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恩科乡试
越明日,五更天。
值此夜深之际,四周的邻居还紧闭门窗,横卧酣睡。不过,今日需参加兴隆七年恩科乡试的众生员家中,一盏盏明灯,已然逐步被点亮。
莲花巷贾家门口,束发,一身灰色条纹生员服的贾瑛,正在于自家门外柳树旁,与相送的母亲贾刘氏作别;
“母亲,天色尚黑,夜风微凉,您还是回去歇着吧!贡院距此也不过一里地,有东青他们跟着,抬脚便到的功夫,您且放宽心便是。”
转眼乡试之日便到了跟前,且此事还是事关自己儿子的前途命运,贾刘氏早不似先前那般的风轻云淡劝说自己儿子的模样。面上那淡淡的担心之色,被贾瑛看的分明,故出此言,开解母亲。
果然,见儿子自己都一副轻松,成竹在胸的模样。竟丝毫没有考前那种压力傍身,面露愁苦之态。贾刘氏暗自自嘲道“事到临头,居然自己先沉不住气,还开导儿子呢!”
强自放宽心,眉目舒展开来。接着,招呼过不远处提着考篮、食盒的东青、巧儿,细心对他们二人叮咛道;“你二人跟少爷前去,务必寸步不离,若出了差池,老婆子便是心肠好,也饶你们不得!”
巧儿此时,早已不是前天被贾瑛抓住那副邋遢小乞模样。今日她身穿一身浅绿色的窄袖衣,梳着丸子头,加之洗漱干净,红里透白的小脸蛋,妥妥一个可爱的小丫鬟。
见夫人嘱咐,她立刻越过身边东青上前,拍着胸脯保证;“夫人放心,但凡有些草动风声,巧儿定第一时间回来禀告夫人。”
“什么草动风声?又不是上阵打仗!娘,时间不早,今年恩科参加者众,孩儿便先过去了。”贾瑛无语,立刻打断其话,对母亲拱了拱手,招呼东青,转身向巷子口的马车走去。
“噗呲”一旁东青见之,先是幸灾乐祸笑出声,接着急忙和贾刘氏告别,提着考篮追自家少爷去。
独被留在原地的巧儿脸色霎时间变得十分不自然,嘴倔的老高。贾刘氏一脸好笑看着几个小子这番表现,也觉有趣,不过还是朝巧儿挥挥手,给了小丫头台阶下;“快去吧,莫耽搁了时辰。”
巧儿狂点头,露出两个小酒窝,搓着衣角快步跟上。
不过,当看到前方走到巷子中间的贾瑛和东青一点没等的意思后,她那两排小白牙瞬间咬的格格乱响。
“汪汪汪……”
主仆三人,由车夫驾着马车,一路载到金陵贡院所在大道门口,贾瑛便听阵阵低声引论从外间传入车厢。扭头,对身侧的巧儿说;“贡院街道不许车马停驻,你便和刘叔在此等候,我和东青自去门前排队,等候入场。”
小孩子总是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此时巧儿已然忘记刚才被他们主仆捉弄的不快,闻言立刻把身边考篮、食盒递给车辕上的东青。这才扭身,回头对贾瑛露出白牙一笑;“巧儿便在此等候佳音。祝少爷下笔如神,文思华彩!“
“嚯!从哪里学来的喜庆话?不错不错!”贾瑛闻言,难得一笑,赞许道。
巧儿内心一喜,腼腆嘿嘿两声,方如实回道;“春英姐姐教的呢。”
“这个春英!”
贾瑛晒然,摇摇头。又对她笑道;“且等你少爷我的好消息罢!”
说完,便掀开车帘,钻出马车,唤上东青,直奔贡院门口走去。
主仆二人走出不远,身后,马车窗帘悄悄开了一条缝。一双珍珠似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贾瑛的背影,眼底泛起一抹水雾。
“少爷,可要高中呀!”
……
时间不觉来到辰时一刻,天色逐渐放亮。贡院之内忽然传来几声雄鸡报晓,接着,贡院大门在一阵咿咿呀呀声中,被没里两三名皂隶缓缓打开。
说话间,从贡院之内,走出十余名皂吏,开始于门前布置。打头,一名挎着腰刀,身着黑色捕快服的班头,径直站在正门大开的贡院正门口,对面前场外数百名生员大声喊道;
“安静,安静!都排好队,待会儿,一一上来领取好牌。”
不愧是衙门的班头,这猛一嗓子出来,倒是有几分官威派头。
当然了。也是今日事关数百名生员的前途命运,周边还有几十名手持长兵的士卒维持秩序。不然凭着这些读书人平时的傲气,凭他如此指使的语气,早一口唾沫星子喷他脸上了。
能考上生员的,自然没有一个蠢笨之辈。闻言,具安静老实,于贡院门前列成几队。胳膊上,提着考篮等物品,等候唤名入场。
见状,门前班头遂满意点点头,面色严肃,对门左侧书桌后方的几位同僚拱拱手,道;“几位书办,时间已然不早,准备停当,就请发牌、验身入场吧。”
几名知府衙门书办闻言,不着痕迹点点头,随即拿起花名册开始唱名;“金陵生员徐大有,上前勘验。”
.......
贾瑛站的位置十分巧妙,他前方隔着两人,正是那日神魂跟踪的学院同窗-金玉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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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瑛刚才就偷偷观察过对方,与别的生员面对“乡试”大考,或严肃或焦虑的神色不同。
金玉叹今日面色含笑,一副云淡风轻,智珠在握的作派。
显然,这厮那日的话不是虚言,这次乡试早已“有备而来”。
贾瑛隔着一个胖子,再次斜眼瞟了眼对方侧颜,内心窃笑开了;“嘿嘿,尽管得意,有你小子哭的时候。”
“金玉叹。”
“贾瑛。”
金玉叹和贾瑛前后脚,依次被台阶上的书办唤名。各自上前,按照流程检查是否夹带,报上户籍姓名,勘验完毕,发放号牌入场。
期间,贾瑛注意到,这金玉叹被上上下下来回搜了个干净通透,并未曾检查出夹带,不禁暗暗点头;“不错,还不算笨,那便好。”
大周金陵乡试共分三场,每场考三日。三场考试,都需要生员提前一日进入考场,即初一,初四,初七进场。考试完,于初七晚间子时,全部离场,贡院重新关闭。
金陵作为江南的首善之地,考棚规模算是江南最大了,安排下上千号考生不成问题。
贡院考棚相对共四排,每排共二百六十四间‘号房’。
号房乃是考生答卷休息之地,也就三尺见方,相当逼仄。里面上下放置两块木板,上面木板作答卷的桌子,下边的当椅子。晚上睡觉,两张木板合拢在一起当床。
贡院于每间考棚都会为考生准备一盆炭火,一堆火石,一支蜡烛。炭火用来取暖做饭,火石用来打火,蜡烛用来照明。考试期间号房内外隔绝,生员不得随意走动,基本要在这间狭窄的空间内吃喝拉撒睡,度过几日考试时光。
每间号房按照“甲乙丙丁”“天干地支”数字组合依次排列。考生在考场门外领取考棚对应的号牌,便会被衙门小吏引领来到考棚,按照发放号牌上的名次,对应进入各自的号房之内。
贾瑛领取的号牌乃是‘乙辰’,他见他金圣叹所进‘甲寅’所在考棚,就在他考棚的斜对角,这才嘴角勾笑,面色轻松,进入他自己考棚内。
若说刚才在贡院之外,贾瑛心里还有些忐忑的话,这瞬间,他便彻底放下心来。
进入号房后,贾瑛合上伸拉木板,号房重新合上。接着把手中所提的考篮与食盒放在屁股后边。随即微微蹙眉;“这破地方坐着都硌得慌,更别提休息了。”
吐槽归吐槽,可贾瑛没办法。要走科举之路,这是必须要受的罪,容不得他贾瑛抱怨牢骚,也没用。
但有一说一,总体而言,他们这届乡试生员待遇还算不错了。起码金陵贡院考棚够大,避免了考生受那“臭号”之厄。
之前贾瑛可听说,去年考棚接近爆满,第三日便有七八名被“熏”成臭干的考生昏迷在号房,被拖了回去害了大病。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那般情景,贾瑛一个激灵,先前刚生出的那一缕不满,顷刻间烟消云散。
按部就班,摆放好笔墨砚台,贾瑛方打开食盒,从中取出刚才门外检查时,被勘验小吏切成拇指小块的糕点,放入嘴里慢慢咀嚼。
又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到了巳时,这届恩科乡试数百名生员已悉数入场。待生员各自进入各自号牌对应的号房之内,贡院大门重新落下。
号房内考生,等候发卷开考。
但这时,贾瑛左右顾盼,不经意扫视之下,不禁再次皱起眉头。
原来他发现,斜对面于“甲寅”考棚的金玉叹,不知何故,居然莫名紧张起来。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不时用袖口擦拭。面色潮红,呼吸紧促,与刚才贡院之外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天差地别。
贾瑛满头雾水,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里嘀咕道;“怎么话说的开卷考试,这么紧张作甚!”
他却不知,这是金玉叹身体的本能反应。
虽然金玉叹已经全部知道了考试内容,且提前做好卷题记在心中。但毕竟事到临头,加之他心里有鬼,不忐忑才怪了,唯恐出现变故!
大周乡试考试内容为《四书》、《五经》、策问、以及八股等。
今日四月初一,乃是乡试第一场,试以《论语》一文,《中庸》一文,《大学》一文,《孟子》一文,五言八义诗一首,外加经义四首。道书四题要求字二百上,经义题要求字三百上。
每道试题,都会有监考书办,写于考棚中央模板之上,字体粗大,不愁看不清楚。
巡场小吏发放完纸张,三声鸣锣之后,身着不同品级官袍主考官王思政,同考官贾雨村,刘永吉等人。照例在数百考生面前亮亮相,勉励一番。随后,留下一名同考官看管考场,其余人被簇拥着离开。
随着这名同考官一声令下,几名举着考题木板的小吏把考题一一摆放在考棚中央显眼之处。
江南道,金陵府,兴隆七年恩科乡试,正式开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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