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苗种
翌日,晨曦初显。
黑夜的静谧被打破,许家村热闹起来。
村中宅院分布错落有致,风格古朴而典雅,雕梁画栋之间,尚能发现岁月所留的沧桑痕迹,斑驳陆离。
新近迁来的一众许氏族人,让这荒野偏村平添几分生气,不似以往那般沉寂冷清,腐朽而破败。
有那两口子晨起之后,在自家院子低声拌嘴,埋怨说这什么穷乡僻壤,真是遭了老罪。
有的宅院之中,捣腾锅碗瓢盆声响不停,接着便有袅袅炊烟,从伙房烟囱口子里面冒出。
在村口道路上,聚集着一拨人,嘈杂声响传出老远。
许修远被动静吸引,走出自家庭院后,瞅见三三两两的族人,在往村口那边赶,便也跟上去,探询发生了何事。
脚步急切走了片刻,村子不大,很快就临近村口。
隔着老远,就看到一拨人站在道路上,肩上背着大包小包的物什。
人群前方,是几个青壮在领头,像是要离村的模样。
只是不知为何,他们对着面前一人,指指点点骂骂咧咧,极尽冷嘲热讽。
站在这些人面前的,是个耄耋老者,腰间挂着旱烟杆,腰背佝偻。
只见他张开双手拦在路中间,身体因为大声说话而颤抖不已,像是在劝阻什么。
更远些的田埂边上,趴着几个衣衫褴褛,脸色蜡黄的身影,好奇的往村口这边观望。
察觉到有人望过去的目光后,便齐齐低头瑟缩到了田下,倒像是土拨鼠。
许修远心中暗忖,这些应该是村中的外姓佃民了,祖祖辈辈都在村中耕种。
在村口周围,已经围拢一圈看热闹的人。
许修远靠近人群外围,定睛一看,闹事的和看热闹的,全是刚迁来不久的许家之人。
迁来许家村的这群人里,除了仙城旁系、许修远家的堂亲,是看他修为不俗主动依附外,剩余多为秘境嫡系子弟。
嫡系之人主要分成两类。
一类是孤苦无依,或是不愿另投门庭,随波逐流来到许家村。
另一类是胸怀壮志,想着在许家村大展拳脚,带领家族东山再起恢复往日荣光。
许修远拍了拍身前男子的肩膀,疑惑道:
“许老三,这帮人在闹腾个什么?大清早的。”
男子身材不高,倒是长的十分粗壮,身着土黄色衣衫,顶着个大脑袋,一双牛眼大如铜铃,瞧着喜感。
被许修远冷不丁拍肩膀,顿时打了个激灵,他转身回头刚想发怒,见是许修远,忙又换上笑脸:
“修远哥,我这最近后背老发毛,还没缓过来,倒给吓了一跳。你说他们啊,我听嚷嚷了这会儿,倒是瞧出些门道。这帮没卵的嫡系之人,觉得村子离东边的禁地还是太近,里边的畜生不定某天晚上就过境了。”
“说脑袋别裤腰带上,不如找个筑基家族投靠来的安稳。又说即便攀附不了那些家族势力,还能去做个苗种,反正有资质在身不愁没人要,谁知前面那老头非拦着不让,就给吵了起来。”
男子名叫许三顺,恰好是他在仙城中的堂亲兄弟,资质平庸才炼气初期修为,对许修远自然敬畏的紧。
对于苗种,许修远当然不陌生。
在以前,和身为道录世家的许氏不同,仙城之中有诸多筑基家族,与宗门护道堂关联甚密,因而被人称为道兵苗圃。
而苗种指的,便是道兵苗圃中的育种之人。
苗种只招收具备修行资质的人,他们相对普通凡人而言,诞下的子嗣后裔命魂质地更优,具备修道资质的概率也会更大。
重峦宗牵引秘境灵机,蕴养仙城灵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为供养道兵苗圃。
道兵苗圃负有职责,需源源不断培育修道仙苗,作为筑基家族每年的纳贡之物,输送至护道堂育英院。
据传,若不能完成规定纳贡仙苗,对苗圃筑基家族会有极为严苛的惩处。
千百年下来,已经形成定制,自有一套完整的运转、管理律令。
许修远在秘境内呆了十来年,至今仍是疑惑不解,护道堂每年收拢仙苗何其多,可道兵数量却不见暴涨,不禁摇了摇头:
‘真是细思极恐!’
在秘境内,道录与道兵两者的地位差别,说是天壤之别都不为过,况且道录家族与护道堂接触不多,此事便也无从细究。
压下心中疑惑,许修远双手环胸,看着场中的热闹嘴角翘起,玩味道:
“呵呵,这倒也有趣。可惜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秋后蚂蚱总是蹦的欢。”
许三顺闻言跟着点点头,憨憨一笑道:
“谁说不是咧,仙城里边现在可不安生,这帮人脑子拎不清,非要往里面挤。”
许修远站定仔细观瞧,尤其想要离村的那伙人,来回思量对照一番,便大体将状况搞清楚。
眼前这帮人,就是之前想着大展拳脚,带领家族东山再起那批,如今急着要回仙城,想来是不抱希望了。
更有意思的,当属那个耄耋老者。
其过往在秘境备受族人敬仰艳羡,修为不高仅炼气后期,凭的是他生了个好儿子许思明。
许思明之修道天资为当世罕见,天资一事乃老天爷赏赐,旁人也唯有艳羡。更令人惊叹的是他心无旁骛,十几年如一日的修行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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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于族人夸赞为“许家麒麟子”,更被家族众多年轻子弟奉为圭皋,欣羡敬仰之余争相模仿,以最肖像者为荣。
场中众人骂声不停,察觉到周围人越来越多后,脸上愈发难堪。
毕竟,无论是成为别家附庸,还是去当苗种,都不是什么光彩事情。
相当于签下卖身契,成为他人奴仆难得自由,子孙后代亦为家生子。
他们嘴上也越发不客气,净挑戳人心窝子的话,埋汰佝偻老者,也好早些摆脱他的纠缠。
有人语气不屑:“许寅松你个老不死,少在这道貌岸然,你儿子受族中恩惠得以筑基,这番话你怎不跟那白眼狼言说?”
也有人嫉妒嘲讽:“哎哟,你宝贝儿子傍上靠山,咋没带上你这老子去享福啊。啧啧啧,入赘道录世家,得以留在秘境之中,好大的风光。”
更有人悲愤不已:“只许你家麒麟子许思明,一心求道百无禁忌,我等想活着过点安生日子都不行?我呸,不要脸的东西。”
“……”
佝偻老者神色麻木,面对众人的唾骂嘲讽早习以为常。显然这两天,类似的经历并不少。
只见他双眼浑浊,面容枯槁,弯着腰乞求一般。
本就佝偻的后背,现在连站稳都非常吃力,声音哀求如杜鹃泣血:
“留下罢,诸位再走许家便真要亡啦,往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家族列祖列宗啊!”
重峦许氏以“琼芝长敏求,匡时永诚秉,寅思修渊睿,裴英同安睦”为家族传承字辈,定长幼之序。
名为许寅松的老人,辈分很高,前半生锦衣玉食。
老天不曾薄待于他,只是命运惯爱捉弄人罢了。
年轻时金丹老祖尚在,他见识过家族最后的荣光,身为老祖嫡亲,是何等张扬恣意,予取予求。
及至老祖坐化后,他经历了家族衰败,举族惶惶不可终日,也体会到了人情冷暖,开始变得谨小慎微。
等到儿子许思明长大,展露修道天赋后,人人欢呼家族得了麒麟子复兴有望,更夸赞他许寅松功劳甚大,非是众人眼中的米虫纨绔子。
许寅松亦常常在人前自得,并引以为傲,坚信儿子能够带领家族光复门楣。
不曾想家族倾覆之际,他寄予厚望的儿子第一个叛离许家,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
对于他们要走,许修远倒是无所谓,更不会出面阻拦。
毕竟人各有志,不算违背他与许寅舟的约定,人少还乐得个轻松自在。
收回目光,偏头看向许三顺,轻笑问道:
“这般想着离了村子,去做苗种的,应该还不少吧?”
人之修行资质,在七岁骨龄之时,就可查验得知。
护道堂育英院补充修道仙苗,对资质要求可不低。
命魂强度、纯粹两项皆需中等,方可达到门槛。
仙城的众多筑基家族,年年都要上供相当数量的修道苗子,以至于好苗种一直都是不愁去处。
许三顺先是一愣,暗道堂兄该不会怀疑自家吧。
他确实起过这样的心思,毕竟村子里不如仙城来的踏实安稳。可惜家中老父死活不让,非一根筋跟着许修远,他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随即挠了挠脸颊,紧张道:
“其他人我不知,但俺们家就是想跟着修远哥,爹也说了,修远哥去哪儿,俺们就跟着去哪儿。”
许修远听后又是一乐,摇摇头:
“瞧你那傻样儿,这有甚好急的。本就是去留随意的事情,人各有志旁人也无权指摘什么。”
瞧着许三顺紧张的样子,稍微思索便明白个中缘由,趋利避害本就人之常情。
以往有家族嫡系遮风挡雨,青山仙城自是千般好。
论及修行环境,后天蕴养的灵山虽比不得秘境,但仙城灵山可供修行吐纳,依然让修士挤破头颅。
尤其在末法时代的玄黄界,每一缕纯净的灵机都弥足珍贵,遑论在仙城灵山之上,还有突破之用的灵气密室。
只是如今么,已无许家人的立锥之地。
而且,苗种又岂是好当的?
被困囚笼只知繁衍,血脉亲情不存,半点人情味也无,与牲畜何异?
村口道上,那帮人终究还是走了,走的急不可耐。
唯独剩下鬓发如霜的耄耋老者,孤零零抱着旱烟杆,像被抽掉了魂儿一般,跌坐路旁无声呢喃。
围观人群逐渐散去,许修远也不再多留,百无聊赖道:
“走啦走啦,无甚意思,忙去了。”
许三顺忙点头回应:“哎,修远哥您正事儿要紧,有需要搭手的只管招呼。”
“能有什么正事儿,回去带孩子罢了,家有翻江龙,难得安生哟。”
许修远摆摆手,嘴上如是说道,脚下步伐慢悠悠,施施然转身离去。
只是心中对于筑基破境一事,也越发的迫切。
如今这多事之秋,多一分实力便能多一份从容。大势之下,不至于随波逐流,劳心算计。
“如今万事俱备,就等你许寅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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