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4-27. 天体运转之刻-其之三
◇片刻前,地面以上140米处,“婴儿”的近侧◇
“我该怎么做比较好?对您匍匐跪地,顶礼膜拜吗?”
左手匆匆地扯下衬衫的一角、包裹摁住右腕,以显然熟练到令人感到荒谬的手法对自己做着压迫止血的紧急措施,雅各一边微仰着头去看向不远处的“婴儿”,做出一脸虔信的神情。
作为应答的一部分,坐在驾驶座上的Rider拉下用途可疑的滑杆,腾出一只手来死死摁住雅各那不安分的右手——止血的功效还尚待观察,倒先装模作样地在胸口划起了十字。从裹着手腕的布料渗出的痕迹来看,显然已经又牵扯到了伤口。
这不知死活的小鬼。
“……秋村雅各,你也不想因为你失血过多致死,让余成了别人的契约对象吧?”
“放心吧,我有丰富的施法经验……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闻言,Rider甚至抽出空闲来扫了他的面孔一眼,撇了撇嘴。
“要装虔诚的表情的话,应该先把眉毛压下去。一看就能知道,你是从来不观察祭祀中的神官们的神情啊。”
“那在当今会被叫做主日礼拜和神父——我才不会关心这样无聊的活动及其主持人。所以,是这样吗?”
尽管语带嫌弃,像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模仿的举动有趣似的,雅各当真模仿着Rider的形容去故作悲伤地压了压眉头。
“似乎又太造作了,宫廷伶人的气息太重了些。”
“让我想想。这样呢?给点面子吧,我的法老陛下,这可是我想尽了这辈子所有悲伤的回忆才装出来的表情。”
话语间逐渐压不住嘴角略带讥讽的微笑,雅各却迅捷地一旋身,挡在了Rider的身前。
——从背后袭击而来的,是婴儿的吐息间,挣扎着从婴儿的口鼻中涌出、鼓动着的一群微小人形。
长宽不盈成人手掌的大小,同样通身雪白到不染一丝杂质,然而却带着誓要将眼前两人吞吃干净的气势,大张着尖利的口器咬来。
尤为可怖的是,每个细小的人形都同样微微颤动着、似要借着撕咬吸食养分,来如天上的那巨型婴儿一样饱足、长大。那怒张的巨口,尽管受躯体的大小所限而不足幼童的一拳大,却黑洞洞的深不见底,带着毫不餍足的贪婪之意。
瞳孔猝然一缩,心跳都像漏跳了一拍,雅各不禁捂住额头,抵御着眼前闪光的幻觉、条件反射般的头痛欲裂。
“……所以说,我才讨厌孩子和老人!”
雅各的眼神已然完全变了模样。似乎被那些带着孩童般毫无理性的贪婪模样所激,他顿时失色,厉厉扫过了那群扑咬而来的细小人形。
手臂用力一挥,从怀里掏出的某物,迅速用手指勾出一根纤维,在这拳头大小的一团物体开始有规律地鼓动的瞬间,用力地脱手掷向那片聚集起来的雪白人形。
染着深沉黑红色彩的物事闪过个看不真切的影子,在空中划出一条不算优美的抛物线,还甩出了几滴可疑的液体,飞溅在了船舷边。Rider见状,不悦地抬了抬眉毛。
“那是什么?回头你得负责清扫干净。”
看似只有拳头大小的物质,却在撞击上了那些人形组成的阵列时,发出了如同有着含混的人声般的轰鸣,一股股混浊的红黑迸发而出,几乎带着被高压水枪泵出的强劲力道,淋透了那些细小的人形。
尖利的嚎叫声顿时此起彼伏,成片的微小人形四下开来,像是被强烈的腐蚀性溶液淋了满头似的,即时便开始融化,露出皮肉之下乱糟糟交错着的骨殖。
场面一时有些令人作呕——即使是雅各和Rider都禁不住这样想。
“魔术师的埋入了指甲和毛发的心脏炸弹,”雅各喘了口气,向后急退几步,“储存了死亡瞬间时没来得及流失的浓缩的魔力。我只会把它当作炸弹来引爆,没有学会别的方法。”
用稍微加工过的尸骸素材打磨出的武器,死灵魔术的常见施术手段。Rider眯起眼,“刚才那颗心脏的主人是?”
“……和这些玩意都来自于同一个人。”
避重就轻地回答着,雅各的手向后腰伸去,从皮带上扯下一个只有手指长度的小小试管。
试管的塞子牢牢地堵住了管口,将一管液体完好地封在其中,毫无蒸发的迹象。
两指捏住了试管晃了晃,雅各拧紧了眉头,深吸一口气,猛地弹开了塞子。
“离去吧,阴魂不散的东西。”
恨恨地低语着,雅各的手掌在管口一抹,任凭无色的液体瞬间沸腾起来,蒸汽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
仅仅是一眼扫过,却已经让哈特谢普苏特足以判断出那无色透明的液体是为何物。
能作为大多数情绪、记忆的载体而存储魔力的脑脊液。作为以木乃伊的制作工艺著称的国度的女君,她当然不可能不熟悉这种珍贵魔术材料的性质。
所以,言及这一物质的作用——
“好浓的怨气。这脑脊液的主人对你怨愤不小啊。”
——当然,死灵魔术的一支本就是以尸骸素材原主的怨念作为动力。愈是强大且怨气浓重,愈是绝佳的攻击道具。
Rider望着雅各的后背,沉吟了片刻。
“双刀的,能听见我说话吗?”
然而,无论是以科技还是魔术作为原理的通讯器,此刻都毫无反应。Saber那总是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出的话语也并没有传来。意料之中的结果——Rider撇着嘴摘下耳机。
只能顺势而动、随机应变了。
而雅各已经再一次退避到了她的身侧,刹住脚步的同时,极为自然地捂住了耳朵。
带着强烈震动感的、仿佛翻搅着内脏般的闷闷的爆炸声随着脚步一同到来,Rider看着雅各渐渐灰白下去的脸色,表情也变得难看起来。
——那不仅仅是单纯的战斗。
倘若只是想要取胜,拜托身边的英灵就可以。有许多轻松地为面前这些饱含着贪欲、却算不上强大的精怪带来毁灭的方法。
然而,青年却像是满怀着仇恨地持续着攻击。
蕴藏了浓厚魔力的死灵素材被雅各毫无空隙地投掷、发射出去,他的动作毫无迟疑,过于明确的目的性让Rider甚至感到一丝隐隐的不安。
仿佛并非假以人手的毁灭就已足够,而必须是自己亲自完成、不留余地、给对方和自己都带来最大程度的痛苦的杀戮。
换言之——
秋村雅各的眼睛里倒映着的,似乎并非一群细小的、贪婪地吸食过他的血液和魔力的精怪人形,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秋村雅各!”
忍无可忍的、强自压抑着火气的怒喝传来,他还未来得及闪躲,Rider双臂一长,便用力将他拖回了身侧。
“还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就能攻击到白色婴儿的本体。Rider,让我——”
“我说了,老实待着!”
她断然打断本应是使役着自己的御主的发言,猛地转头去看向婴儿的方向。
——已经又长大了许多。快得如同神迹,雪白的色彩又透着说不出的妖异。然而,围绕在周围的、原先同时起到护卫作用的那圈人形,又的确稀疏了许多。雅各的攻击并非毫无作用。
但这也是常人的攻击所能及的极限了。Rider甩开头发,微微闭眼——转瞬即逝的功夫,原本身着的便装已化作颗颗光粒收敛起来,露出原本作为英灵的她所着的那身衣裙装饰来。
光芒一时大盛,她推了推雅各的肩头,听着“格格”的动静从飞船底下缓慢地传来,毫无温度地勾了勾唇角。
“并非人类的事物,就不该交给心智未全的少年人来对付。你们在这种场合,只管好好地看着就行。”
“第二宝具,展开。”
从船上的角度来说,要观测到船底发生的变化是天方夜谭。然而,在地面的人们却能清晰地看见。
浮游在空中的、犹如埃及要塞一般的飞船,随着机括的开合,船底的几扇原本牢牢闭合的舱门全数大开,整齐伸出了一排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镜面来。
“哎呀……原来如此。”
仰脸看着逐渐转动着方向、聚焦起光晕的镜面,相雅微微一笑。
“是这样的宝具啊。——都说宝具是生前的传说升华而成的密传,原来是这样。”
毫无疑问,以法老的身姿被铭记时,作为哈特谢普苏特达成这一功业的所有历程也被一同刻写了下来。亦即,从“公主”、“王后”继而攀升更高时,所铸造的作为“基石”的事迹,也一同升华为哈特谢普苏特的宝具而流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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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眼下她所施放的能力,便是其中一环。
“太阳映照的光辉”,埃及的子民们尊奉的神迹,作为法老所必须展露的神眷。然而并非不能操纵,也从来并非与生俱来的能力——
“是这样啊……哈特谢普苏特,这就是你生前在巡游时,让你的子民终于相信你也是神明眷顾的法老的办法么。”
光束在被四下升起、错落的一面面透镜辗转反射,周遭的区域被映照得几乎看不清光芒以外的东西,雅各只能看清英灵的侧脸,低低笑着摇了摇头。
“是森穆特那个工程狂人想到的主意。”
Rider站起身走到船沿边,用手爱惜地抚摸着船体。
——强烈的辉光使人眩晕,逐渐聚起足以如刀刃、如矛刺去穿透一切横亘在前的躯体,哪怕是毫无实形的灵体。光之柱变得越来越粗,Rider仰起头,以满是怀念的唏嘘语气感叹着。
“尽管那时我们其实也有许多别的办法,但无论是余还是所有追随的臣子,都主张更加名正言顺地为余冠以法老的名号。所以,借由这并非神迹、而完全是人类造物的器具,余从耀目的辉光中走出,让‘阿蒙神的女儿’这个名号,从父亲赐予的称呼,变作了人们亲眼所见的事实。”
光之柱已经涨到了极致,几乎将舰船吞没——
——随即,光芒全数变转成了灼烧、摧毁的能量。当从暂时的暴盲中渐渐恢复了视力时,当雅各举目看去,唯见横穿了足足半个胸膛的空洞,带着犹在灼烧的边缘,突兀地出现在白色的婴儿的躯体之上。
然而并非结束。婴儿未发出任何声响,从扭曲着的模糊面容看来,却毫无疑问在啼哭——四肢也更为疯狂地扭动起来。
“装填时间。还需要一发宝具,大概才能让这巨婴停止放肆的索求。”
Rider转向雅各,细细的眉头皱得更紧。“还能坚持得住吗?”
——通常而言,能携带着“照耀于底比斯,阿蒙神宠爱之女(Deirel-Bahri)”这般需要庞大的魔力量负载的固有结界、乃至眼下正乘坐着的太阳之舟这般宝具的Servant,本就是纯粹的灵魂杀手。那是在维持到极限的情形下,足以危及御主生命的巨大消耗。
想到初次施放宝具的夜晚,自己似乎不争气地昏睡了一夜,雅各不由得抿着嘴,以难得的略带羞赧的神色笑了起来,但又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面孔。
“关于这件事……Rider,你有一个很强大的御主。无论是对我索求,还是我来主动施与,都不在话下。”
“你,就放心地把你的宝具作为最平常的攻击来使用就好——”
Rider沉默了片刻,不再言语,只是猛地一脚踩下某个踏板。
尽管失血导致的模糊视线简直到了碍事的地步,雅各仍是勉强看清了飞船尾部腾起了几枚雷球,将座下的载具猛地推离。
——重力似乎在短暂的时间中变了一番规律。原先已经逐渐被拉向了那开始逐渐愈合的巨大婴儿的舰船,吼着震耳欲聋的声响,开始向着相反的方向运行。
副作用也很明显。雅各试着用力,无论是双臂、躯干还是双腿,都使不上哪怕一点力气。像被灌足了铅似地动弹不得。
“别逞能了。用Archer的话来说的话,对了——被他的宝具所提供的推力附带的,大概是3个G那么多的重力吧。”
话虽如此,Rider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手指在仪表盘上敲了敲。——从动静便足以听出她已经有些难以遏制住怒气了。
“定速巡航……把现代的科技运用到宝具上,果然很便利对吧?Rider。”雅各吃力地转头瞥了一眼被Rider敲击过的位置,微微扯了下嘴角,表情却有些颤抖。
“能听见吧,Rider。关于那婴儿会做些什么,我就不加赘述了。总之,距离冲击之后的安全位置……五十码。”
Archer低低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终于有了讯号——“重新进入服务区”式的如释重负的感受瞬间传入两人的四肢百骸。
衡量了一下速度,Rider只是简短地回答。
“——等我们的信号。”
像在与冥神的具象拔河。与这逐渐伸展了躯体的婴儿的引力拔河……Rider咬着牙,把视线重新移回了雅各的脸上。
“从结论上来说,那巨大的婴儿和散落出的小型人形,都是‘困敦’的聚形,是吸食了你用作诱饵的血液才聚拢来的生物。你知道刚才你的举动、以及让所有其他人去攻击它意味着什么吧?雅各?”
雅各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我觉得这和拍死一只饱餐一顿的蚊子没有什么不同。”
不知是不是被Rider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所威慑而导致的连锁反应,他的心跳得飞快,手心的冷汗也在迅速地渗出。
雅各费力地将手在衣物上抹了抹,又拭去将两缕额前垂下的散发都粘住的汗水,想着又找补了一句。
“真是一只好胃口的蚊子。”
光是说这样几句话、两个轻微的动作,都令他头晕目眩。
“距离安全位置三十码。”
Rider抿着唇,眼里跳动着灼灼的光。犹豫只在片刻间,她迅速伸手扳下通讯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话问得没头没脑,雅各却对这话语承了什么上、又打算启什么下心知肚明,嗤嗤地笑了笑。
“你打算继续刚才在幻觉里的那段不愉快的对话吗?Rider。”
疑问句的发问。疑问句的回答。
“余仅仅是想要知道,为何你对这种分明不算最优解的战斗策略,似乎乐在其中?”
“十五码。”
“不算最优解……吗,”雅各再度露出了个难为情的笑,“很遗憾的是,这就是我掌握范围内的最优解了。”
他费劲地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再弯下食指。
“无非有这样几种选项——让Saber直接攻击像昆虫一样散布各处的困敦,然后放任漏网之鱼继续流窜,甚至等到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吸血种变态出现时,夹击突袭我们。”
又将中指弯下,雅各的眼角也一起弯了下来。
“第二种呢……将困敦吸引到一起,但使用些别的办法。是让你和Archer一心二用,边全力维持太阳船的飞行、边吸引它们的注意,还是说让地上的两位小姐来给这些贪得无厌的蚊子们提供食宿?还是让在地下守住灵脉、眼下还不知道生死的大叔来对付它们?”
最后终于弯下了无名指,雅各重重地喘了口气,仍然面带微笑。
“你看,这不是根本不用想就能得到正解的选择题吗?”
“十码。五码——”
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也有很多话语想要倾吐。然而——Rider郁闷地转开眼,不想再去看身旁这让她手痒得直想招呼上去、心底又恨恨地想要刨根问底个明白的青年。
“坐稳了,停车券到期了。”
五、四、三、二、一。
Archer的读数分毫不差。距离安全边界的距离降到0的一刹,身体骤然感到挣脱出了越来越紧的束缚的解脱感。
艳丽的雷光在眼前织成一片网,甚至擦出了火星,雅各情不自禁地伸手去够上那些转瞬即逝的虚像,最后还是颓然地垂下手去。
◇◇
天空与地面的界限在模糊。巨大的下落物遮天蔽日,地面更是在寸寸开裂——
——片刻前,来自地底的爆鸣声带着迟滞感闷闷地向上传至地面,带动着脚下看似坚实的土地都如蚊吟般颤动起来。连原本半倚在Caster身上、神情恹恹的相雅,都不得不支起身去,仔细地探查起了地面。
轻微地激活了些许回路,蜻蜓点水般地触探向下、顺着地脉感知着气息,相雅本就蹙起的眉峰折出了一道更深的纹路。
“难道说,大叔和老爷子他们——?”
“他失败了吗?”半蹲在一旁的蕾雅小声地嘀咕一声,又立刻捂上嘴,“……乌鸦嘴。”
“未必,但是……”侧耳又听了听仍在持续的声响,相雅毫无血色的唇线又绷直了一分,“老爷子他们至少也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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