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典. 开幕初绽于无处的沙仑玫瑰
-距离文明开始时间,194小时-
A.D.2023
观察、监督是抹大拉的兴趣使然,也是她的职责所在。
人通常应生双眼。若是虚妄地尝试能聆天听的迷途异教,或是东方的素无往来的仙家别道,便会尝试开出第三只灵视的天目来。凭外力强取窥探之力自然不道德,但抹大拉对此也不置一词:若未被天谴夺去,那便是主默许了的意愿。
而抹大拉又有不同。那是天赐的灵视能力。若要寻个合适的形容,那便是她有能探究四面八方之能的无形之眼:尽管也受视距所限,但这能力几乎已臻神通,甚至到了令她夜不能寐的境地。天长日久,她才逐渐领会自行将它关上的能力。
她比较喜欢将这窥探的视角比作一扇一扇的窗户。数量化起来,她最多能打开十六扇这样的窗,偶尔兴之所至,她也会全数大开,细细探究从数以万计的情绪中的爱恨贪嗔。
她对喜悦的感情所知甚少,但却会为悲苦的人哭泣。因此,这在质量上过于大过于沉重的情感便令她不堪负担了。大多数时候,她仅仅是打开一扇近处之窗,将外陈的贪欲尽收眼底,维持她的职责,也成全人性的体面。
她在距离神最近的国土出生成长。古称教皇国的梵蒂冈的神学院曾是父亲约拿的觉晓之地,而更为世俗的罗马却是父母相爱之地。尽管已然自愿将己身奉献给圣职,而不曾离开过教堂一步,也未曾亲自丈量过这只在传闻中了解过的土地、去目睹父母的故事,她仍对父母的爱意深信不疑,就如她对自己、对父亲的信仰一样坚定。
——若非如此,父亲怎会将圣堂教会的监督之责托付给年纪轻轻的她呢?父亲又怎会在风华正茂的年岁就沉醉经典,将身上的僧衣和教会的职责视为至圣呢?
但在教堂中度过的岁月仍然十分寂寞。所以,她将全部的热情投注于经典之中,或是为她的视线所及却无法救度的人们而祈祷。
她的眼并非神通广大,却已然是某种奇迹。手握古币时,她的“眼”前会浮现出古代王朝时曾接受施舍叩首谢恩的信徒面容;触及教堂古老的十字架时,她又能看到在磔轮上亲吻着十字架的殉道者垂死的眼;而无声吹拂的春风带来的往往也不是愉快的信息,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的常是卧床的疾病缠身之人苦闷的神情。而她甚至不能做到什么,亦无从许下什么虚妄的愿望。
“我站在门外叩门。若有听见我声音就开门的,我要进到他那里去,我与他,他与我一同坐席,”她随意地念,伸手从桌面提起镀金的水壶,给一小片精心栽种的玫瑰润泽土壤。这是她的心意所在,一株一株的花枝都被打理成只开一朵小小花苞的模样,像极了经文中流传了美谈的沙仑玫瑰。连花苞的姿态都显得含蓄谦卑,是圣职者适宜的姿态——她想起不知何时出现在某一日的圣餐桌上的高仰着花冠的不知名白色花朵,那魔鬼号角一般的傲慢仪态没来由地令她不安。
“至于我,却要行事纯全。求你救赎我、怜恤我。”
“求你起来帮助我们,凭你的慈爱救赎我们……”她深深地叹息。
——突然有电流一般刺痛着她的“眼”的景象毫不留情地遮盖了她的视野,她惊得连手上的活计都忽略了,双手下意识地用力握紧。
深居简出的生活使她的双腿有些过于孱弱了,而惊愕的心情又让她步伐更加踉跄。抹大拉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地下室低矮的洞门口,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已经因年久失修而掉漆的粗糙扶手,勉强止住剧烈的呼吸:“父亲——您在干什么?!”
对于别人而言,或许顶多是稍感邪恶,但对于抹大拉而言,这无异于亵渎了圣职的不可原谅的暴行。隔着地下室那稀薄而污浊的空气,抹大拉看见了在正中央的地面上用浓稠的鲜血画就的圆形法阵,她用力眨着眼,仿佛要赶走这副不协调的画面一般。
圣杯战争。父亲居然抛却了监督者的职责,要玷污圣职者的荣誉,被俗世的欲望侵染,去参加被圣堂教会视为渎神行为、打上了深深的异端烙印的圣杯战争……短短一瞬,抹大拉已经明悟了那朵昂然向天的“魔鬼号角”的花朵主人。那不是什么陌生的恶作剧,而恰恰来自她深信不疑的家人!
“啊呀,好像被戳穿了呢。怎么办呢,余的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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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端的邪迹也在出现……抹大拉沉着脸看向毫无征兆地从空气中浮现的散漫的青年,但对上她因愤怒而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瞳仁,青年居然笑意愈发浓了,语带戏谑:“约拿卿,你有一个好女儿呢。余替可敬教皇,万神殿底下的女士,还有Assassin的御主……都觉得可喜可贺。”
他这是什么意思?抹大拉还未想到什么,约拿便不容置疑地将一块似乎是碎石的东西贴到她的额头。
“抹大拉,我的女儿。用你的灵视好好看一看,这是什么——”
没能出声,她的眼前便被涌来的海量画面淹没,惶然无助地被动接受着他人的记忆。不长的春夏秋冬里,快速闪回的记忆如同红颜变枯骨,最后定格在一个沉睡的如同木乃伊一般的身影上。
她并没有死,但亦不算活,只是如苇草一般保持着生命的信号,意识如汪洋孤舟。于是抹大拉感觉到自己那不受控制开合的嘴唇,断续地吐出自己并不知内容的字句。
面前被称作父亲的男人狂喜大笑,青年却如同兴致全失一般,双手插着兜离开。父亲完全没有在意,只是放肆地笑着——对描金错镂的壁饰、对绘满了殉道圣人的花窗、对面容悲悯的圣母立像。
她在狂乱的笑声中,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终焉。黑键随着语气里满是关怀和蔼的话语,一同穿破了她的躯体。
“我的女儿,这样好的魔术回路,为父就带走了。——你不必担心,会好好利用起来。”
“对了,令咒也应当是要到浮现的时候了。这可也是要必须回收的珍贵资源。”
因为不止一处的致命伤唐突打破的身体机能,血液快速冲上眼前,视野越来越模糊。她费力地向前爬了爬,然而只是徒劳地被两支黑键更用力地钉在原地,只能看见漆黑僧衣的一角从墙角消失。
——所以当然也没能看见那黄雀在后的景象。志得意满的神父约拿,连笑容都还没来得及消失,便仅仅是在几步外,在向地面以上方向前进的阶梯上停止了呼吸。
比抹大拉还快些。
所以约拿神父也一样,理所当然地没能看见他所心心念念的奇迹。被抹大拉的血迹盈满的法阵,如同命运的代行者般,对已经只剩一缕气息的躺在法阵中的女孩露出了微笑。
盈满吧。盈满吧。盈满吧。盈满吧。盈满吧。
——雷电的怒吼贯通天地,如捕风之人般疾驰而来的星之开拓者,破却了因为四壁的燃烧而灼热的空气,怔怔然看向生命气息已然如风中残烛般的御主。
“‘灵魂’或‘精神’,不过是身体功能的总和。”
然而——
“……还不能结束……”
女孩扯住他的西裤一角的力量已经极其微弱,却令男人几乎痛苦地战栗起来。
“拜托你——要赢得这场圣杯战争——”
像是在那一瞬间看透了面前的男人的前世今生,垂死的女孩在短暂的时间里就下定了决心,微弱的气力中交托的信任和祈求,沉重得让男人无法确定是否足以担当,却全然不能推却。
她几乎是呓语般地低低说着,已经完全没有焦点的双眼中淌下一滴滴血泪来。
“我的十六双眼、我的双手双脚、我破却的信仰、我的一切……”
“已经被夺走的,全部都不值一提。”
“还不能夺走的,全部都在所不惜。”
她叹息般地说着,手也从拽住尼古拉·特斯拉的姿势,慢慢垂落下去。双臂上已经浮现出来的道道圣痕,一条一条地迅速发亮,再变得黯淡。
“离开这里。寻找可信的人。赢得胜利。”
“然后……要保护,要拯救迷途的人。”
再睁开眼时,尼古拉·特斯拉已经站在僻静的广场前,双眼平视所及之处,是装点着长春花的,与他五官几乎一致的等身铜像。他静静低头凝视了镌刻着纪念者生平的字样,良久才抬头看向璨然星夜。
“宇宙真是不讲道理却又伟大的机器。”
“既然不曾出现,那么它也理当无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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