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薛定谔的官府
女人抱着身子低着头,皮肤皲裂干燥,头发枯黄分叉,与地面上稻草无异。
冯紫英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女子或许是感觉到了刺痛的视线,便微微抬头,悄悄看了一眼。
开始,她只是觉得眼熟,很快,意识深处不愿再想的记忆被挖掘,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冯紫英低叹一声,微微侧头。
他看向别处,女子便更加大胆,完全抬起了头,短短的时间里,她像是消失的魂魄再度归了位,眼睛有了聚焦,呼吸越来越重,喉咙里也不自觉地发出了“荷荷”声。
然后她不再犹豫,猛然起身,踉跄前奔。
冯紫英进屋后,就始终保持一个动作,即握着剑柄,剑尖上挑,此时动也不动,任凭女子撞上了剑锋。
唉!
李盈移开了视线。
自家做过的事自家清楚,看清死的人,小白狼的侥幸彻底消失,狠劲上来,趁着随从分身,猛地挣脱,直奔李盈。
混街面的人多是又怂又勇,但凡有一丝活下去的机会,他们都会摇尾乞怜,可既已绝无幸理,那便是换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他没看错,李盈确实是全场最弱的人,面对突然来的敌人,他手里虽有家伙,却完全不知该怎么用。
南下看准位置,脚下一勾一带,手上一推,小白狼的喉咙就撞了李盈的剑锋。
真是他撞上来的,1-0。
小白狼在地上打滚,鲜血随着他的抽搐散出一滩又一滩,张承嗣在旁高叫:“盈哥儿,补一剑。”
自打进入南城,李盈心头就一直存在一股子压抑,或是说这股压抑是从穿越后就一直存在的,但在贾府和南城被放大了。
他上辈子听过一句话,“共产主义的巨婴”,用以描述被GJ完全保护的人。
李盈就是这种人,此前衣食无忧,随便上网喷人,现突然到了这么個地方,便始终不安。
这些天,他也遇到了一些事情,但所有事情,没有一个人想去报官,官府的可靠性过于依赖大老爷的个人素质,百姓进官府,可能办成事,也可能死里面,不安就来自于此。
薛蟠杀冯渊,杀了便杀了,都不必上堂;蓄奴剥削,蓄了便也蓄了,也不会有人过问。
这便是薛定谔的官府,即,没有跟脚的安全感。
冯紫英和张承嗣都练过武,动作轻盈,效率很高,在随从刻意的助攻下,割麦般收拾着混混。
张承嗣大呼小叫,貌似疯狂,呼喊的言语在李盈耳里只变成了一句“欢迎来到大周!”
李盈血涌上头,心中压抑爆发,握紧短剑,大吼上前砍向奄奄一息的小白狼,接着摸出火折子就要吹亮。
东来赶忙阻住,“李小爷,不能放火!”
李盈看着满屋子的尸体,感觉这话竟有些可笑。
“这些人都是街面上的混子,籍贯说不清,保不准都没籍,无籍之人,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但放火不行,放火是重罪,尤其京城放火,形同造反。”东来是在认真科普将来可能会用到的知识:“一把火放了容易,熄灭不易,一旦火势不能控制,牵连出去,烧了南城,惊动了……我们老爷都扛不住。”
李盈看到东来向上手指,热血倏地褪去,颇有意兴阑珊的感觉,扔掉短剑转身出门。
冯紫英随后跟出,取出荷包倒出一粒深绿色药丸:“茶丸,嚼一嚼。”
李盈依言嚼了,清新之气顿时沁入心脾,精神也清明了。
两个身穿衙役服装的人远远看着,冯紫英视若无睹,对李盈道:“咱们是顶门立户的好男儿,总要经历这么一遭,心里可还得去吗。”
李盈出了会神,后道:“人间之屑,死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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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细品,赞同道:“正是,他们都是人间之屑。”
“这屑也太多了。”李盈指着指周围,“我有想到过天下间存在这样的地方,但从未想到他们就在京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尚且如此,其他地方我不敢想啊。”
冯紫英哑然,半晌后道:“今年叶大学士给太上皇和皇上的贺表,已明言河清海晏,时岁和丰,盛世已至。”
李盈扯扯嘴角,收拾心情:“叶大学士高屋建瓴,自然不是我乡下小子能比的,大周盛世,治隆唐宋,威德遐被,远迈汉唐。”
冯紫英立时附和:“好,大周盛世,治隆唐宋,威德遐被,远迈汉唐。”
张承嗣也在此刻出来,他似乎用力过猛,伤了手腕,边活动边道:“此间已了,下一个地方?”
李盈转头,“还有?”
“有,不过接下来的人,都是有籍之人,是我大周平民。”冯紫英相当有分寸,“平民的事,我们便不好再出面了。”
张承嗣当即道:“不去便不去,走,去吃饭。”
也在南城,福宝羊肉老店,三人面前各放一碗羊杂汤,张承嗣叫道:“来十个羊蹄,今日握了半天的笔,手腕酸痛,得好生补补。”
福宝羊肉是家苍蝇馆子,专为南城歪脖力巴所开,以羊汤饼子为主,量大管饱。
张承嗣当然不允许碗里尽是水,拍出一角银子,三人碗里便是满满的干货羊杂。
冯紫英埋怨道:“这便是你的高乐之所?”
“冲然兄不要小瞧了这里,他们家羊汤味道辛辣,别有一番风味。”
君子饮食,讲究养生,以中正平和为上。
此处羊汤目标人群为苦力,当然不会遵照那些,所以重料重辣,一口下去,鼻尖见汗。
李盈浅唱一口,熟悉的辣感冲入口鼻,再忍不住,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张承嗣见状顿时眉开眼笑:“这个兄弟爽快,见面也不谄媚,吃饭也不含糊,嘿,上次我带陈家的小子来,据说他回去后吐了两天,至于吗。”
说罢喝了口汤,取手帕擦了脸上的汗:“我已打听过了,此店秘方为番椒,乃西域特产,风味独特,让人流连忘返,前儿我家掌柜入川,我特意让他带回了种子,准备今年种在自家庄上。”
李盈心绪飞舞,又感到了穿越者特有的难过,说道:“其实番椒并非产于西域,而是更远的地方。”
张承嗣顿时来了兴趣:“哦?盈哥儿对这事也有涉猎,看来是同道中人,不知番椒产于何处。”
“是……”李盈无法解释,略想想道:“张大郎既为京城老餮,可吃过一种玉米?”
“玉米?那是什么米。”
“黄色,长在一个棒子上,有衣,有穗子……”
李盈边说边比划着玉米的大小。
张承嗣寻思良久,猛地一拍桌子:“盈哥儿说的莫非是蜀黍?玉蜀黍?”
李盈立时想起了一段蜡笔小新的魔音舞蹈:玉蜀黍,跳舞、舞蹈、舞蹈……
当下点头:“应该是了,玉蜀黍。”
张承嗣笑道:“盈哥儿,哥哥得说上一句,咱们读书人,读圣贤书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忘了体恤百姓,黍跟米怎么能一样呢,亏我还想了好久。盈哥儿这个时候问玉蜀黍,莫非它与番椒来自同一个地方。”
“是的,它们是老乡,我此前遇到一个辽东人,他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言语过一些极西之地的番邦特产,除了玉蜀黍和番椒,还另有薯类。”
说着便描述了土豆和地瓜的模样。
这两种张承嗣是没见过的,当即拍着胸脯做保:“明天我就在京城找,找不到便跟家里掌柜言语,要他下次入川时留意些,嘿,咱们兄弟想吃的东西,还能让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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