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4-10. 于坟墓之上分娩-其之三
◇◇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应该以纯粹的魔术较量,变形成了这副怪异的局面的……?
——这是以观察外星生物一般的表情看向装载了已经炼化的水银的槽罐时,戈尔德鲁夫·穆吉克的第一感想,也是酝酿了情绪之后的第二感想。然而很遗憾,作为这个生存死局中的一员、参与者、竞争者,他还需要第三反应。
尽管以废弃的城市地下水渠中连接着教堂的部分作为临时的安置点,导致环境条件绝对算不上洁净舒适,但这也已经是有限时间里能找到的最安全的地点了。只要Assassin不找到这里——回想着以闲庭信步的姿态布置下结界的Caster的毫无紧张感的神情,戈尔德鲁夫尽力说服自己从类似于心理阴影的恐惧感中摆脱出来。
从郊区的工厂中高价收购来的储存罐和管道仪表以符合常人对工厂仪器刻板印象的方式连接了起来……这是戈尔德鲁夫唯一能用于描述眼前景象的语言。
“毕竟只是一次性的储存器械,只要保证最基本的不爆炸不泄露就算胜利”——这是百事通小姐叉着腰自顾自提出的安全方面的见解。除了哭笑不得地默认这种说法以外,似乎他也不能提出异议。
至于只提出了需求而完全对此一窍不通的秋村雅各的意见,则被他们自动忽略了。
眼下他唯一能认出作用的装置仅仅是气压计,指针正貌似纯良地稳定保持在安全区间内。“储存罐瞬间爆破而水银将自己淹没”的想象实在过于生动,以至于Lancer的脚步声传来时,他都下意识地向一侧迅速闪躲开——他都不知道自己能有这样灵活的弹跳能力和核心律动。
“……御主?”年老的Lancer从习惯性戴着的镜片下闪烁着疑问的目光。
“啊啊,没什么,”戈尔德鲁夫吸了口气,正了正衣领,才僵硬着神情转头去看Lancer,“刚才,你……是去追上了Caster和虞小姑娘?”
“虽则御主是已经对这几名少年与英灵放下了心——这非是什么坏的裁量,只是老夫与御主都承担不起半点差错的后果。所以这种带着防人之心的暗中的差使,便由老夫来行事就好。”
当然,当然。戈尔德鲁夫郑重地点着头,一脸深以为然的神情。
“不过,御主。您当真是仅仅因为这三个少年人奇货可居,才未与他们交战的吗?”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和缓语气。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Lancer——”掩饰着狼狈,戈尔德鲁夫苦笑着翻了翻口袋,却没能找到什么雪茄一类能够让Lancer止住话头的物事来,只能局促不安地将手插在口袋里。“就过去在时钟塔的经历而言,我可不是什么擅长战斗的人啊。”
“但此番,御主也还是来了罗马。”
“嗯。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了你作为从者吗,Lancer?”摸到了金属锋利的边缘,戈尔德鲁夫犹豫了片刻,还是递给了Lancer。
伸手接过,Lancer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六合大枪的枪头。原来这便是御主您使用的遗物……”后半句话却没说出来,只是默默咽了回去。
“是啊,估计很出乎其他所有人的意料?”不太自然地挠了挠头,戈尔德鲁夫避开了Lancer的目光,“实话实说吧,我多少是抱着些‘与其强行驱使不好驾驭的古代英灵丢了性命,还不如找一个好说话又能填补上我的不足之处的英灵来稳妥作战’的念头的。”
说到这里,他才转过头与Lancer对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所以,察觉到我居然是抱着这种念头而身在此处,我很羞愧啊,老爷子。”说出了真实想法的如释重负感之下,连称呼都变成了更加随意的诨号。
着了灰布长衫的“老爷子”难得微露了一点笑意,慢慢往前走了两步,端详着盛满了流动金属的高大器皿。“没有的事,御主。您还是……”
像是觉得原本想要说的话有些不妥,他转开了话头,笑了笑,“怜幼恤弱的人之常情,就如同贪生的念头一样,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意念。非有舍生忘死的胆气方能为人,老夫觉得,恰恰是那点‘害怕’才让我等认可为人的身份,乃至于是能吸引他者的独特之处。”
“这话又是怎么说?老爷子,你可不用安慰我,不死鸟戈尔德鲁夫有他的自知之明。”
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子,不祥的念头却如同盘旋在头顶上的鸦翅一样,丝毫不肯退去。
没做到的事情、还没得到过的认可。
想完成的成就、意图取得的胜利。
已经暗中决定要达成的保护、必须信奉的某种准则。
像是彼此交错、却已经没有完全交叉领域的圆圈一样,为了必须摈弃其中哪几项目标——这个问题,他彻头彻尾地犯了难。
至少,那几名少年人,已经很信赖御主您了——Lancer回忆着Caster微微错开剑尖一瞬的触觉,拿不准是否该将这一点坦诚相告。
有老夫这等样人在,取得他人的信任可绝非易事,他苦笑着这样想。
◇片刻前◇
Caster的脚步轻悄而快速,将他带至先前就早已初步探查了的目的地。他尽量不去用手扯动身上的羊毛背心和衬衣,也尽可能忘掉背后打理好的简单的发辫。灵体化后的行动必定更加方便,他叹了口气,但无法否认御主的判断也同样言之有理。
“既然需要采集些样本,便必定需要现身,灵体化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实体的东西造成干涉。既然如此,显然是一个凭空出现的男人更加可疑些”——相雅的考虑从大部分角度而言合情合理。
“那么大小姐怎么办?”他理智地决定再确认一番御主的安全。
“我会乖乖和Saber她们保持寸步不离的距离。两把剑应该足够让她保护两个美少女了。”相雅语带戏谑。
“……可以,在下没有异议。但是在下出门的穿着……”他面露难色。
“怎么了?”相雅的双眼像是扫描仪似地,从头到脚地扫视了两回,矜持地抬起下巴。
“真的不会显得非常别扭、引人注目吗?在下对此可没有多少确信。”这是与记者小姐短暂的会面之后,他憋了许久终于提出的异议。
“比你头发长、衣服古怪不知道多少的人,都在满世界上蹿下跳,在罗马又尤甚,”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相雅愉悦地勾了勾唇,抬起茶盏,“你要相信你御主的审美。”
想到此节他不由得沉默,大小姐似乎唯独在这一点有些失算。
就像将罗马市区的高人气豪华酒店当做了“平凡人的出行习惯”一样,大小姐在穿着打扮之道上,与其说是不够娴熟,不如说是太过华丽了——非要说的话,就是像把寻常出街当做了时装周一样的违和感吧。
——说到违和感。无声无息被拔出的龙泉剑在Caster的腕间打了个转,他拂过剑穗,迅捷转身的一刹已经悄然摆成了能随时招架攻击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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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下一刻,枪头就准确无误地向他袭来。他并不慌乱,以早作防备的兵刃格开,一个翻身向一旁闪过,直视着虚无的前方。
虽然并无杀气,可身周传来的却也并非友好的气息。气息的主人很是熟悉,他低声开口:“在此处便暴露出你的存在很不明智,Lancer。在下可不是什么只能偏居阵地一隅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对此,老夫也深有同感。但既然汝和吾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来,倒还不妨眼下就开诚布公的好,以防之后再生误会。”灰布长衫摩擦过地面,却也同样悄无声息,老人慢步过来,只一双墨镜下的眼眸灼灼地闪着光,缓缓看过Caster仍然紧持在手的剑,微微颔首:“汝之身手……不似寻常术师医者,名不虚传。”
同样的目的?却又如此不加避讳地试探?Caster微微偏了偏头,却并没有收起剑,嘴角没什么温度地弯了弯。
“在下不记得,自己曾给除了大小姐以外的任何人透露过,这些无处可归者的情况。Lancer阁下很是耳聪目明,消息灵通。至于在下的微末功夫,”他轻轻摆手,“山间招架虫蛇蟊贼的小小技法而已,不成敬意。”
“非也,”Lancer沉着地摇头,“只是老夫恰好对他们所摄入的一些物事颇为介意,也产生了些许担忧,关于吾等先前不曾投注过视线的……”他凝神想了想,谨慎地吐出定论,“阴翳之处搅乱局面的变数。”
这就是要详谈的意思了?Caster无暇理会,只是扫过一眼周遭环境。先前也曾涉足此地,但这还是他初次细心打量。
“别害怕,也别惊讶,”相雅在描述时曾这样形容,表情中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虚浮的笑意,“你可以把这看作是人类社会中必须具有的……新陈代谢中产生的废料流散的末梢。”
那时的不明就里,眼下都得到了答案。他紧紧地皱起眉,往阴暗的腹地中多走几步的同时,让自己尽可能少地吸入几口污浊的空气。
这是旧城区的角落,就规划而言本应人迹罕至。但从种种迹象看来并非如此。Caster双手插着口袋,低头略略扫过一眼污水横流的地面,目光在针管、塑胶袋、短得令人匪夷所思的烟头等物之间停顿了片刻,已经心下透亮。
——眼下,他涉足之处是锈迹斑斑的集装箱改造成的结构,似乎被划作了既是废品回收中心、又是栖息地一样的区域。
“为何会有这样的地带?”他曾直白地向御主表达出疑问,“在下还以为眼下的这个时代,足以让所有人不仅仅是果腹,甚至得以体面生存。”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相雅抿着唇会意地笑了,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移开到了虚无的一点,“所以这仅仅是我个人的猜测,或者说解读。”
“或许仅仅是因为需要仍然是以这样的形式生活的一小部分人群……他们是仅仅存在就达成了目的的标志。让人警醒的,意识到倘若不找到某种被人认可的生存价值,就也会沦落到这般境地的警示。”
合情合理。所以他们的确首先被那青年作为猎物打上了标记——Caster微瞑双目,指尖轻轻一动,并未向远处聚集了不少流浪汉的塑料凉棚下走去,只是停在原地,隐秘地捏了个手势。
一缕青烟于是乖巧地听令变了流向,径直走了最短路径,如同受了无形的吸力般流入Caster腰间的囊中,不动声色地被收纳起来。
“这是何物?”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正吞云吐雾、或是睡得人事不知的男女老少,Lancer低声向Caster询问。
“大概率是敌对的某人撒下的‘种子’。或者,称为‘胚胎’更加贴切……还不能下定论。”Caster摸着下巴,眼神冷峻地看着同样的方向。思索只消片刻,他很快便决定下来,从后腰摸出几个不起眼的玻璃小瓶。
没见什么动作,瓶中迅速被灰蒙蒙的又似气雾又似液体的东西充盈起来。Caster以满意的神色瞧着,脚下不停,随意地在相距不远的区域内走动着。
似乎是为了掩人耳目,等到几个小瓶全部充满,Caster便毫不犹豫地收起瓶子,匆匆离开。Lancer见状追上,脚步却不见匆忙。
“这是作为‘魔术师’,方能展示的技法吗?”
“您可以这么理解。”
“汝接取了何物?”
双手插着兜,Caster尽力将自己装作吊儿郎当的学生模样,并不去看与自己保持着同一步调的Lancer,只是低声回答:“一点现场的残余物而已。”
“汝又发现了何物?”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Lancer,“在下知道您也已经看穿了某人留下的谜面,不妨这次由您来揭晓谜底?”
“那么失礼了。”
Lancer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街边。破旧橱窗中摆放着品相不一的各色商品,有的连包装盒都已磨花了边角。像是玩具——那是他不熟悉的东西。落满了灰尘的展柜中突兀地空着一块,似乎是不久前才被买走的一件商品,空位上尚未来得及替补上新品。
他并未在意,目光慢慢移过,恰巧对上屋檐上一只白鸽如红宝石般鲜明的眼。白鸽对他眨了眨眼,似乎有一道奇异的光一闪而过,随后便拍击着翅膀而去。鸽子遗留下的一丝微弱的气息十分熟悉,他不由得看了一眼Caster。
“有某一群住户,”老人慢慢地开口,“不得不以纸箱雨棚栖身的住户,是方才那片区域的‘房客’。然而,纸箱的数量,比起在那里栖息的人,太少了些。”
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
“况且,即使是仍在原地的一干人等,所处的状态也绝非正常。”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挟着透明的塑胶袋子,伸到了Lancer的眼前。但他只是谨慎地观瞧着其中容纳的寻常烟头模样的东西,并未去接。
“知道这是什么吗?”Caster的脸上殊无笑意,难得地呈现出一种极力压抑着怒火的状态,但那怒火是显而易见的针对不在场的他者而起。
一个猜测在思绪中浮起,Lancer的神色也霎时变得严厉起来。莫非……?
“在下生前百余年,有服散的恶习流毒四方,使服散的常人行状癫狂失态。不曾想,类似祸害,如今更为猖獗不提,还有人插手此间,借此散播妖氛……”Caster慢条斯理地说着,屋檐上的白鸽又在盘绕了一圈之后,重新停回他的肩头,咕咕低叫了数声。
使魔。操使魔道中人的斥候。Lancer审视着他与他面对面的青年,从那只魔力气息浓郁的白鸽身上,已经大致窥见了前因后果的全貌。
“若非御主提早察觉,只怕连在下都还蒙在鼓里。但某人散播了某物已经成了完成时的当下,更重要的问题已经变成了——他散播的究竟是为何物?又是为了什么?”现代样式的玳瑁框眼镜后透出冷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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