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云城狼烟 37、黑石岭

待到跟前，黑石岭更是峥嵘陡壁直上直下，高拔嶙峋草茂林深，给人强烈的压迫感和紧张感；而峤然的黑石隙间新榛老松倔强昂首，又让人感到蓬勃旺盛的生命力。还有三两声野兽悲鸣，令人毛骨悚然。这是岭上腥鲜血肉正在吸引着无数生灵奔赴一场饕餮盛宴。此刻虽然接近午时，却是山石蔽日不见阳光，黑乎乎阴森森冷飕飕，仿佛深秋天高云寒，风吹霜叶萧萧送冷峻。真不愧为黑石岭名号！

这时，于小宝和一个中等微胖的戎装青年男子纵马而来。到了跟前，他们飞身下马叩拜。于小宝介绍，这位就是蔚州卫兵大营，正六品校尉高义麾下百夫长吕梁，也是高义、高礼兄弟俩的结义兄弟。

吕梁是山西道汾阳人士，生在吕梁山中，父母也为他取名吕梁。他是个典型的北方爽直汉子，言必称于小宝为二嫂。看来，于小宝和二郎高义的爱情故事在蔚州军营是人尽皆知。于小宝也十分受用这一称呼。

他们告诉苏澜，三郎高礼带领二十名前锋已经进入有飞狐陉四十里黑风洞之称的飞狐峪。

吕梁还悄悄道：“那秃头三人应该是先就被皮松他们杀了，并弃之于山野，因为他们已经肚破肠流，被野兽祸祸了。其他的三十多人是被我们杀的，尸体还算完整。不过，恐大家害怕，都被扔到藤桥下沟壑，估计今晚就会被野兽拆骨入腹。”

王腾校尉疑问道：“不知他们是如何遭遇并火拼的？”

“二嫂、三郎昨天傍晚才走的飞狐陉，未发现黑石岭上有伏兵。”吕梁手握长枪道，“所以，我和二嫂、三郎猜测，秃头和皮松应该是子时以后在黑石岭狭路相逢的，秃头等三人寡不敌众，被皮松灭了，喂了野兽。可刚刚消停没多久，我们又来了，端了皮松。”

苏澜非常认可这种分析，关心道：“你们从下往山上攻，殊为不利，你的手下可有受伤？”

“劳公子牵挂。皮松那帮土匪是乌合之众，祸祸商队、百姓能耐得很，可是遇到我们，那就是送死！我们正面佯攻，左右侧翼主攻，飞崖走壁，迂回包抄，半个时辰解决土匪，万胜！百人中只有十来个人轻伤！”吕梁自豪地道。

苏澜不由大赞。

于小宝则指着西边道：“公子，翻过这道马蹄梁，就是空中草原。”

苏澜西望，只见云山雾罩中，有一处突兀拔起、高峻平坦的甸子梁。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海拔两千多米、近四十平方公里的大草甸——正是战国时期，赵国在代地建立了稳固的统治，同时也控制了飞狐陉后，赵武灵王主导胡服骑射军事改革的骑兵训练场的空中草原！

这里夏无酷暑，春无沙尘，空气新鲜，绿茵如毯，再加上雨量充沛，草原显得更为原始。确实是练兵秘境，尤其是历练骑兵的绝佳胜地！

苏澜西指空中草原，激动地道：“这里应该秘密训练并隐藏一支奇兵！”又东指黑石岭道，“这里应该建造黑石岭城堡，巍巍然矗立在深涧高岭之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守护大成的万里江山！”

其实，她还有个秘密，那就是涞源青山煤铁矿藏和军械厂，一旦开采、建立，必将对扭转云城局势起到重要作用！而它们也需要一支强大的军队来守护！

实地巡访，苏澜越发感到飞狐陉的重要性。

春秋时期，赵襄子取道飞狐峪征服代国；东汉光武帝刘秀东征冀州，一举控制了飞狐峪这一险关要隘，统兵把守；三国时，曹操派其子曹彰在此大战乌桓；魏晋南北朝期间，飞狐古道战事不断，晋朝刘琨、后燕慕容重、北魏拓跋圭，都曾争战飞狐峪；宋朝杨家将与耶律斜轸曾血战飞狐；此外，明朝三次北京保卫战之一，就是因为飞狐口失守而导致的。

空中草原可以藏龙卧虎，黑石岭城堡能够虎踞龙盘。进退有据，游刃有余，实乃决胜之策！

苏澜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又眼光独到，见解卓越，大家都心悦诚服。

苏澜一招手，卞雍和吉贵立刻纵马上前。卞雍下马展开图纸，大家在上面指指点点，写写画画。

正说得带劲，苏澜偶一抬头，发现北狄豺狼查罗和苏哈、阿尔斯楞祖孙俩正支楞着耳朵，全神贯注地偷听他们讲话，偷看他们的图纸，不时还叽里咕噜低声交流一番。幸好苏澜和卞雍、吉贵说到紧要处时，习惯性地说起殿州方言，这几个家伙听不懂。

联想到之前，曾在龙门货栈搜出了查罗身上的从眉州到京城，从京城到涞源的自绘地图，早就知道查罗觊觎中原野心勃勃！苏澜顿时警铃大作。于是赶紧示意卞雍收好图纸。苏澜看到，三个北狄豺狼大失所望，且眼露凶光，又无可奈何。

于小宝、吕梁赶紧安排人、马、车翻越黑石岭，进入飞狐陉峡谷中最奇最险的部分，有着四十里黑风洞美誉的飞狐峪。

据吕梁介绍，翻越黑石岭，实际上就是沿着一条两边山石陡立，最宽处不足二十尺，最窄处五尺稍余的崎岖山坡，往上一路蜿蜒攀登。到达半山腰深壑藤桥处，再在两山夹峙中蜿蜒下行，最后从黑石岭的西边绕到北边，正式进入飞狐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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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澜恍然。这条通道，其实是飞狐陉中通过黑石岭的一条陉道。这就是大陉道套着小陉道，大峡谷夹着小峡谷。正所谓山峦层叠，峰回路转！

大家商议后决定，于小宝仍然打头，益州新兵和满载粮食、草药、布匹、盐巴、军械的车辆紧随，然后是使团随后，依次前行。而吕梁则据守黑石岭，等保州商队通过，然后跟杀四等后卫会合，再全部进入飞狐峪。

虽然不知道韩云是在前面埋伏袭击，还是在后面紧跟扑咬，有吕梁据守黑石岭，苏澜的心不由大定。不过，为安全起见，苏澜还是安排高家和乔家五口及其两个伙计走在车队之中。一旦发生意外，可以据车避险。

苏澜不想看查罗和苏茜、费洁的嘴脸，遂带着常乐、甘甜、卞雍、吉贵，和王腾等十几个老兵也骑马走在车队中间。

身随山升山落，思绪为之起伏。极目四望，但见天高云冷；耳畔回响，只闻山风作鼓。苍天覆顶，石剑悬头，苍鹰搏山，白云击胸，山石直峭如长剑，树木森然皆伏兵；黑石嶙峋在脚下傲立，腾云驾雾在画中畅游，给人一种如梦如幻，亦奇亦险的美妙感觉，也有强烈的生死未卜、进退难安的危机感。

道路蜿蜒，崎岖不平，时而巨石挡道，时而飞瀑阻隔，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一路上，凡是险要处，都有吕梁的手下戎装据守，指引道路，规避危险，因而一路顺畅。

大家不住地惊叹风景秀美，关隘险要。而查罗、苏哈、阿尔斯楞则脸色阴沉，若有所思。苏茜和费洁则像打了鸡血，碎嘴发嗲，令人作呕。

随后，他们路过了有着“八仙洞”美誉的八个石窟。相传，八仙相约来此，流连忘返，遂在绝壁上凿了八个石窟安歇。

他们没有流连，继续前行。半个时辰后，人、马、车队来到半山腰一条巨长巨深的沟壑旁，深壑上还架着一条七、八米长的藤桥。在呼呼的山风中，藤桥不住晃荡，看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浑身战栗；再加上茅草、灌木丛中，依稀可见昨晚搏杀遗留下来的淋漓鲜血，刺鼻浓腥，不由让人心惊肉跳，如坠地府。

苏澜眼望四周，嘉木异卉美姿丽容，磐石陡壁险峻巍然，不禁浮想联翩。想象着黑石岭城堡踞险而筑，下临深壑，一有军情，拉起吊桥，令攻打者望而生畏，望而却步，必是易守难攻的天然军事屏障，起到扼控飞狐峪通道的作用！

吕梁的部下大部分都扼守于此。他们骑着大马，全身盔甲，持刀荷枪，雄姿挺拔，与古道要塞共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千古绝唱！

与深壑藤桥擦肩而过，车队开始蜿蜒下行。渐渐地，太阳被山石遮蔽，寒气从足底蹿升，心如铅石，步步深渊。好不容易，车队到了山谷平底，正式进入了飞狐峪。却见峪内千嶂万壑蔽天日，黑咕隆咚阴风起。难怪被誉为四十里黑风洞！

苏澜等人长吁一口气。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轰隆隆”一声声爆响，随之巨壁崩塌，乱石飞迸，仿佛巨龙逃出藩篱，在大峡谷中仓皇逃窜，整个飞狐陉顿时风云突变、地覆天翻。

惊雷不断在峡谷中奔腾回响，还夹杂着苏茜和费洁凄厉的尖叫。回声不绝于耳，响彻云霄。

苏澜不禁循声看去，只见车队旁、山根处，有一个突兀陡峭、直上直下的崖壁，足有五、六层楼高；崖壁下是人高的茅草灌木；光滑的崖壁缝隙中扎根着几棵松榛；崖壁之顶还立着一棵红松，树下就是山道——刚才他们和车队就是从此经过。

只见崖顶之上的红松树旁，苏茜和费洁正在惊慌失措地狂呼乱叫。原来，她们的马球毡帽被两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冷箭射飞，连帽带箭深深地插入红松树干。一股强力在使劲拨动着箭杆不停地晃动，嗡嗡作响。阳光正好打在红松上的两个箭、帽、树之结合处，赫然有两个璀璨的宝石熠熠闪耀。不用说，冷箭正是冲着马球毡帽上光华闪耀的宝石袭射而来！

紧接着，突然一阵人仰马翻，鬼哭狼嚎，然后就见人、马、车、石头、树叶、树干不停地坠落。原来，突然袭击造成崖顶之上发生了恐慌，继而人、车、马拥挤塞道，惊马踩踏，苏茜、费洁和使团的人、马纷纷牵二挂三，往崖下坠落。就连查罗等三名北狄人、蒋嘉的车辆也不能幸免！

变故突发，崖下的益州新兵和民夫们惊叫连连，就连王腾也禁不住脸色惨白。他担心的是马澄大人和查罗的安全。

只听“哐啷”声此起彼伏，人、马、车、石头、树叶、树枝纷纷落地，四处滚动，堵塞道路。

王腾早就组织人、马、车队闪避。可还是有人受伤，惨叫连连。

王腾立刻带着十几个老兵上前查看、营救。苏澜却脸色惨白，浑身紧绷，坐在马上一动不动！

喧嚣突然在耳边静音，周遭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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