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雾
此间声响传遍四野，早已惊起一片鸟兽虫鸣。
姜宿用黑布包好长剑，系在袍边，目光在那山鬼牒文上移了开来。
暴雨已歇。
冰凉湿润的山风扑面而来。
抬眼望去，山麓高处，翠绿的枝叶沾满雨露。
夹杂着新鲜泥土味道的草木清香漫入口鼻，使得心神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
“约么还有十余日工夫。”
心下大致估算着时日，姜宿轻抬眸光，望向祈明山的山麓深处。
那是泠水妖府之所在。
祈明山界，绵延巍峨。
方圆足有三千六百余里，有数之不清的生灵在此繁衍生息。
祈明山麓乃是山界核心之处，气运繁盛，灵气汹涌。
生灵若是在此修持，可有事半功倍之效。
泠水妖府，又唤作泠水之庭，是占据着祈明山麓的妖怪洞府。
再过十余日，便是泠水妖府洞门大开，开府授法之日。
凡是祈明山界生灵，无论是人还是鬼，是妖还是灵怪。
只要取着自己的山神牒文，皆可前去泠水妖府学道听法。
“那只唤作‘出岫’的山鬼，之所以来此殿宇求取牒文。”
“应当也是为了十余日之后，能够前去泠水妖府修持。”
思及此处，姜宿神情平静。
将自己掩藏在宽大玄黑罩袍的阴影之下，于陡峭山路间前行。
山林幽静。
姜宿顺着山涧石路，行过约么一炷香工夫，也不曾见得半个人影。
“小公子，且留步。”
蓦地，有一道轻柔呼唤，自山路边缘传入耳畔。
姜宿停下脚步，瞳孔深处隐有漆黑火焰显现，抬眼看去。
数丈之外的溪涧水流间，有面色惨白的青衣女子游荡在侧，此时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是只溺死鬼。
其纤薄的身躯飘飘荡荡，时不时地颤动虚化，似乎随时都会烟消云散。
比方才那只可以变化人形的山鬼，可谓是远远不如。
青衣女子见姜宿看来，不禁面露喜色，语气之中带着哀求之意：“小公子，我观你来时方向，正是祈明神上的山神殿宇，不知能否帮我一个忙？”
不待姜宿开口，她便继续道，“我想要求取自己的山神牒文，可我生来便被缚在此处，无法离开这条溪涧。”
看她喋喋不休的样子，显然并不只是对姜宿说过此言。
罩袍阴影之下，姜宿的目光没有半点波澜，根本不曾搭话，而是轻拂玄黑袍袖，继续朝前走去。
“小公子！还请留步！”
见姜宿充耳不闻，青衣女子的语调变得极为凄楚，甚至沾了些许哭腔。
姜宿这里面无表情，脚步愈加快了些。
行出约么数十丈，身后的声音愈来愈模糊，终是完全消散在了耳边。
“看似清澈见底的溪涧之下，不仅有着人骨、兽骨，甚至还有着数具巨大的妖怪之骨。”
姜宿散去瞳孔之中的漆黑火焰，想到方才自己催动幽冥妖火看到的景象，目露哂笑。
方才那只溺死鬼，绝不是那般简单。
“若不是时辰将至……”
心绪翻涌之下，姜宿抬首看了眼暗沉的天穹，暂且按下了心神深处的冰冷杀意。
许是天赋因由，其对于能够威胁到自己之事，感知向来极为敏锐。
换作平日里，这溺死鬼对自己有所图谋，姜宿定然不会如此轻易离开。
只是今日是泠水妖府所规定，上交山神牒文的最后一日。
若是耽搁了时辰，无法将自己的山神牒文报录上去，便不能再参与十余日之后的开府授法。
戌时。
原本幽静的山路之上，逐渐有了零零散散的生灵出现。
其中有妖怪，有灵怪，有鬼物。
时不时还有零星的人族，身周玄气翻涌，踩着山路两侧的山石，连续纵跃而过，速度极快。
这些生灵皆是一言不发，或快或慢，朝着祈明山麓的方向闷头赶路。
寻常时候，此间必然少不了争斗厮杀。
只不过此时这些生灵皆是警惕极高，又因着泠水妖府大开山门之事，心下都不愿多生事端，这才有了如今的暂时平静。
临近泠水妖府，身周的天地灵气浓郁程度陡然增加。
四下里的花草树木亦是灵蕴充盈，虽然外观并无太大变化，可却多出了许多蓬勃生气。
此间山路同样陡峭难行，在悬崖之侧，还有着许多半悬空巨石搭成的险路。
稍有不慎，便会在崖石山路之间跌落下去，摔的粉身碎骨。
“止步。”
行至悬崖石路之前，一个身着甲胄的羊角妖怪面色冷肃，持着寒光冷冽的长戟，拦在姜宿身前，“泠水妖府，擅闯者杀。”
姜宿停下脚步，道：“我来此是为了前去泠水之庭，报录牒文，以参与十余日之后的妖府授法。”
羊角妖怪看了姜宿一眼，收回长戟，不再开口。
与此同时，又有数个生灵行至此处，与羊角妖怪交谈之后，皆是顺利走上了崖石险路。
妖府授法的牒文报录，早在数十日之前便已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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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前来之人，几乎皆是赶着最后的时限。
故而这些生灵皆是各施手段。
或是纵跃、或是奔走、或是飞行、或是催动急速咒术加持，朝着悬崖石路对面飞速行去。
“泠水之庭，不愧是占据着祈明山麓的气运洞府！”
“此等奇景，实在是让人心驰神往！”
“若是能够在此修行，只怕我的修业能够轻易破入第二境！”
行至崖石险路尽头，前方隐约传来喧嚣议论之声。
听着耳边的喧嚣熙攘，姜宿沉默着走上山麓之崖，走过一块高及数十丈的巨石，抬眼望去。
天光映落，柳暗花明。
方圆百丈的气运漩涡缓缓旋转，带起四面八方的狂暴罡风，携着星星点点的无数炽光，将泠水之庭映照的如同白昼。
重楼宫阙，山庭掩映，灵气沸盈雀跃，当真是一处上好的山阙洞天。
前方数十丈处，矗立着一座高及数十丈的楼阙牌坊。
其上篆刻着巨大的古字“泠水”，每时每刻都在散发着灵蕴微光。
这座巍峨石门，正是泠水妖府的山门所在。
此处守卫森严，有许多身着甲胄的妖怪持着长戟，四下侍立。
每一个守卫妖怪的气息，都是货真价实的命火通玄境。
生灵修行第一境，命火通玄境。
可就算是相同境界的生灵，其战力也有可能因为许多因素，譬如血脉、神通、根骨、悟性等等，从而有着天差地别的可怕差距。
这些守卫妖怪散发的妖气纯净强大，绝非妖府之外的寻常妖灵所能比拟。
泠水山门之下，此时已经聚集了许多生灵，正在陆陆续续地报录牒文。
姜宿走过最后一段悬石险路，行至巨大的山门之底，等待约么半個时辰，前方的生灵终于只余了寥寥数个。
“山神牒文。”
少顷，沙哑的声音传来。
前方站着一个身着碧青长袍的白发老者，开口说话间，正在眯眼望着姜宿。
姜宿自袖中取出纸帛，递了上去。
碧袍白发老者接过纸帛，细细看了看。
片刻之后，其目光之中多出些许疑惑，抬眼望向姜宿：“姜宿，岁十九，未燃命火……”
“只有这些么……”
“种族，血脉，这些为何都不曾显现出来？”
姜宿略一沉默，道：“我也不知。”
碧袍白发老者眉头微皱，反复观看那卷纸帛，低声道：“此纸帛气息如此纯正，确实是山神殿宇求取的牒文。”
不远处，有另一负责报录牒文的妖怪走上前来，道：“有些生灵的血脉晦涩，极为少见，山神殿宇无法察看，也算寻常。”
碧袍白发老者有些犹疑，看着姜宿，思忖片刻，还是道：“我观你是人族无疑，那我便暂且为你如此记录。”
另一生灵望着姜宿的衣着，道：“你须得取下罩袍，于此处留下形貌特征，日后以为印证。”
泠水之庭虽是妖怪洞府，可其为了增长洞府气运，大开山门，传术授法，并不仅限于妖灵之属。
只要持着山神牒文前来，皆可为其报录。
故而其对于生灵的种族、血脉，几乎都是一笔带过，并不会太过在意。
姜宿掀开罩袍，漆黑如瀑的发丝垂落，面色稍稍有些苍白，却依旧眉眼白皙，清美如画。
上方二人皆是怔了一怔。
那生灵回过神来，笑道：“生得如此骨相，还修什么行，径直去那些第二境女妖怪的府上住着，也便够了。”
记录形貌之后，那山神牒文已是回到姜宿手中。
碧袍白发老者按照惯例，提醒道：“十三日之后，泠水之庭会开启府门，须得在当日午时之前，持山神牒文进入妖府。”
姜宿收起纸帛，道：“多谢。”
老者并未多言，只是摆了摆手，目光看向姜宿身后的下一个生灵，道：“山神牒文。”
姜宿转身离开泠水山门，重新走上悬崖石路。
放眼望去，此间正在等待报录的生灵，竟然还余着数百个之多。
更有许多神情急迫的妖灵鬼怪，正在朝着此处急速而来。
在祈明山界之中，有着许多祈明山神的殿宇。
此间生灵若是需要，同样能够在其中求取神通术法。
只不过山神殿宇中的咒术虽然极好，可却都是些基础法门。
若要修持后续的术法，须得另想办法才是。
泠水妖府气运雄厚，占据祈明山麓，乃是山境之中最为强盛的洞天之一。
其所拥有的神通术法，多种多样，根本数不胜数。
这也是泠水之庭此番开府授法，引得山界生灵这般趋之若鹜的因由。
“道兄有礼了。”
行过崖石山路，迎面走来一个年轻道人，见着姜宿，面上当即挂上了亲和的笑容。
姜宿沉默片刻，还是停下脚步，道：“道友有礼。”
生疏者称“道友”，亲近者称“道兄”。
因着祈明山境之中，人族稀少。
这道人只看外貌，显然是将姜宿这里，认成了人族。
故而才会表现的如此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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