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开源
如冯紫英所说，第二天一早，宫中内侍就登门了。
老夫人相当紧张，琢磨着是不是要摆香案上银子，李盈看到是熟人，很轻松，“薛内相，吃了吗，家里什么都有。”
薛敬一便道：“不了，李棋侍，咱们走吧，陛下等着呢。”
“拿点东西，边走边吃，包子、酥香麻花、羊肉馅饼……你吃哪个？”
薛敬一抿着嘴：“真不了……”
“别客气……”
“真不是客气。”薛敬一叹道：“都是味儿大的，今天我在陛下身边当值，没法吃。”
李盈刚快速塞下了一张馅饼，闻言立时噎住：“这，内相怎么不早提醒我。”
“李棋侍不碍事，我们里陛下就几步远，李棋侍里陛下几丈远呢。”
李盈漱了漱口，转身回屋拿了《二十四孝》六个故事的原稿及配图，随着薛敬一上了车。
“薛内相哪里人呢。”
“江宁人。”
“金陵啊，好地方，我姐姐的婆家就是金陵人，我姐姐的婆婆的妹妹正嫁入了金陵的紫薇舍人薛家，说不定咱们之间有亲戚呢。”
“我本不姓薛，后改的。”
“啊，是这样……”
过了一会。
“薛内相，我这篇鹿乳……”
“我识字不多。”
“啊，是这样……”
又过了一会。
“薛内相哪天休沐，我听闻凤仙居的酒菜相当不错，尤其是春夏老鸭汤，与丰收楼的闲笋蒸鹅齐名……”
“李棋侍。”薛敬一叹息一声，回头道：“你知道冬夏老鸭汤的做法吗？”
“啊？”李盈愣住：“想来就是炖鸭子呗，加些秘制调料。”
“取冬虫夏草置于老雄鸭腹内，加水慢慢炖煮，调味即可食用，也可根据各自口味再添药材。”
李盈赞叹道：“薛内相果然博学多才。”
“此药膳滋阴补肾，专治肾虚不举、精关不持、腰膝酸软……”
……
李盈看着马车棚顶，半晌后道：“抱歉薛内相，昨晚没睡好，刚才走神了，怎么个事？”
马车终于到了皇宫，李盈只觉得它走了一万多年。
刚下车，第二个一万年就来了。
戴权似乎早就蹲在停车位，忽地出现，“李棋侍，可巧了，我正要出宫寻你呢，太上皇召见。”
薛敬一仍一副闷闷地样子，不说话。
李盈左瞄右看，两眼一闭，也装起了哑巴。
这时候可不兴乱说话啊。
周围的太监和侍卫有不少，戴权不可能就这么站着，“小薛，你也接了差事。”
薛敬一躬身尊敬道：“回师爷话，圣上召见李棋侍。”
戴权道：“哎呀，这你说说，倒是不巧了。”
薛敬一忙道：“我听师爷的。”
戴权一笑，指了指身后的小内侍，开口道：“我陪小薛去给陛下复命，小唐，你带李棋侍去见太上皇。”
薛敬一立时躬身：“师爷请。”
小唐名为唐觅，当即在前带路。
大明宫还很忙碌，太上皇的书籍和喜欢的摆件都要归位，女官指挥着宫人团团转。
但也不耽误太上皇听戏。
戏班子名为宝庆班，是江南名班，班头名廖永红，见到李盈亲切招呼：“李棋侍。”
“廖班头。”
廖永红道：“李棋侍，我师弟特别喜欢您写的《两县令竞义孤女》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李盈不明白他的意思，敷衍着：“谢谢师弟。”
“他已请了名手，要把这两篇改成戏呢。”
李盈的第一反应是：我被侵权了。
然后只能亲切道谢：“哎呀呀，承蒙令师弟厚爱，新戏哪天开锣。”
“编完了戏再排出来，最快明年了。”
这时，唐觅进去禀完了，出来唤人，李盈不能再聊，只对廖永红最后道：“太好了，首映时记得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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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永红：“手……？”
太上皇的案子上有一些文件，都是路上这几天的事情，看过去，有几篇讣告。
官员天天都在死，各种原因，病逝、自杀、意外……
一般程度官员的死亡到不了太上皇这，尤其他年龄大了，见不得死亡，凡是能来的，都是入他眼的人，所以太上皇的心情非常不好。
“胡辅乔，朕点的进士，二甲第二名，年轻有为，没了，堂堂知府，竟然死于贼寇，死后无子，其妻携女回了娘家，备受欺凌。”
李盈想到了林黛玉，这也是她的将来。
太上皇把纸张扔到一边：“胡辅乔生前亦是好友同窗无数，死后却也不见他们相助，只是冷眼旁观。呵呵，李棋侍，你写的故事，虚假之处太多。”
李盈回答：“因为虚假，所以定名‘荒唐’。”
太上皇“哦”了一声：“你知道？”
李盈道：“知道，正因现实大多如此，所以才要给故事一个好的结局，不然就太遗憾了。”
太上皇细琢磨，恍然叹道：“怪不得戏文里也是欢喜多，悲情少，原来如此。”
李盈点头道：“人们不喜欢悲剧，当戏里的悲剧照进现实，就像是照西洋镜，更不痛快，所以臣写故事，都会善人善报。”
“杜十娘也算善报？”
“臣觉得，杜十娘不算是坏结局。”李盈对答说：“终南山有一個富人，特别喜欢鹿，常去山里看鹿，但当鹿靠近时，他又故作恐吓，或是用弓、或是用矛将它们吓走。
有人不理解就问他，你喜欢鹿，为什么不去寻些果子粮蔬来喂它，反而要把它们吓走，这样岂不是永远不能亲近。
富人回答，我若是与它亲近，将来猎户来了，它们也会亲近，
世上有很多杜十娘，它们就是林中的鹿，臣要是给了一个她跟李甲的幸福快乐结局，那岂不是等于给猎户铺路。
沦落风尘被人骗色已经悲哀，绝不能再被骗财，臣想让读到这篇文的女子们时时保持警惕，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要落得杜十娘结局。”
太上皇出神了一会，不再说这个事，拿出早先的情报来：“你的这次寅吃卯粮，倒是让很多人起了心思。”
李盈昨儿得了冯紫英的提醒，回去就调了一批数据，此刻立时道：“陛下，臣并不是寅吃卯粮，八月份赚的钱，实际是开源。”
太上皇很有兴趣：“不过还是卖书，从哪开得源。”
“把书卖给原本不会买的人，就是开源。”李盈道：“《荒唐言》-七月朔刊，卖了不到五千册，七月望刊，卖了五千册上下，这里的比例，竹纸和挑花纸差不多七三开，也就是竹纸三千五百余册，挑花纸一千五百册。
八月份开启会员制度后，由于会员只有挑花纸，所以我们先看竹纸销量，八月朔望两刊的竹纸版销量依旧三千五百多册，九月朔刊截止到昨天，竹纸版销量刚过三千二百，预计最终销量，也不会过四千。
所以，臣的会员制度，对竹纸版影响不大，主要是挑花纸，从一千五百册，涨到了五千多册。
而多出来这些人，相当多都是不看书的，他们才是横财的来源。
比如臣的邻居，一个户部小吏，平日下班回家，只会喝酒打媳妇，绝不读书，但他的上官买了，所以他也买了……再比如冯紫英的一个朋友，唤做李玉璋的，此人也从不读书，但他的生意伙伴买了，所以他也买了……还有人甚至连《荒唐言》是什么都不知道，但认识的人买了，所以他也买了……
开源并不一定指新的财路，把现有的东西卖给本不会买的人，扩大了使用人群，也是一种开源。”
太上皇琢磨一阵，“你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就想好了？”
“没有，我也是发生了后才想明白的，之前所以推出这种会员制，是怕读者看了几期之后腻了，跑了，这样先把钱收了，刊物至少就能稳定卖上一年，期间我可以根据读者反应调整刊物内容或者出刊周期，而产生这个结果，我也十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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