说，是一口产品不敢吃，这样生产出来的东西，比造粪还过分。
但悲哀的是，以次充好，屡禁不绝。
没两天，秦远山就搞定田中意向问题，据说是得到八成人的同意，根本没有像样的反对，盖因青云条件太优厚，明眼人能清晰感受其中“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
不说别的，单是就读学生有餐补，每天一个鸡蛋，一杯牛奶免费供应，不同条件的学生还有相应程度的费用减免，职工子弟、贫困学生、三好学生等等，几乎能涵盖大半田集孩子，这还怎么搞？
别说是罗学云亲自办学，准备教养自家孩子，就算只是挂名，肯大方掏出这笔费用，就已经无敌，家长迷得不要不要的，都说大家伙沾了罗总孩子的福气，否则哪有这么大的手笔浑如甘霖普降。
瞧这崭新的校园，教学楼漂亮，操场宽广，花坛好看，在这里面上学，光是环境都甩田中几条街。
秦远山深思熟虑，并没有直接取消田中，平移师生，而是暂分校区，接受青云教学理念的，来青云一中，坚持原本习惯的，仍留在田中。差别其实不大，无非是保障副科目在实际教学中的应用，让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不只是口号，但还是留了过渡。
罗学云瞧见老岳丈真有一手，不疾不徐踏实稳重，也放下心，将学校的事托付给他，专心忙着青云公司的事。
……
我爱我家持续发酵，逐渐被其他地方发觉，蓉城台主动要求引进，刘桂时大喜过望，赶忙联系辛治，询问要不要联动，对方给出的方案是，若只是购片，因有剧情广告插入，要求减少版权费用，若是青食来打广告，他们反而会减少广告费用。
罗学云跟袁晓成商量过后，决定不允，一来蓉城台覆盖范围小，有点得不偿失，二来尚不是青食核心业务区域，无端掏钱似落子无谋。
倒是跟海豚台的合作答应，双方签订三年的合约，青食提前支付一批费用，定下固定时段播放青云广告，哪怕我爱我家下映。作为回报，海豚台预订后八十集，并表示双方友谊建立，将来还可持续合作。
这倒不是罗学云拍脑袋决定的，而是青食内部经过系统评估，认为有能力接下订单增长，且这样的增长对公司是有益处的，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
袁晓成作为代表签订协议，回来还带了许多特产。
“银鱼、湖蟹、白虾、麻饼、桃酥、粉折……”袁晓成将包装摊开，一一介绍。“都是知名特产，我亲尝过，味道很好，觉得有必要学习借鉴，扩大青云品类，陈清要做零食之乡，就得有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气度，不能把眼光局限在本地。”
“你是青食总经理，业务上不必事事问我。”罗学云拨开银鱼干，但见亮白透明如琉璃，真像是艺术品。“野生还是养殖的？”
“大老远带回来，能是养殖的？我也拿不出手啊。”袁晓成笑道，“跟于亮见面挺顺利的，他这人有进取心，做事干净利落，不拘小节，将来必是响当当的人物。”
“好事，人才越多，经济发展越快，大伙齐心协力创造辉煌。”罗学云捻起鱼干嚼着，而后翻看包裹，问道：“只买了一个味，还是只有一个味？”
袁晓成双手交击，啪的一声炸响，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你一句话就问到关键点上，银鱼肉密无刺，体型细长，跟虾米似的不用开膛，可这种鱼离水即死，不是当地人很吃到鲜活的，一般都要做鱼干。
然而各家对鱼干的开发非常有限，一般都是原味处理，这样顾客买来之后，还可以兑鸡蛋、韭菜、豆腐什么复炒，或者煲汤包饺子面炸，本意是好的，希望顾客能有更多用途就多多购买，可却反而限制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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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青云食品的经验，应该做成高档零食，香辣味、孜然味、五香味、蒜香味……五花八门，才能实现更高的价值利润，当地还盛产白虾能做虾条，可以说很有机会抓住特色产品，效仿青食成功。”
罗学云微笑道：“你想怎么做？”
“我的想法倒很简单。”袁晓成摆手道，“麻饼桃酥这些东西，可以通过学习工艺配方挪到陈清生产，原材料不受限，但鱼干虾条最好能借助原产地丰富的产量和便利的价格，橙分厂设在江城不正是因为有地利之便么？
青云在庐州设分厂，更容易推动你设想的家乡品牌概念，届时在当地看到我们青云的招牌，广告宣传上再弱化玉阑青云的名头，顾客可能不会区分青云产品分别是哪里生产的。”
家乡生产的好东西会多支持，本质上讲跟支持国货没什么区别，消费者主要是有亲切感，当然前提是质量要好，否则跟倒卖情怀没差，最后也会反噬的。
罗学云忽然想起件趣事，黑人牙膏是国货，中华牙膏是外国品牌，以至于顾客错付情衷。
“等明年吧，不，后年。”他道，“后年去庐州设分公司。”
袁晓成倒没有反驳：“确实不能着急，得派人先期考察筹备，今年增长订单平稳，资金回笼更妥当，就是……”
“就是什么？”
“于亮问了我一个问题。”
袁晓成一副深沉模样，反倒让罗学云好奇心爆棚。
“什么问题？”
“青云公司到底是谁的。”
“当然是大伙的。”罗学云道，“这跟我们之间的合作，似乎没有关系？”
袁晓成道：“我当时也是这样回他的，原以为他是怀疑我们职工持股挂羊头卖狗肉，可能不怀好意，只能跟他说，青云雷云是合作伙伴，罗总雷总是好朋友，他又问，我们是不是合作伙伴，是不是好朋友。”
罗学云一下子明白了，道：“于亮该不会想效仿雷云故事吧？”
袁晓成点头：“是，他想让青云撇开雷云，直接跟海豚电视制作中心合作剧集，具体来说就是我们提供资金和广告，他们负责制作，最终对收益分成。”
罗学云哭笑不得：“啥呦，咱们关系没到那程度好吧。”
“我也是这么觉得，然后就跟他讲术业有专攻，青云不懂剧集，也无意投资剧集，只想打广告，若是将来贵台制作出优秀剧集，再来招商的时候，青云一定踊跃参与。”袁晓成深吸口气，“于亮倒没追问，一笑而过，但杨善可又问我个问题。”
“他们问题怎么这么多？”罗学云吐槽道。
袁晓成道：“谁知道呢，可能是吃饭的时候喝了酒，都有些迷蒙。”
“杨善可什么问题？”
“他问青云公司是不是只能做农业做食品，我就说是，这两个行业足够青云深耕一辈子，他又问，难道青云就不能像香江清兰一样，通过蛋生鸡、鸡生蛋的游戏挣钱或者做大集团，有自己的销售门店、仓储配送中心，甚至广告宣传公司，不需要借优选借雷云？我不知道怎么说了。”
“你有什么不知道的，怎么想就怎么说。”罗学云道，“杨善可是青云一员，对公司运营有疑惑，问到你这个总经理头上，该解答就得解答，不然人家还真以为我想通过优选雷云谋利，挖青云墙脚，挂羊头卖狗肉呢。”
“怎么会呢。”袁晓成忙道，“你对青云怎样，大伙有目共睹，咋会疑心你，不过是职工看到青云发展越来越好，生出更进一步的念头，觉得优选要是听青云指挥多好，许多事都会方便很多。”
罗学云道：“难道你也觉得，我不会允许青云发展门店，发展物流配送，发展文化传媒？”
“我是那样的人么！”袁晓成气道，“联合投资你都给我留一份，摆明生死与共的关系，我会不跟你站一边，误会你视财如命？但我确实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让青云涉及农业食品以外的行业，做纯投资。”
他踱步来到窗边，望着青云食品偌大的厂区，语气有些惆怅。
“杨善可是你总办公室出来的，话不多，想法可不少，他跟我讲鸡生蛋，蛋生鸡，鸡再生蛋，蛋再生鸡，讲香江清兰为什么千里迢迢到陈清四处撒钱帮手。
香江是国际大都市寸土寸金，想要建这么大厂房，属实不容易，要么过去就有，沿用下去，要么财大气粗，买得起地，可不管怎样获得厂区，成本都异常高昂，若是改建成商场别墅什么的，显然获利更高，见效时间还短。
孵化小鸡，只需一间屋子，就能不间断地把鸡蛋变成鸡雏，而若要把鸡雏养成大鸡，需要一片很大的场地、很大的圈舍，还有很长的时间，所以干脆卖鸡雏给人家养成大鸡，然后收回鸡蛋重新孵化鸡雏。
中间这漫长的过程，就可以不断重复，蛋生鸡，鸡生蛋，就好像是钱建成厂子，厂子再赚回钱，蛋越多，鸡就越多，鸡越多，蛋就越多，于是清兰只有几层楼当办公室，没有厂子没有机器，便可尽享利润。”
罗学云哂道：“好日子没过几天，就开始做梦娶媳妇尽想美事？不先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敢在那得陇望蜀，跨行如跨界，没有经验没有资源，怕不怕失败，青云又有多少家底，多少资金足够亏损到成功？
光看贼吃肉，不见贼挨打，若是压错宝，鸡蛋孵不出鸡雏，鸡雏长不成大鸡，对清兰这种投资企业就是天大打击，正是因为他们没有厂子没有机器，反而缺乏抵抗风险的能力，一旦大亏损，甚至没有扭亏为盈的机会，直接破产倒闭。”
袁晓成叹道：“我理解，知道你给优选投入很多资金，才让它度过艰难险阻，慢慢做成气候，我也知道青云虽然膨胀变大，却很不沉稳，只是顺风飘起的风筝，举凡再发生上半年的风波，可能就一蹶不振。
但是啊，我可以跟杨善可讲很多道理，却没法给他答案，行还是不行。”
罗学云沉默了。
他忽然想起罗兰巴特提出的一个概念，叫作者之死，大意就是作品一旦完成，就跟作者没有关系，简言之，作者不再是解读作品的权威，作品的意义也不由作者的意图决定。
自己将青云视作呕心沥血的作品，青云分股等同建立完成，将来怎么发展，每个青云人都合理拥有自己的想法，即便他身为创始人掌控者，也不能阻断这种想法。
何况，罗学云也不能那么无耻，既通过分股激励员工要努力，把青云越做越好，又限制他们，不要心比天高，贪多嚼不烂。
他忍不住泛起愁绪，怎么跟养儿育女一样一样的，即便你精心呵护，好好培养，终究长成什么样，不能预料。
那么只能用一个态度一以贯之。
“青云是大家的。”罗学云展颜一笑，“若是大伙觉得应该拓展什么业务，我少数服从多数，你可以明白告诉杨善可，告诉每一个青云职工我的答案。”
袁晓成不知怎地，也松口气，就听一道清晰的“但是”，瞬间提起精神。
“我要断生活费了。”罗学云悠悠道，“将来青云再遇到资金的困难，应该考虑怎么筹措怎么避免，或者好好总结思考之前，青云能发展这么快，如火如荼究竟是业务做得多，摊子摆得大，还是有充裕的资金，任何时候都有底气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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