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试图玩弄命运
在天将泛白的时候,阿加莎醒了过来。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睡得很不好,眼下身处的牢笼丝毫不如自己的房间舒适。但这并不是让她惊醒的原因。一道炽烈的目光在她的梦中如影随形,她看不见那道目光,却笃定那对双眼中闪烁着金色:一种泛着赤红的金,像是灿烂的血光。在那血光中,权威与力量铺天盖地。
她睁开眼睛,发现尼奥斯看着自己。
她不知道这个来历神秘的男人盯了自己多久。尼奥斯的目光似乎从未离开过自己,他隐藏在兜帽下的面庞温润而文雅,带着柔和的线条和苍白的皮肤。漆黑的双目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她不知道这反光从何而来。尼奥斯抓起地上的一捧泥土,让沙尘顺着指间流淌到地面。
“你能闻到什么?”尼奥斯问。
阿加莎嗅了嗅,闭上了双眼,往角落里缩了缩。
“臭。”她说,“血的恶臭。”
“成千上万的人曾在这间牢房里尖叫。”尼奥斯说,“一万人,十万人,十个千年以来的所有人,来自帝国和恐惧之眼。他们鱼贯进入这间牢房,坐在前人血肉化做的泥土上,最终也化作这土壤的一部分。”
在说这话时,兜帽下的人脸看着阿加莎,小女孩儿毫无对此发表评论的欲望。于是他继续补充了下去:
“而这就是牺牲。”尼奥斯说,“他们——”
“为了什么?”
女孩的半张脸在她环抱的胳膊上,目光闪烁而专注。
“什么?”
“为了什么?”阿加莎问道,她并非没有听过“牺牲”,在步声、在行商浪人,在黑色圣堂的战斗驳船,她都听说过很多那个词,当她还是个步声的孩子时,阿塔尔·索洛基女士就经常把这个词挂在嘴边。“为了亚空间的曲谱”;“为了银河的真理”;更夸张的时候,当索洛基女士暴跳如雷时,还会是“为了她一天的好心情”。
每当这种时候,就有人会死,但那不是死,那是“牺牲”。年幼的阿加莎从没搞清楚过这两者的区别,但无论如何,牺牲就像王座币,当它出现的时候,总该拿去换点什么东西。
“为了什么?”她问,“为了交换些什么?”
“交换?有趣的说法。”尼奥斯说,兜帽下传出低低的笑声,“冷酷,非常冷酷。真不错,难怪黑色圣堂的阿斯塔特们喜欢你。”
阿加莎不理解他的意思,只是保持着沉默。尼奥斯自顾自笑了两声,开始在沉默中思考。
“每一条生命的失去都有其价值。”他说,“正如亚空间的每一句星语的诞生都有其代价。人类可以迈向一个光辉的未来,而通向这条未来的代价惨重。”
阿加莎思考了片刻:“所以......这些人的牺牲是为了换取......光辉的未来?这个光辉的未来是什么?”
“生存。”尼奥斯简单地说,“一个你无缘得见的未来。”
阿加莎不说话了,小女孩缩在黑暗里,用外套裹住自己,缄默不语。
“你害怕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尼奥斯满意地点点头,“现在,耐心等着,听我的每一句指挥,你就能活下去。”
“你要指挥我什么?”
“等待。”尼奥斯说,“机会马上就来。”
......
他到了目的地,凡人一臂粗的铁索封锁住了洛嘉曾经使用的盾牌,细小的锁链在大铁链的间隙之间纵横交错,将伽如卢司的羽毛牢牢锁在盾牌顶部尖叫的骷髅头之中。
他将手放在盾牌上,感受着这块被恶魔原体赐福后的金属传来的触感,炽烈的火焰在精金之中流淌,带来低沉的呼啸和叹息,一场战争正在盾牌里发生,诸神的力量对抗恶魔的力量,亚空间正在自相残杀。它们之间冲突的暴力维系住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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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无惧于此,维狄欧索想。伽如卢司的力量能够遮蔽天空与海洋,它不会在这样一面盾牌之下屈服。
而在盾牌之后,便封印着比拉克的泯灭者,他曾经的导师和同胞。他们多久没见过了?维狄欧索知道时间,自从希伯墨同以自己作为筹码,在戈兰达瑞斯的天空中呼唤出黑暗之主的双翼后,他的计时器已经过去了一百零二个泰拉年又三个月十七时。一段漫长的时光,漫长到连阿斯塔特也很难度过。
“我与你的交战并非意味着敌意。”维狄欧索说。
他用的是二进制语言,一万年前从哈措尔次星处学来的机械神教圣咏。尽管时间证明了奎托斯信仰的欧姆尼塞亚只是虚幻的谎言,但他们的语言永远有其价值。
“即使你真的与我为敌我也不会惊讶。”黑暗中传来同样的二进制圣咏,希伯墨同在盾牌的另一端出言回复,“我们玩弄命运,命运终究会回来玩弄我们。”
维狄欧索不动声色,“我都不知道你还可以是一个哲学家。”
“这些日子至高天教会我很多。”希伯墨同说,“我学会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待这个宇宙,命运,占卜,哲学,祈祷。都只是这种目光的一种具现。”
“那些。”维狄欧索说,“是毫无依据的胡思乱想。”
“那些,是一门精确计算的学科。”希伯墨同说,“你能够想象吗,维狄欧索?命运是一门科学,是一门精巧的计算。让我们假设一种沉思者——不,我说的不是现在我们用的那种沉思者,也不是黑暗年代留下的憎恶智能。想象一种全新的,无所不能的沉思者,它的算力足以囊括宇宙中的每一个夸克。它能计算一切,每一次碰面,每一次抉择,每一次生命、死亡、杀戮和欢愉。通过,这种方法,它能够推演一切,将未知化为可见的未来。”
“即使是佩图拉博也无法预测那么多的可能性。”维狄欧索说。
“我们的父亲不行,我们父亲的父亲也不行。”希伯墨同说,“只有一个存在有这样的智慧,黑暗之主轻蔑地称呼其为‘辛烈治’。别误会——我从不是圣数九的信徒,但它提供一种可能,一种可以被攥取的力量。而这种力量让黑暗之主着迷。”泯灭者顿了一下,“也让我着迷。”
“那并没有让你免于牢狱之苦。”
“我们玩弄命运,命运终究会回来玩弄我们。”希伯墨同耐心地说,“维狄欧索,我的朋友,你凭什么能确定你能够掌控大局?你凭什么确认这一切都在你的推断之中?你凭什么笃定,这一切不是一个陷阱,我早就知道你会来与我交谈?亚撒尔·塔尔相信他掌控了一切,而你我都知道这只是命运带给他的谎言。”
维狄欧索沉默着,数据在他改造的大脑中飞驰,重新推演着各类可能性,梳理事情的脉络,拆分细节中的细节,他相信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任何计算都验证了这一点。但他同时也清楚自己并不是佩图拉博,而哪怕是钢铁之主,在那漫长的一生之中也并非算无遗策。
“你知道我要来与你说什么。”维狄欧索最后开口。
“我知道。”希伯墨同的言语带着笑意,“在你走到我面前之前,你的诉求已经付诸实现。”
......
监牢大门的电子锁发出片刻短促的警报,赤红色的光芒照亮腐烂鲜血浸泡的地表,和地表上的女孩。然后,伴随着轻轻“咔嗒”一声。那道门锁开了。循环系统的冷风吹入监牢,带来阿加莎许久未闻的,不带腥臭的空气。
“机会已经来了。”尼奥斯说,语气一如既往的镇定,“我们也该出去散散心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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