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贺府双姝
隆顺十四年五月二十。
神京，西城，宣德坊，贺府。
时任两广总督的贺沐时，被召回京，自隆顺帝登基以来，被委以重任，在外磨砺了十四年，终于回京入阁，拜中极殿大学士，为内阁首辅，官居一品，位极人臣。
这座修缮一新的五进府邸，为隆顺帝赐下，占地颇广，飞檐斗拱，亭台楼阁错落有序，还带有一个不小的花园，足见隆顺帝对其的重视。
花园只与内院相通，在东北角连接秀楼的环廊尽头白墙上开了一道拱门进入，作为内眷夫人小姐赏玩解闷，花园内铺设青石道路，两旁青松怪石点缀着奇花异草，亦有河塘凉亭坐落其中。
刚过晨半【早上八点】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琴声中伴随着几声清脆琅琅的剑鸣。
只见一棵依然开满洁白花朵的梨树下，一位面容精湛，眉眼灵动的妙龄少女身着粉红色对襟襦裙，身材修长苗条，一头长发简单的用束带系于脑后，上下飘动，手中长剑，或轻点，或直刺，或挥斩，伴着琴音韵律，剑招连贯，脚步轻盈，宛若飞燕。
边上凉亭一半立在河塘上，从园子入口走青石路一二十步就建有长廊蜿蜒直通凉亭，亭中坐着一位身着对襟百花缎袄，内里青绿长裙，正在抚琴的少女，碧玉年华，垂鬟分肖髻，斜插着蝴蝶碧玉簪，罥烟眉，双凤眼，秋水盈盈，雪肤花貌，好一个大家闺秀。
洁白如葱的手指，指尖拨动着琴弦，与舞剑少女隐隐相和，必是多年来形成的默契。
这便是贺沐时两位女儿。
贺沐时一妻二妾，共育有二子，二女，长子长女皆为其妻李氏所生，次子未成年便夭折，可谓人丁单薄。在古代，哪怕是贵族豪绅家庭，小孩夭折也是常见的，连皇宫中都是如此，无关内宅阴私之事。
贺沐时长子为隆顺元年恩科探花郎，已然四十有余在朝为官，居正四品，现任两淮巡盐御史，赴任一年有余，父子两皆是隆顺帝倚重之良臣。
凉亭抚琴少女贺萧萧，在回京路上便已过十六岁生日，已然到了这个时代谈婚论嫁的年纪。在肇庆府及笄之时，便有不少名士清流，官宦之家有意提亲，却都被贺沐时婉言拒绝。
舞剑少女贺娇娇是贺沐时离京时，隆顺帝赐的秀女花玉莲所生，名为秀女，实则是隆顺帝派给这个潜邸之臣的“贴身护卫”，大内高手花青海之女，东厂绣刀卫挂千户之职，武艺高强。
少女明年也将及笄。
一刻钟后，琴音停下。
贺娇娇一个收剑式，立定调整呼吸，神京的五月清晨虽然还比较清凉，少女亦是香汗淋漓。
一旁身穿一件浅蓝色布裙，裙摆处镶着银色的滚边，头发梳成两个丸子头，戴着小巧的发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透着机灵劲的丫鬟见状连忙跑过来给少女一边擦汗，一边唠叨起来：“二小姐，热水备好了，快去沐浴更换衣裳，这天气还凉，就出了一身汗，当心惹了风寒。这北边的天气可不比南方啊！”
贺娇娇翻了个白眼，将丫鬟手里的手绢抢来，把剑丢到丫鬟怀里，擦着汗扭身往凉亭走去，红润的脸蛋露出一抹轻笑欢快道：“红梅你这蹄子，去把剑放好，本小姐可没这么娇贵，你当我和姨娘练武白练的不成，这从肇庆府一路过来两个多月，都要把我憋死了，可不得活动活动筋骨。”
凉亭中，几个丫鬟撤走古琴，端来许多精美的点心放在红木圆桌上，摆的满满当当。
贺娇娇大剌剌的在姐姐对面圆凳上坐下。
贺萧萧蹙着烟眉，捻起一块点心递给妹妹，轻声说道：“妹妹，你明年也及笄了，我们是高门大户闺阁女子，怎好的一直舞刀弄剑，堕了门楣，当心父亲随便给你找个小子配了去。”
贺娇娇闻言，不可置否，咽下嘴中点心，俏皮的舔舔嘴唇，端起丫鬟刚泡好的武夷大红袍，一口闷下去，不紧不慢的说道：“姐姐，你就别担心我了，你担心一下你自己吧，都是个老姑娘了。我生母花姨娘就是武功高手，你看和父亲多恩爱，我一个庶女，堕不了咱家门楣的，大不了我不嫁就是咯，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我所欲也！嘿嘿”说完继续吃起点心来，心里却是想起了从扬州上船一起上京的那个英俊持剑少年郎，渭水码头分别时那骑马而去的潇洒背影，印在脑海中，可见少女已是怀春。
父亲好像说是江南富家子弟，和他们家也有些合作往来，来京城接手家中在京的生意产业。
哎呀，老娘怎么会想起他来，都没说过话，真真是太不知羞耻了，嗯，当初应该找他比比剑的，万一是个银枪蜡头的，岂不是白费心思，等父亲回来再打听打听去。
看妹妹这么一愣神，红润的脸蛋表情阴晴不明，贺萧萧看出一丝不对劲来，这妹妹从小跟着花姨娘练武，大大咧咧的，莫非我这几句白话能让她愣担心起来了？
“妹妹不必忧心，姐姐刚刚只是玩笑话，要不是母亲对我管教严历，我倒也想同你这般。”贺萧萧也知道妹妹是从小被父亲当男孩子一般对待，母亲也不曾强求妹妹如大家闺秀那般习女戒女红学规矩，干脆让其生母带在身边，眼不见心不烦，让她这个做姐姐的好生羡慕。
贺娇娇回过神来，知道被姐姐误会了，霎那间脸色更加娇艳起来，这好在没被姐姐看出来她在思量男人呢。
“姐，记得父亲说过，回京就会给你相个好人家，到时候如果嫁过去被欺负了，可以告诉妹妹，必给你出气！”贺娇娇才说完，就被贺萧萧芊手伸出食指点在额头。
“你呀你，父亲如今位极人臣，姐姐怎么可能会被欺负了去。就算所嫁非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非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了。这个世道对我们女子来说安安分分相夫教子，照顾好内宅之事，便是了。”贺萧萧说完，见贺娇娇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又塞了满腮帮子点心，知晓她是听不进去这种世俗礼教之言的。怕是只能等过两年嫁了人要吃亏不可。
这时丫鬟红梅快步走了过来，还没走近便想起莺啼般的声音：“哎呀，二小姐，水都要凉了，求你了，先洗完澡咱们再聊吧，还得去给夫人请安呐。”
“好了，妹妹，吃完了你就快去洗个澡，一起去给母亲请安，父亲昨天入宫陛见也不知回来没有，姨娘她们肯定都已经过去母亲那边伺候着了。”贺萧萧看着风风火火的红梅，轻抚额头，真是对这对主仆无语了，都是不讲规矩的。
贺娇娇也吃饱了，点点头嘟囔道：“红梅，大呼小叫做什么，我就吃几口点心，一会罚你蹲马步最少半个时辰，真是丢人现眼。”而后随红梅叽叽喳喳沿着长廊出园子回绣楼去了。
贺萧萧见这对活宝走后，喝完杯中的茶水，看着桌上十几盘点心，便对立在身后的贴身丫鬟兰香轻生道：“兰香，坐下一起吃点吧，吃不完就给下面的人分了，真真是太多了，还真有些想念南方的鸡蛋碎肉粉肠了。”
和梅红同样装扮的兰香都是贺李氏在金陵牙行买回来的，只是兰香性子稳重，容貌淡雅清丽没有那么出众，但胜在身材饱满。
try{ggauto();} catch(ex){}
从小一起长大，兰香也不客气，作为贺萧萧的贴身大丫鬟，比起她还大一岁，以后也是要一起陪嫁做通房的，相当于是半个姊妹，“大小姐，我们都在南方长大，乍一入京城，不习惯也是有的，这圣人赐下来的房子这般大，如今厨房里的还是御厨哩，夫人已经托穆管家去东城牙行买丫鬟仆从了，肯定会买几个南边的厨子来，到时候就能吃到熟悉的菜了。”
兰香吃着精致点心，满脸陶醉，对大老爷升官，圣人赐的新府邸也特别高兴，“如今大老爷升官了，府里对内对外一应嚼用体面也都要对应有个提升的，大小姐出嫁怕是非王公贵族状元郎不可了”
不多时，兰香吃完，不忘记拿起一些带给红梅，剩下的也都安排两个丫鬟分了下去，便和贺萧萧回绣楼寻二小姐一起去给李夫人请安。
等到姐妹两人收拾妥当，一起来到其母亲李夫人房门前，见本应在房里伺候的丫鬟都在抄手游廊上远远站着，房门紧闭，便觉得奇怪。
于是双双走近，贺娇娇止住丫鬟通报的行为，蹑手蹑脚从廊道外花丛里走到一旁房间窗边，踮起脚侧耳贴近雕窗，细细听里面的动静，俏皮模样，煞是好看。
“老爷，你要我打听武定侯，武威侯……这四家的武勋的年轻子弟，这是要为萧儿择婿？”里面传来李夫人惊讶的声音：“这，老爷，你现在贵为首辅，乃文臣之首，我妇道人家虽不知道太多事，但是这是不是犯了忌讳？”
“嗯，夫人你就按我说的办，先不必声张，其余事情你不用管，选定之后，自有陛下安排赐婚。另外让玉莲带娇娇进宫去见见花老供奉，入宫对牌你还回给她。”贺沐时声音有些疲惫。
“那老爷，你既然定了，我按照你的吩咐来办就是，这今天的拜帖我都整理好放书房了，你忙了一晚上先休息吧，午饭时我再来叫你，萧萧她们该过来了。”李夫人昨天也是忙了一天，新房入住，事情很多。
“夫人辛苦了，我明天上完朝后就会在文渊阁住一段时间，晚些我会把拜帖挑选出来，你回帖让他们后宅来走动走动，让萧萧她们也结识一些手帕交，免得过于孤单。其余等我回来，我会有其他安排。我先休息了，萧萧她们过来不用叫醒我。”
李夫人服侍贺沐时睡下，看着有些消瘦的老爷，不禁感慨，贺家现在也没个亲戚，李家也是简单的紧，书香门第，老父亲还在金陵老家，是个老教习，只有一个哥哥也留在金陵陪着父亲，在金陵国子监做个博士。
亲生儿子又在扬州，回程路上过去看望了一下，也是忙的不行，让她心疼。偌大的贺府，就她和两个妾室还有两个女儿在，也是有些冷清。
走到梳妆台边，李夫人对着菱镜看了看自己的脸，保养还算得当，只是眼角有了些皱纹，不由心里想：“还是要添丁才行，老爷才五十多，多准备些药膳给他补补身子，我年老色衰，另外两个还算年轻，实在不行丫鬟里面物色物色。”
好老婆，不外如是！
贺娇娇见里面安静了下来，便望着安安静静站在游廊上的姐姐，当当是窈窕淑女呢！不由神秘的笑了起来，原来父亲母亲商量着给姐姐找夫婿，还是侯府的，想来般配！
“姐姐，我们进去吧，小点声，父亲睡下了。”说完便走游廊拉着贺萧萧开门往里走去，挥手示意游廊上坐着的丫鬟也过来伺候。
李夫人听见动静忙走出来，见是两个女儿，便笑到：“轻点声，你们父亲躺下休息了。”
在堂中落座，贺娇娇便走到李夫人身后，帮她按起肩膀来，神色怪异地望着姐姐，凑到李夫人耳边说道：“母亲，是不是要给姐姐物色郎君了？”
李夫人回头瞟了一眼贺娇娇，挥手轻轻拍了一下贺娇娇脸，故作板着脸道：“死丫头，又偷听，非要把你耳朵揪下来，没点规矩！看来也要给你物色物色了，早点把你嫁出去，家里也能清净不少！”
听到这话，贺娇娇扭动着娇躯，爹声道：“母亲，女儿可不嫁！女儿要一直陪在父亲母亲身边嘛！把姐姐嫁出去就好了，这样就没人一直唠叨我了，对了，把红梅这丫头一起嫁过去，也是个烦人的！兰香留下来陪我就行，嘻嘻！”
两姐妹和两个贴身丫鬟其实看起来就像四姐妹差不多，两个静，两个动。
贺萧萧闻言，白皙的俏脸娇红，晨曦照耀着她半边身子，将她的百花缎袄和淡绿长裙染上一层淡金光芒，美若天仙！
贺萧萧站起身来挥起手中锦帕，细长罥烟眉蹙起，羞恼道：“妹妹讨打不成，姐姐要是嫁出去，定叫郎君把你一起带走，不让你留在家里祸害！”
“哈哈，母亲，你听，你听，还没嫁呢，就急着给自己的郎君抢小老婆了，还要把妹妹抢了去！哼，小心妹妹把你的如意郎君打了个满地爬！”贺娇娇一身红色对襟襦裙，套着一件红色无袖短袄，如同一朵红云般，走到厅中皱着鼻翼，嘟起小嘴，挥着拳头耍起把式来，好一个俏皮少女，鬼精灵！
李夫人见此也是止不住的捂嘴笑了起来，赶紧挥手制止，轻声道：“快别闹了，快别闹了，你们回去好好休息，等明儿给你们叫些姐姐妹妹过来，好好陪你们顽闹去，是抚琴作诗也好，写字画画也罢，但是万万不要舞刀弄剑啊，伤着吓着人家，那可真真没脸子了，要嫁不出去的！”
贺娇娇听完很不乐意了，坐在山帽椅子上瘪了瘪嘴，哪里不知道李夫人这是在点她呀，她可不就是只会舞刀弄剑的呗！
红梅这没眼力劲的当然不让的把茶水端来送到贺娇娇手里，啰嗦模式开启：“二小姐，奴婢就说让你好好练练字，学学画画，咱们诗书门第，舞刀弄剑的遭人嫌弃！”
这下好了，贺娇娇心态崩了，杯子往桌上轻轻一扔，到底怕吵到父亲，恨声道：“红梅，你走你走，你去服侍你的写字画画小姐去，我这遭人嫌弃的，可当不得你服侍！”
红梅忙抱住贺娇娇的胳膊，摇晃道：“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吗，都是为你好哩。”
这场面实在发生太多次了，这主仆两个，加起来只有一个心眼子，在场众人皆扶额哀叹！
李夫人不由生出来一个想法：“要不真一起嫁了吧，娇娇这没心没肺的性格，与萧萧天差地别，庶出的，嫁过去侯府做媵，也不算亏待了她，一来可以给萧萧固宠，二来一动一静，齐全了，总有一个是男人喜欢的吧！”
李泽洲要是知道了，一定笑出猪叫声！丈母娘当如是也！PS:不要问为什么一定是李泽洲这么傻的问题哈！
这人呐，一旦有个想法冒出来，就如同那燎原的星星之火一般。
李夫人也乏了，心下已经暗暗做下决定，先不告诉娇娇，免得出幺蛾子。
制止了还在继续斗嘴的主仆两人，笑道：“好了，好了，停下来，你们都离了去吧，往后呀，不用早早过来了，中午晚上陪我用个饭也就是了，我多清净清净，快离了我这地。”
姐妹两个见母亲确实累了，便行礼退下了，代用午饭的时候再过来便是。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qiwenxue.com。奇文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qiwenxu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