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斗瓷
“好你个破落户宋氏!”
李氏族长李火盛见自家子弟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立时勃然变色。
“官窑资格都保不住了,还敢如此蛮横,竟将我李家人打成这样!”
李火盛五十多岁,浓眉虎目,满脸火红之色的络腮胡,一看就是个暴脾气。
“怀巨,为何动手打人?”
宋千里脸色一变,急忙上前将宋小小拉到身后。
“这人出言轻佻,我就给了他一点教训。”
宋小小撅起嘴重重哼了一声。
“值祭典之日,李家子弟如此无礼,真是目无窑神!”
宋千里听了宋小小之言,怒容满面,周围宋氏族人也随之愤慨。
宋小小年岁尚小,辈分却不低,比那李家子弟还长一辈,宋氏之人如何不气?
“打人还有理?今日不给个交代,别怪我不留情面!”
李火盛大袖一挥,庙宇广场之上,竟凭空刮起一阵狂风,呼啸着冲宋氏族人袭来。
宋氏族人顿时胸中气闷,几欲窒息,纷纷站立不住。
“风火仙师!”
四周百姓们骇然失声。
李氏之人见族长施展仙家手段,如此威风,皆面露得意之色,气势更盛。
宋氏族人面对此等威压,个个狼狈不堪。
“快给我赔罪,否则今日绝不会善罢甘休!”
李火盛怒目大喝,咄咄逼人。
“李家人目无尊长在先,我宋氏为何道歉!”
宋千里背靠庙中石柱,勉强撑起身子。
族中女眷遭对方小辈调戏,竟反而要当着睽睽众目,向对方赔礼道歉?
两族恩怨已久,今日即便忍辱折节,等丢了官窑之位,李家也决不会轻易放过宋氏。
又怎可卑躬屈膝,徒惹世人耻笑?
“瓷烧不好可以再烧,脊梁断了可就真的断了!”
宋千里咬牙直起胸膛,转头对族人说道。
他身材矮胖,长相平凡无奇,年逾四十,头发早已斑白,乍看之下,竟似年近六旬之人。
但此刻身影却仿佛一座山岳,屹立风雨之中。
宋氏上百族人听了此话,皆紧咬牙关,挺起脊梁,无一人屈服。
宋小小见族人因自己而被压迫,脸上不忍,双眸通红,几欲落泪。她嘴唇张了张,打算委屈自己向李家赔罪。
忽然。
庙中传来督窑官的清朗喝声:
“今日窑神之忌,岂容放肆!烧瓷之道,需沉心静气。尔等这般帮派草莽之风,以后都别烧瓷了,全滚出汝镇罢!”
李宋二族脸色大变,连忙告罪不敢造次,纷纷低头退后。
宋千里暗叹口气,庆幸终于等到督窑官出面。
这督窑官看上去而立之龄,面容清俊,鬓角微霜,相貌不显威严,但一开口即震慑四方。
他环顾四周,见冲突暂息,队列重新整肃,便微微点头,继续主持祭典。
他面朝窑神之像,宣读祭文:
“昔我祖师,德配天地,察风火之妙,究窑炉之理,遂使炉火纯青......”
宋、李、梁、司马四大烧窑家族,或敬香火,或奉瓜果,献三牲五谷六畜。
族长分列四行,各自族人站在身后,众人皆合十祷告,祈愿之声,飘向天穹,连如墨的乌云也被惊散了些。
“你们看见三叔了吗?”
宋千里忽而一扫众人,皱眉低声问道。
宋氏族人皆摇了摇头。
“窑神节这么大的事,三叔人呢......”
宋千里眉头更深,小声嘀咕一句。
窑神祭典之后,是杂技百戏,民俗表演,吐火吞刀,舞龙戏狮。
还有汝镇传统的“瓷舞”,宋氏舞者着青衣,李氏着红衣,梁氏着白衣,司马氏着彩衣,四家舞者手持瓷盘瓷碗,随乐起舞,无数瓷器在手中翻飞,却不落地。
小镇百姓纷纷叫好。
天意清寒,细雨霏霏,打湿衣服头发,人们却浑然不觉,没有一人撑伞,皆沉浸节日庙会之乐。
此时。
宋小小见所有人目光皆在聚于百戏,悄然挪步至宋氏斗瓷放置之处。
只见瓷盒为一鼾声如雷的少年所抱,他十六七岁,睡在椅上,身形懒散,发乱如蓬,下巴青须稀疏,长得倒不难看,只是太过邋遢。
宋小小蹑手蹑足走近,试图从少年手中将瓷盒抽出,却不料他睡得死,抱得也死。
少女费了半晌工夫,也没抽出。
“小小姑姑?”
宋小小“啊”了一声,被吓了一跳,少女忙定了定神,眸光扑闪,正欲想法子从少年手中骗来瓷盒。
少年却揉了揉眼,“小小姑姑你有事吗?你若无事不如帮我拿着斗瓷。”
“好呀!”
宋小小闻言一喜,连忙抢过斗瓷之盒。
“有劳姑姑了。”
少年又打了个哈欠,仿佛还未睡醒,歪歪斜斜走到庙中一角,继续躺下大睡。
宋小小舒了口气,轻手轻脚打开宋氏装有斗瓷的瓷盒,将瓷器偷偷取出。
再将那一瓣天青瓷片,放入盒中......
已是正午。
这一场昨日烟雨,下到此刻,仍未止歇,也不知要下到何时。
督窑官走到广场高台,扬声道:“今岁重整汝镇官窑,去劣存优。四窑之中,去其一也,由本次斗瓷决出优胜三家。”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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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镇之人虽大多知晓此事,可此刻由督窑官当众宣告,仍是热论纷纷,皆把目光投向了四大窑户。
司马氏、梁氏、李氏三族之长面含笑意,自信满满。
司马大千抚须而笑,自家瓷道精湛,传承久远,他更是四家之中第一个风火仙师,想要取得一席官窑资格,不在话下。
梁及物亦为风火仙师,暗思自家工艺别具一格,斗瓷必然也有一席之地。
李火盛为新晋风火仙师,近年风头正盛,同样自忖无忧。
风火仙师乃吴国敕封,享朝廷供奉。待遇之优,远胜仙家宗门炼气修士。
同时身为一族之长,族人敬若神明,这种高高在上之感,更非寻常仙门弟子可有。故而三大风火仙师,对窑神节斗瓷也是郑重无比。
汝镇有镇民八千,加上适逢窑神节,附近县镇之人闻风而至,逛庙会、拜窑神者不计其数,足足汇聚上万之众。
所有人此刻兴高采烈,引颈而望,欲观这场关乎汝镇官窑之争的斗瓷。
唯有宋氏一族之人,面色难看。
宋氏近年势弱,瓷器品相逐年下降,又是四大烧窑家族唯一没有风火仙师的。
四去其一,去的当然是宋氏。
面对其他三家的玩味目光,以及无数百姓的打量,宋氏之人个个如芒在背。
细雨如愁,打在他们脸上,更显落寞与无奈。
抽完签后。
率先登场的是李氏一族。
督窑官打开李火盛递来的瓷盒,取出一件红色细颈长瓶。
只见此瓶色如烈焰,刺人眼目,器形规整,线条流畅似行云流水,毫无滞碍。
汝镇百姓与瓷打了一辈子交道,对瓷之优劣洞若观火,自然分得清好坏,一时喝彩声四起。
督窑官微笑点头:
“此瓶色虽艳,然稍过浓,久视恐生厌腻。不过其色如丹砂,鲜艳夺目,仍不失为一件上品,不错!”
李火盛冲督窑官拱手道谢。
他一对虎目扫视庙宇四周,一脸傲然,李氏族人个个面有得色。
接着。
梁及物登台,送上一件白色莲花口碗。
只见此碗光华熠熠,竟似有祥瑞之气,观者大多为之所摄,交头接耳,赞叹连连。
督窑官细细端详片刻,点评道:
“此碗釉色纯净,白如羊脂,虽碗口处略有微瑕,不过瑕不掩瑜,实乃不可多得之白瓷佳作。”
梁及物听了评语,神色大喜,梁氏烧窑技艺,于此白瓷尽显。
最后。
司马大千从容而上,呈一件九彩龙凤出香。
这件香炉瓷色斑斓,光彩夺目,龙凤之形,栩栩如生,似要腾空而起。
汝镇百姓观之,无不赞其精美。
督窑官赏玩一番后,赞赏道:
“这一件龙凤出香,釉彩斑斓,虽稍显杂乱,失于协调。龙凤之形虽精细,也略有繁复。不过瓷艺之精湛,比那定窑出香,也差之不远。”
司马大千连连拱手称谢,其族人也振臂而起,爆发一阵阵欢呼。
三大烧窑家族竞相争辉,所出瓷器各具特色,令人叹为观止。
汝镇围观的数千百姓们,窃窃私语,赞美不绝,既感慨三大风火仙师之烧窑技艺,也感慨汝镇未来可期。
独独宋氏之人神色惨然。
有族人已经开始悄然退场,宋氏所烧之瓷,根本无法和其他三家相比。
他们不愿亲眼看见官窑资格被夺的那一刻。
宋小小望见三大烧窑家族的瓷器,如此不凡,她轻咬下唇,紧握粉拳,心中不由担心。
宋千里暗叹一声:“宋氏之败,果然早成定局......”
他面色戚戚,心中悲凉,宋氏官窑资格已不可挽回。
终于。
轮到宋氏展示瓷器。
宋千里深吸一口气,抹去脸上雨水,整衣肃容,脚步沉重,将装有瓷器的盒子捧至督窑官面前。
他忽觉盒子较之先前,好像轻了几分,心头微微一惊,但未曾多心,只道是自己心神恍惚之故。
督窑官看了宋千里一眼:
“宋氏乃窑神后人,如今虽遇困境,也不要因一时之败而馁志,当思过往之荣,奋将来之勇。”
“多谢大人勉励。”
宋千里拱手而谢,他忽然又说了句:“大人激励之言,和我家三叔说的很像。”
督窑官长眉微挑,便问道:“今日为何不见你家那三叔公?”
宋千里闻言脸色一僵。
......
“将来之勇?他宋氏没了官窑这张护身符,还有什么将来?几百年的恩怨,是时候和他们算一算了!”
台下的李火盛斜眼而视,鼻子哼了一声。
“宋氏可是窑神后人,说不定藏有什么天工之器,能让我等大开眼界!”
梁及物话虽如此,听语气却只是调侃罢了。
“宋氏一手创办了汝镇,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可见世事无常,宋氏若是手艺不辍,将来谁又说得清?”
司马大千轻捋长须,淡淡说道。
梁及物眉头一挑:“听说宋家有位年轻的三叔公宋修远,于烧窑一道颇具天分。”
“狗屁,你说的宋行不过凡人烧瓷匠,过了今日,他宋氏就没有将来了!”
李火盛不屑道。
三人不再多言,今日之后,宋氏的确没有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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