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夜来青蛇
化蛟啊……
薛钊略略出神,他此身自小就没少听闻化蛟的传说。说是蛇妖修行有成,便会借风雨之势,汇入山川、大河之中,而后一路沿着大江、大河直奔大海,褪去蛇皮,长出犄角与爪子,化形为蛟。
薛钊纳闷的是,如今天寒地冻,哪儿来的风雨之势?且寇河冰冻三尺,又哪里有容那蛇妖走蛟的大河?
他将疑惑说出,李无虞撇了撇嘴:“都是这般传的,究竟化蛟与否我又不知,不过那孽胎大抵是真的。管它旁的作甚,我只斩了那孽胎便是了。”
“那师姐可要我帮手?”
李无虞浑不在意道:“钊哥儿观敌瞭阵就好,区区五百年道行的蛇妖,我两剑便能斩之。”
小女娘撇嘴,薛钊就笑,他总觉得事情绝非这般简单。
李无虞起身抻了抻懒腰,四下走动一番,发现正房三间大小,东屋还有一张床榻。
“诶?如此正好,倒是省得我去寻地方落脚了。”
那床榻上有被褥,李无虞三两下铺展开来,脱了靴子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了其上。
小女娘追将过来,忽闪着一双圆眼难以置信道:“一丈红……你,你要住在这里?”
“没礼貌,一丈红也是你叫的?便是从钊哥儿那里论,好歹也要叫声师姐。哎——”她仰面倒在松软的被褥中,偏生一双脚自床尾空隙探了出来。
“小香奴,快来给我捶捶腰。顶风冒雪的走了一路,腰腿酸得紧。”
香奴鼻头耸动:“你该洗脚了!”
李无虞躺着搬起脚来嗅了嗅:“还行啊?前日方才洗过的。”
“噫~”香奴面上现出厌恶,扭头就跑。
她一路跑进西屋里,恼道:“道士,她要跟咱们一起住。”
“少胡说,师姐住东屋,中间还隔着厅堂呢。”
“那也不行,你快赶走她。”
薛钊笑着摊了摊手:“你若有本事,就自己去赶。”
她若是有本事,又何必来求薛钊?小女娘顿时气得鼓起了脸颊,薛钊却只是不理。
香奴脱去鞋子蹲踞炕头,蹙眉苦着脸思忖着如何赶走讨厌的一丈红。思来想去,打是打不过,骂……那一丈红脸皮奇厚,想来也是骂不走了。
那还能如何?不给她饭吃?似乎也不行,道士肯定不会答应。
思忖了好半晌,隐隐听得东屋里传来一丈红的鼾声,香奴忽而福至心灵,眼睛一亮。
偷眼看过去,道士正如往常一般手托着麒麟法印,仔细用真炁雕琢着。
她悄然凑过去,将头仰在薛钊怀里,忽闪着一双圆眼看着薛钊。过得半晌,道士终究分了心,叹息着收了法印,睁眼看向她。
她嬉笑一声,明眸善睐,上下唇忽而就嘬在了一处。
眉心被轻弹了一下,她便委屈的瘪了嘴。
薛钊好笑道:“作怪。当我不知伱心思吗?”
“哈?为什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小女娘讶然。
“我与你自小一起长大的,自然知道。”
小女娘脸不红不白的,探手箍住薛钊的腰,将头埋在腰身里,瓮声瓮气道:“我就是想赶走她嘛。”
“师姐从前只是逗弄你,若真揍你,只怕三两下就能将你打回原形。”
“那也不喜欢。”
等了半晌,见薛钊还是没反应,小女娘撒开手,一骨碌下了炕,趿拉着鞋子呲牙道:“好好好,你不帮忙,我自己来。”
她自炕柜里寻了陶笛,捧在手里呜呜咽咽地吹将起来。
薛钊仔细分辨,那调子荒腔走板的,却能依稀听出是鲜花调。
魔音灌耳啊!香奴这是自知物理攻击不起效,干脆用了魔法吗?
过得须臾,东屋里的鼾声停息,隐隐听得翻身的声响。继而李无虞自东屋喊道:“吵死了!香奴,你再吹那破东西,我就把你头发拔干净!”
头发都拔了?那岂不是成了尼姑?
香奴鼓了鼓腮帮子,到底没继续吹下去。
眼珠转了转,小女娘清了清嗓子,又正儿八经唱起来:“行过小周天,念咒掐指决,贫道我本是华蓥山,得了道的小神仙~”
东屋里半晌没动静,而后才飘来李无虞的声响:“咦?这曲儿听着新鲜啊。”
小女娘不理会,兀自唱下去。
香奴嗓音清亮,又自梦舒处学了不少技法,唱起来格外动听。于是李无虞只偶尔评价一嘴,却再也没说吵。
一遍又一遍,香奴将会的曲子都唱了,却不见李无虞厌烦,顿时有些气馁。
东屋的李无虞就笑道:“唱啊,挺好听的,怎么不接着唱了。”
“没心情!”
“你不唱,那我可唱了。听好了,正月里采花无哟花采、二月间采花花哟正开、二月间采花花哟正开、三月里桃花红哟似海……”
出奇的,李无虞唱起来别有韵味。香奴恼火的捂着耳朵,却到底听了进去,不觉间哼唱两声,随即惊觉,就这么一会儿光景她竟然学会了!
香奴咬牙道:“道士,街上有卖糖葫芦的吗?”
“唔,有吧。”
小女娘穿了裘衣往外便走。
“诶?干嘛去?”
“我要买一根一丈长的糖葫芦,当着她的面儿吃掉!”
小女娘说到做到,忍着外间严寒跑出去两刻光景,回来时手中果然多了根三尺左右的糖葫芦。
其上主要是山楂,还点缀着各色秋日里存下来的果子。她先是跑来跟薛钊显摆了一番,这才跑去东屋,一边儿与李无虞拌嘴,一边儿大快朵颐。
申时,薛钊停下手中活计,实在吃腻了客栈里的饭菜,便去街上寻了间食肆,要了一锅肉酱面。
吃饭时候薛钊与香奴又开了眼界。那一锅肉酱面,他与香奴不过吃了一碗,余下的大半锅尽数进了李无虞的肚子。
“大肚婆!”
“我只是吃得多,又没坏了孩儿,哪里就是大肚婆了?”
“不管,你就是大肚婆,我都没吃饱。”
“还说我?你一整天都在吃零嘴,你也是大肚婆!”
吵吵嚷嚷,小院里顿时多了许多烟火气。
入夜时,响山上又放出碧绿光芒,隐隐有灵机逸散过来。连惯常偷懒的香奴都勤快起来,趺坐着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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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无虞却有些犹豫,待瞥见薛钊,顿时面上犹豫一扫而光。大咧咧过来拍了拍薛钊肩头:“钊哥儿,一会儿帮我收了魔炁。”
“嗯?嗯。”
李无虞就庆幸道:“还好撞见了钊哥儿,不然又要去买符咒了。”
说罢,丢下薛钊,李无虞自顾自回了床榻上,盘膝趺坐修行起来。这一入定,便是两个时辰。
外间只是微风,却阴云密布,又飘起了鹅毛大雪。薛钊顶风冒雪,将那碗碟送回食肆,抬头就见响山上冒出的碧绿光芒。
那光芒一收一放,内中好似孕育着什么,只待下一刻喷吐出来。他心中就有些纳闷,关外偏僻之地,不纳阴司地府管辖,各处山精野怪只消行善事便能收取香火。
这蛇妖为何反其道而行,偏要弄险,弄出这么一桩事来?
客栈里,今日又来了几个江湖人物,听闻枪圣在此,几个厮杀汉腆着脸拜见了一番,随即灰溜溜打点行囊而走。
枪圣既然在,不论响山上藏着什么宝贝、机缘,想来都与他们无关了。
薛钊在客栈大堂里撞见了那日试图闯进小院儿的年轻人,手中还提着一杆六尺长枪。那年轻人几次欲言又止,薛钊只笑着略略颔首,便错身而过,自行回了小院。
夜里,小院正房里亮起了灯火。
李无虞自入定中醒来,当即跳下床榻,趿拉着着鞋子寻了薛钊:“我要怎么做?”
“唔,站着不动就好,手给我。”
蒲扇也似的手掌探过来,薛钊掐住命门,渡过去一丝真炁,随即引得李无虞丹田内魔炁沸腾,一股脑的朝着薛钊涌来。
到底是化神境剑修,若按香奴半個月积攒算作单位,李无虞积攒的魔炁起码等于六个香奴。
这魔炁不多不少,算得上是小有补益。
收回手,就见李无虞极其好奇的打量自己,薛钊就道:“师姐?”
“啊?嗯……你这法门挺有用的。”
薛钊怎会听不出李无虞的言外之意,只是传授此法实在太过亲密,他又对李无虞没旁的心思。因是就道:“那回头我让燕无姝传给师姐好了。”
“哈?钊哥儿这般爽利吗?”
“本也不是了不得的法子,先前我就想着私下里传出去。”
这一路走过来,无论人与妖,无论僧、道,全都囿于香火,或蝇营狗苟,或杀人越货。
薛钊便想着,倘若没了香火约束,将此法流传出去,会不会将这天下变上一变?
李无虞欲言又止,她心中想着将薛钊拉上青城山,这独有法门便是极好的投名状,若流传出去,岂不是打了折扣?转念想着,便是没了这投名状,单以薛钊的能外,只怕青城上下也会倒笈相迎吧?
于是便道:“左右都是传,为何钊哥儿不亲自传给我?”
“唔,须得在师姐体内勾勒先天符咒,接触起来太过密切。”
“我又不在意。”
薛钊顿时无言以对。李无虞不在意,他可是在意着呢。
一丈红后知后觉,自知失言,便打了个哈哈,转而去逗弄香奴。正房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奔走中的香奴忽而停将下来,被一丈红揪住后脖颈提在手中。
“哈,逮住你啦。”
“莫闹,好像又有动静。”
“嗯?”
小女娘双耳耸动,目光瞥下脚底下:“在地下!”
不用她说,薛钊早已感知到了。有个东西自地下闯入小院,试图冒出来,却困在演真图中一时出不来。
薛钊返身取了摧嵬,略略动了动念头,地上破开一道无形氤氲,一道人影便凸显出来。
那身形佝偻着身子,披着一身青色棉衣,看面相白发苍苍,手中提着把弯弯曲曲的蛇刀。
甫一现身,那老妪提刀便斩,不待薛钊挥剑,便听得嗤嗤两声,两道光芒兜转过来,一剑将那蛇刀斩飞,一道穿过那老妪肩头。老妪惨叫一声,顿时被钉在墙壁之上。
薛钊上前一步,长剑抵在那老妪脖颈前:“你是什么东西?”
“咳咳……何必废话?只管动手就是了。”
“好。”薛钊应了一声,挺剑就刺。
长剑好似刺入了败革,跟着面前的老妪忽而化作皮囊,飘飘忽忽干瘪起来。
地上却多了一条碗口粗的青蛇朝着外间游走。
“辣条!”小女娘眼睛一亮,探手取了法印,乐滋滋就追了出去。
李无虞下手狠辣,召回两柄飞剑,待要再行攒射,却被薛钊止住。
“师姐,不急,先问问这老妪是何方妖孽,意欲何为再说。”
李无虞道:“管她是什么,既来此偷袭,一剑了结了就是。”
话是这般说,可她到底没再动手。
小女娘追到庭院里,丢出法印:“大大大!”
轰——
磨盘般的法印砸下来,却被那青蛇险之又险的避开。小女娘不耐烦再用法印,干脆化作原形,自衣裳里钻出来,身形陡然变大,而后高举巴掌来回拍击。
青蛇几次撞到门口,却被演真图阻了,始终不得外出,于是只能在小小的庭院里来回游走。
蛇妖冬日里本就迟缓,外间天寒地冻,那青蛇动作便愈发缓慢起来。闪躲几次,到底没避过,蒲扇也似的巴掌砸在蛇头上,青蛇顿时疼得张嘴嘶嘶作响。
待要再走,却哪里还来得及?
香奴兴奋之下,巴掌连连拍击,庭院里积雪飞散,轰轰之声不绝于耳。待停歇下来,那青蛇身形扁圆了几分,口吐鲜血,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
小女娘也顾不得再穿衣裳,重新化作人形,探手掐住青蛇七寸,光溜溜往回就跑:“道士,我逮住了!这蛇妖有些道行,说好了,妖丹须得留给我!”
饶是薛钊不是初次见了,刻下也看得面红耳赤。赶忙上前接过青蛇,低声催促道:“像什么样子?快去穿了衣裳去!”
“又不是没瞧见过,往日里你还催着我脱呢。”.M
薛钊一怔,连忙瞥向一旁。就见李无虞玩味的打量着他,随即说道:“此事钊哥儿还是去跟小师妹说去吧,与我说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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