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卢
天蒙蒙亮,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白昭收拾好了床榻,和同屋的长工告辞,背着行囊,离开青瓦深院的刘府。
经过角门之时,门房小厮昏沉沉打着鼾,门还开着。
这小子是府上的亲戚,为人不佳,一向偷奸耍滑,早早开门,怕是匪寇入院都不知道。
白昭撇撇嘴,走进小巷。
飞马镇沿着官道平行扩张,布局简单,一条主干长街,夹杂几条短街,全是青石板路。
乃镇子上的富户出资铺设。
这个时辰,已有不少人流。
大多穿着朴素,挑着担,牵着驴,从附近的村子赶来,络绎不绝,为了生活奔忙。
白昭肚子空空,只好买了两张烧饼垫垫,家中剩的柴米油盐不多,顺路还要一起置办。
之后他又到了一家兵器铺子,打算买几支箭。
家中还有一张老弓,是家中仅剩不多的值钱货,乃是白父所留。
以前是要当个念想,一直没有卖掉,等他两个月前上山,恰好来用。
但是箭矢,无法再使用了。
箭不便宜,一支市价在七十文上下,能抵得上几天的饭钱了。
猎户通常循环使用,除非旧箭实在不堪一用,才会去买。
“方叔,拿四支箭。”
一到铺子,白昭便热络地喊道。
虽然不熟,但是从小就在村镇里混,好歹有个熟脸。
不用多问,柜台后的中年便拿出来了最便宜的锥形箭,笑道:
“一共二百六十文。”
没有讲价,白昭付过钱后,告辞离开。
附近四个村子,一個镇子,全是乡里乡亲,彼此问问,总能扯到关系,攀到交情。
要做生意,都讲究个信誉,价格公道,少有欺诈行为,否则可干不长。
出了门后,白昭回头一瞥铺子外的招牌,上有‘方家器铺’四字,心底写了一遍。
看这世界的文字,就像前世看繁体字,多少能认出来部分。
但是要写,就抓瞎了。
每次逛逛镇子,通过匾额、幌子,乃至牌坊,他总是会记下俩字。
等回到家,用根树枝,在地面上划划,慢慢就学会了。
知识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白昭摸着才到手就干瘪的钱袋,一阵心酸牙疼。
杂七杂八日用之物,又缺不了。
“钱难挣,屎难吃!”
购置完毕,沿着乡下小路,一道回村。
……
甘棠村距离飞马镇有十几里地,依山傍水,风景秀美。
即便是在冬日,仍然可见远山如黛,不乏青翠。
山林当中尚暗,依稀可见零落荧光,点缀其中。
这是当地的蟾光草,一年四季会在夜晚闪烁出来微芒,如果是在夏日,夹杂上萤火虫,可以汇成万千流光,异常绚美。
山间一片平地,一条小河从谷地中穿过,肥沃了一大片土地,田野拥簇着村落,百余户的人家便坐落在河边。
河上架有一座木桥,脚下的路穿过纵横阡陌,直通此桥,并且顺着河道,朝着深山蔓延而去。
行径小桥,在河边浣洗衣裳的两名妇人热络地和白昭打了一声招呼。
“阿狗,不是去镇上当短工了,怎么这个时辰回来?”
“阿狗,吃饭了么,要不待会儿去我家?”
“……”
白阿狗是他在村中的名字,所以邻里长辈,会这么喊。
“张婶,王婶,不用麻烦。”
白昭笑着答应,说道:“活干完了,就回来了,大户人家规矩多,谁会愿意在那。”
“着急回来,我看你是想情娘了!”
腰肢水桶粗的妇人调笑说道:“韩家的二丫头成天往你家跑,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以后肯定跟你!”
这些村子里的大娘大婶,凑在一起,绝对不会少了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而且闲聊时的尺度极大。
所谓封建礼教,暂时是没瞧见一丁点的影子,甚至偶尔可以在村头瞧见妇人明晃晃地掀开衣襟,哺乳喂奶。
不知这是保守了,还是激进了。
“婶子,哪个编排传出来的,这不是毁我清白么!
二丫跟着她哥一起找我玩儿,什么孤男寡女,没有的事。”
韩家的二闺女,比着白昭小了一岁,年幼之时,两家父辈交情很好,确实有一桩口头上的娃娃亲。
但是后来随着父母去世,只剩了他一人伶仃孤苦,此事渐渐不再提及。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他和韩大的关系,韩家兄妹时常来玩。
白昭无奈摇头,反击调笑,“王婶,话说你家幺妹也大了吧,可说亲了?”
“去去去,她才五岁,你甭惦记!”
调侃是归调侃,可白家的人丁不旺,父母又早死了,阿狗小小年纪便孤零零一人,没个依仗,穷得叮当响。
可怜可怜,偶尔接济接济,尽尽乡邻之情,不算什么。
但嫁女儿,难道跟着去苦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
白昭笑了一声,嘟哝一句,‘婶子玩不起啊。’
回到家中,甫一推开柴门,院中狗窝便蹿出来一条小白狗,几个月大,迎面扑了上来。
“汪、汪!”
“哈哈,好白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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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昭蹲了下来,放下手上东西,笑着揽起这只被起名为‘白卢’的小狗,头对头地睁开眉心上的神眼。
这是他发现的妙用,每每使用神眼沟通,似乎可以传达意念,没灵智的禽兽之类,更能理解自己。
而且经过两个月的朝夕相伴,神眼启智,潜移默化之中,白卢开了几分灵慧。
明显比其他的狗,更为聪明、伶俐。
须知,它可不是什么名贵犬种,身上又没灵兽血脉,只是村中最普通的土狗。
人称田园犬的是也。
白昭本是为了训成猎犬,专门从村子里抱养来的,他离开这几天,拜托邻居照顾。
靠山吃山,采摘野菜野果不难。
可是狩猎野味,不仅需要丰富经验,高超箭术,矫健身手,还得豢养一条或几条猎狗辅助,以此寻觅猎物。
不用多猛,关键的是,骚子要好。
所谓骚子,是猎户对嗅觉的称呼术语,通常分为风骚、地骚。
地骚是猎狗通过猎物脚印、以及蹭到草木留下来的气味追击。
风骚更为厉害,嗅觉更为灵敏,猎狗抬头一闻,从风带动的空气流动中,便可判断出来猎物方向。
前者更重经验,后者则还要有更高的天赋。
白昭通过神眼,言传身教训练白卢,别看这狗才几月大,地骚已经初见成效。
今日带着一起上山跑跑。
回到卧室,白昭把他自己扔在床上,吐出一口长气。
稍稍歇息一阵,睁开眼睛。
“昨晚断断续续眯了一会,今天一点不困,我居然已经习惯了忙碌?”
真牛马啊。
白昭起身,收拾装备。
弓箭除外,另有一把短刀,一些干粮。
正要领着白卢出门,有两个人过来。
一男一女,穿着朴素,典型的农家人打扮,面色偏黑,眉宇有三分的相似,不过五官齐整,容貌不差。
正是韩家兄妹。
他们见到白昭,分别从怀中掏出来了两个热气还没散尽的白面馒头,以及两个杂面饼子,笑道:
“阿狗哥,听说你回村了,我和我哥过来喂狗,恰好拿来刚蒸出来的馒头,给你尝尝。”
“嚯,不是逢年过节,怎么蒸白面馒头了?”
白昭面露惊讶之色,瞥了一眼问道。
此世小农小户,饮食可没那么精致,白面并不多见,常吃的是各种杂粮。
饿是饿不死的,只是口感极差,太过粗粝,很难下咽。
“我哥要说亲啦,是邻村的,今日晌午那边的人可能要来。”
韩二丫笑着回应,又递了递馒头,“阿狗哥,给。”
白昭无依无靠,懂事得早,少年老成,加上家中无人,是天然的秘密基地,不乏同村儿郎跟他厮混。
尽管韩大也是其中一员,但实际上,他的年龄还要大些,已经十六七了。
按照本地风俗,确实该婚配了。
“不是说了,不用再拿东西过来。”
白昭稍作沉吟,叹了口气,才接过手,“我家虽然没田,可是现在我的弓术越来越很好,白卢越来越大,往后进山,定然不会空手而归。
加上偶尔进城干份短工,挣点铜板,不缺这点食物。
今日你家既然来人,你们还拿,也不怕不够吃……”
韩家也不富裕,生活拮据,这俩兄妹背着家中过来接济,不少吃韩老娘的挂落。
“那样最好。”
韩大满不在乎,反而神情郁郁,无情揭露老父家庭地位,吐槽说道:
“成亲有啥好的,就像我爹,整日被我娘训,大气都不敢喘!”
白昭哑然失笑,将俩馒头装进包裹,正要调侃一句,一瞥旁边喂着白卢的韩二丫,收敛着道:
“等你娶了媳妇,就知道多香了。”
韩大想到什么,跃跃欲试,问道:“阿狗,要不我牵着黑子一起去?”
村中不少人家都会喂上条狗,用以看家护院或者打猎,等长成了,又能卖肉,而且它会自己觅食,散养成本极低。
韩家有条黑犬,自从知晓白昭上山打猎,韩大有样学样,也要训出来猎犬上山。
只是狗和狗之间的差别不小,黑子又呆又笨,即便进了山林,只会四处乱跑,不会主动寻觅猎物,
完全无法和通人性的白卢相比。
“真不怕你娘打断你的腿啊!”
白昭直接拒绝,笑道:“好生在家招待伱那未来丈母娘吧!”
‘远看美女近看郎,先瞧田地后瞧房’。
本地习俗,相亲之时,女方父母常会先到男方家中走走。
韩大长吁短叹,要去伸手撸撸他一直眼馋的白卢,却被这狗躲开,不由笑骂,说道:
“真是个白眼狼,亏我三天两头喂你!
阿狗,你这白卢怎么养的,这般聪慧,别看才几个月,混在附近几家狗群当中,都要当头狗了!”
“这叫狗肖其主。”
白昭喜眯眯地一挑眉梢,站了起来,“走吧,我要趁早上山去了。
如果猎到了货,早些回来,给你送去,加一盘菜。”
三人一同走出家门,扎着马尾的二丫高高举起手,摆了摆,喊了一声,“阿狗哥,小心点!”
“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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