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香奴出马
薛钊看着那几只黄皮子,黄皮子也看着他。
须臾,黄皮子不耐烦了:“诶?你倒是说话啊,看俺作甚?”
薛钊面上忽而笑将起来,没人注意到,那几头黄皮子眸子里光华流转。
薛钊返身,经过那骑士身旁道:“走吧,无事了。”
“啊?”
骑士紧了紧披风,手按刀柄看将过去,就见那几头黄皮子上蹿下跳,竟好似跟人吵嚷了起来。偏又对河面上的车马视而不见。
骑士回头瞧了眼,见薛钊已然优哉游哉坐上了勒勒车改成的爬犁,当即心下了然,这道人只怕深不可测。骑士凑到爬犁前,隔着帘栊与内中县尊说了几句,一行车马随即启程,越过那叽叽喳喳吵嚷的黄皮子,没入漆黑的夜色里。
寇河一路绵延向东,一行车马沿着蜿蜒的河道向东而行。转过一片山林,便见前方隐隐有灯火。待又行了十余里,那城头上的灯火才到了近前。
薛钊扫量着,那城墙尚且不足两丈高,城头只留了几名把守的兵丁,城门洞里还躲着几个避寒的。
车马到了近前,两名兵丁上来盘问,得知是新来的县尊,当即让开拒马,将车马请进城中。
薛钊的勒勒车随在其后,也进了城里,先前那骑士打马回转,恭敬道:“仙长,广顺县城到了,可要小的帮着安置一二?”
薛钊思忖了下,笑道:“那就劳烦了,只消帮我寻个客栈就是了。”
骑士不敢违逆,引着薛钊到了一处客栈。那客栈便在城门左近,高高的杆子上挑着连成串的灯笼,内里颇为冷清。
骑士骂骂咧咧敲了半晌门,才有个哈欠连天的伙计下了门板。想来伙计也不曾想过这时节还会有人投宿。
卸了勒勒车,薛钊叫过伙计,递过去一块碎银,让其准备一些吃食,再仔细将那匹骡子喂了。
得了银钱,伙计不迭的应承下来,先送薛钊与香奴去了客房,这才转身忙活起来。
说是客房,实则是一处小院。东厢是马棚,放置货物;西厢能做饭,正房三间,内里是两处暖阁火炕。
有伙计来往灶膛里塞了大块的木头,引了火,不片刻室内就暖和了起来。
小女娘终究卸下身上的裘衣,缩在炕头道:“这关外果然苦寒,若还在巴蜀,这会子便是下了雪也存不住。哪里像此处,北风一吹跟下刀子一样,割得人脸面都疼。”
薛钊提了热水,沏了一壶热茶,斟了两杯,端起来送到小女娘面前,脉脉道:“辛苦香奴了。”
小女娘摇了摇头:“不用与我说这些的。左右我们是道侣,你去哪,我便去哪。”
腊月里,外间愈发天寒地冻。呼啸的北风引得窗棂来回晃动。薛钊听着外间犬吠声和着风声,提了摧嵬端坐炕稍,修行了一阵,待伙计又送来热水,二人草草洗漱了一番这才歇息。
转过天来,外间风雪不见小,亏得客栈的房门是往内拉的,不然那半尺厚的积雪足以封门,让人出不去。
今日已经是腊月十四,须得到晚间月圆才能动用龟甲来测算下一块龟甲的方位。
薛钊顶着风雪去到客栈前头,问了半晌菜谱,这才点了一锅酸菜炖大鹅。
不曾想伙计方才将那一大锅酸菜炖大鹅送进房中,后脚昨日晚间那骑士便寻了过来。
“小人潘世恩,乃是县尊随从,见过仙长。”
到得白日里薛钊才看分明,此人年岁不过二十,面相忠厚,看着就是個妥帖的。
“可要坐下一起用一些?”薛钊相请道。
潘世恩连连摆手:“不了不了,不但打搅仙长用饭,实在是……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潘世恩娓娓道来,却是昨日县尊带着一行人等进了城,随从里多是一些在老家就雇请了的人手,这其中自然少不得女眷。
按照大周官制,异地为官不得携家眷上任。这位县尊乃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年岁三十许,早已娶妻生子。这异地为官,不好带妻子上任,其妻便在家中张罗着给其纳了一房妾。
结果昨日甫一到县衙,那小妾就发了癔症,口吐白沫,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
若在关内为官,自能去城隍庙请托城隍查看缘故,可此地是关外,可县城乃是边陲之地,根本就没道观。城中唯一一处和尚庙,庙里的和尚也是得过且过,根本不曾修出神通来,又哪里瞧得出小妾到底沾染了什么?
有老成的衙役便道,城中有个钱婆子,乃是有名的出马弟子,擅长看邪病。
县尊连忙打发人将那钱婆子请了来,钱婆子叼着烟袋锅子问询了一番那小妾,转头就道是县尊得罪了黄仙,让县尊摆酒、烧纸,再在家中为黄仙设立香堂,如此方可保得平安。
县尊来了书生意气,痛骂了一番,说什么黄仙,不过是成了精的黄鼠狼。他堂堂大周进士,若要供奉邪祟,岂不是让天下人嗤笑?
潘世恩眼看县尊虽然嘴硬,心中却极为关切那小妾,便出了主意,说何不寻一同进城的那位仙长?
县尊寻思着大晚上的不好搅扰,于是生生拖延到了此刻,这才打发潘世恩来请托。
“黄仙?黄皮子?”
薛钊略略沉吟,心道这黄皮子本事不大,脾气却不小。先前用幻术戏耍了一番,本道会知难而退,不想竟又纠缠了过来。
正在吃大鹅的小女娘来了精神:“此事简单,不用道士出手,我去走一遭就是了。”
见薛钊看过来,小女娘一撇嘴:“怎地?道士信不过我?”
薛钊不好打击小女娘积极性,就道:“还是要讲一讲道理,若道理讲不通,那在动手也不迟。”
“嗯,知道了。”小女娘掏出帕子胡乱抹了油乎乎的小嘴,起身跑进里间取了法印挂在腰间,又跑将过来,冲着那潘世恩道:“走吧。”
“这——”
潘世恩迟疑着看向薛钊,见薛钊点了点头,连忙拱手道:“那就劳烦这位……小娘子了。”
“嗯嗯,快走,打发了黄鼠狼我还要回来吃大鹅呢。”
潘世恩心中犹疑,面上不敢怠慢,引着香奴出了客栈,请其上了外间马车,随即赶着马车朝知县衙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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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奴挑开帘栊四下瞧了瞧,这广顺县极小,繁华所在不过一横一纵十字街,那县衙便在十字街北不远。马车行了不过须臾,便到了县衙后院。
潘世恩殷勤挑开帘子:“小娘子请。”
香奴初次独自办事,心中却半点畏惧也无。不说腰间悬挂的法印,便是什么都没有,只凭着本身神通,那黄皮子也不是她对手。
黄皮子擅幻术惑人,于香奴这等淬丹境的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她踩着小羊皮靴跳下车辕,迈开小短腿进得后院里,隐隐就听得前院有呼喊之声。
恰好有婆子提了井水来,潘世恩就上前问:“如何了?”
那婆子忧心忡忡道:“夫人还是高烧不止,一直发癔症,吵闹着让老爷磕头赔罪。”
“好大的脸面!待我去会一会那黄皮子!”
香奴甩开二人,径直寻到了前院,推了正房房门入内,就听一女子呼喊道:“坏我道行,十五之前不磕头赔罪,本大仙定闹得你家鸡犬不留!”
香奴停在门口,见内中一女子被捆在床上,却兀自挣扎着,脸面狰狞,所说的话语竟与昨夜那黄皮子一般无二。
香奴鼻头耸动,扭头看向外间,快行两步掀开竹筐上的簸箕,便见竹筐里躺着一只黄皮子。
香奴探手揪住那货后脖颈,提在手中晃了晃:“好大的脾气,你也就有本事折腾凡俗百姓,可敢来招惹招惹我试试?”
那黄皮子先前还翻着白眼,刻下眨眨眼,双眼恢复清明,看了香奴一眼,顿时龇牙咧嘴道:“放开本大仙!不然定要让你好看!”
“我本来就好看!”香奴隐隐嗅到一股恶臭,顿时嫌弃地撇过头,随手将那黄皮子丢出去一丈远,说道:“只劝说你一次,赶紧滚回山上,再敢下山作乱,小心我把伱洞府铲平了!”
“好大的口气,你又是何方神圣?”
香奴忽而怔住,她如今的名字是薛钊取的,好听是好听,可说出去没什么威慑力。思忖了下,这才道:“我乃是华蓥山巡山九郎,如今就住在万里客栈,你若不服,尽管寻了帮手来找我。”
“本仙何用旁人帮忙?今日就料理了你这劳什子巡山九郎!”
那黄鼠狼凶性大发,跳起来游走到房顶,借着风势放出毒烟,身形藏匿烟中,朝着香奴就扑了过来。
香奴唯独嗅觉灵敏,只闻了几下就皱起眉头:“好臭,你这厮不听好话,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说话间自腰间解下法印,胡乱灌注了一番法力,随手朝着席卷过来的毒烟就丢了过去:“着,看打!”
那法印吸纳了法力,陡然膨胀开来,此番香奴没刻意控制,那法印竟膨胀的一人方圆,自半空中铺天盖地就砸了下来。
那黄鼠狼本要扑咬香奴,忽而见头顶一片阴云,瞥了一眼便吓得亡魂大冒,调转身形朝一旁遁走。
轰——
法印砸在地上,那冻得堪比钢铁的泥土地,被轰然砸出个半尺深的大坑来。
“啧!”香奴极为不满。这法印说是法器,实则因着她修为不够,不能分出念头寄托其上,是以出手全凭运气。
此番运气不好,被那黄鼠狼躲了过去。
香奴发了性子,也不管什么法印了,不待那黄鼠狼反应过来,跳起来一巴掌便拍了过去。
“再看打!”
“吱吱——”
香奴生怕撑破衣裳,只将双掌膨胀开来,那黄鼠狼抬头就见遮天也似的一双巴掌砸将下来。
他生在辽东,从未见识过九节狼,自然不知晓九节狼的本事。这黄鼠狼心中以为香奴不过是方才化了形的野仙,全然不曾放在眼中。辽东地界,五仙分据,寻常的山精野怪哪里敢招惹黄仙?
不想,今日偏生碰到了硬茬子。那黄鼠狼吓得亡魂大冒,赶忙求饶:“且慢,有话好说——”
轰——
一双巴掌拍下来,却是说什么都晚了。香奴抬起手掌恢复本源大小,就见地上多了一张黄鼠狼肉饼,七窍流血不说,肠子都被拍了出来。
看着手心里沾染的血迹,香奴甩了甩:“晦气!”
见门前那婆子与潘世恩正瞠目看过去,尤其那婆子还提着一桶井水,她便过去胡乱洗了把手,随即冲着潘世恩道:“解决了,再有黄鼠狼作乱,直接报我的名号,让他去客栈寻我。”
“额……嗯……大仙好手段!”
胡乱应了一嘴,香奴觉得好生无趣。心中思忖,为何薛钊总能交到朋友,自己与那黄皮子好言好语的商量,却偏生打了起来?
收了法印,寻思着左右此地距客栈也不远,小女娘径直纵身翻出墙头,溜溜达达便朝着客栈回返。
后院闹出这般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前面衙门。
过得须臾,就见县尊提着官袍随着十来名衙役快步寻了过来。
一眼瞧见地上五尺见方的深坑,又见了旁边的一双手印,以及手印下死不瞑目的黄鼠狼,县尊嘟囔了半晌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才道:“潘世恩,这……这是何故啊?”
潘世恩哭丧着脸道:“大老爷,小的去请了仙长,却只打发了个小娘子来。那小娘子一来就寻到了竹筐里躲着的黄皮子,说了几句话就打了起来。”
他指着地上的痕迹道:“小娘子放出翻天印没砸到黄皮子,就用一双巴掌生生将其拍死了。”
“这……这是人拍的?”
瞧那簸箕也似的痕迹,县尊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什么人能生出这么一双巴掌。
潘世恩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就听里间丫鬟嚷道:“夫人好了,夫人好了!”
“啊?”
县尊顾不得其他,推开潘世恩就进了房。暖阁里,炕上的小妇人还捆着绳索,这会子正莫名的四下扫量着。
县尊停步炕头前,问道:“你……你可好了?”
那小妇人就道:“奴就觉着做了好多梦,身子好似被什么东西操控着,老爷……为何将奴捆着?”忽而那小妇人娇羞起来,啐道:“这还是白日,外间还恁多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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