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总有容身之地
又过了大半个月,县公安局的人突然来砖窑查身份证明,老徐还在四处想办法解决卫淮身份证明的事儿,赶紧让现在只能算是一个盲流的卫淮躲在小屋里回避,让那些有证明的工人去应付。
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有一天公安的检查来得突然,开着三辆侉子过来。
侉子就是那种侧三轮摩托,这种侧边带车斗的大摩托车走在哪儿都让人觉得威风凛凛。
来的一共六人,从车上跳下来,立刻朝着见势头不对的想要找地方躲避的人大喊:“不许动!”
那是真拔枪啊!
卫淮刚送砖坯装窑出来,撞了个正着,顿时被逮住,问他要原籍证明。
他当然没有,老徐也有事外出,他被带到了局里。
此时,他只得不停地解释:“我是砖厂打土坯的,来了快两个月了,我的身份证明在来的路上弄掉了,我得往老家写信,让生产队再给我开证明寄来。”
旁边一个公安看看卫淮,伸手拍了拍他的同事:“他是老徐的工人,咱县上盖房的青砖都是他们烧的,我认识他,让他走吧。”
这人和老徐认识,老徐曾请他在家里吃过饭,打过招呼。
另外那公安听后,倒也没有为难卫淮:“你赶快往你老家写信,把你的证明捎来,以后你再没有证明,就按盲流对待。”
走出公安局的卫淮松了口气,自此后,他画地为牢,活动范围没敢超过砖厂一公里范围。
至于写信回去办身份证明,他知道自己的证明是什么来路,按东北话说,那不是扯犊子吗?根本别指望。
转眼时间到了腊月,卫淮已经来了有四个月,他已经是一个非常熟练的土坯工,最近开始跟着老徐学在码砖坯,往窑里添加煤炭,这是个热乎活计。
卫淮的身份证明还没下来。
托关系办身份证明是个冒险的事儿,需要打点,他刚把这三个月所得的工钱交给老徐,老徐领着他去了一趟县城,安排了一顿饭菜,亲手将打点的钱物交到那人手里,甚至老徐还添补了二十块钱在其中,那人吃饱喝足拔腿就走,临了说是过完年看情况,看能不能办下来。
想办的话对于这人来说其实很容易,本来只是一纸证明盖个公章的事儿……很明显,他这是准备拖着。
两人也只能耐心地等待,也大概猜到,还没有满足对方的胃口,得攒点钱再去打点。
早在一个月前,这里就下了初雪,现在更是冰天雪地。
村子已经进入农闲时节,砖厂却还在干得热火朝天,那些夏秋季节积累的土坯足够烧到明年春天,窑子就从没歇过。
眼瞅着到了腊八节,东北有句俗语:吃过腊八饭,就把年来办。
东北人对腊八节的重视程度不逊于端午节,每到腊八都要熬腊八粥、吃腊八饭,腌腊八蒜……
天刚蒙蒙亮,老徐给卫淮放了天假,给他带去一套崭新的棉衣裤,让他换上,去家里帮忙,其实也就是帮忙往灶里添加些柴火,和老徐家一家唠唠嗑,凑个热闹,也是对卫淮的照顾。
泡好的七八种干果食材都放进大铁锅里,要把炕灶烧得通红,预示着来年的日子红红火火。
火炕烧到烫手,锅里的腊八粥也就要熬好了。
锅盖上垫块儿抹布,揭开锅盖的瞬间,水汽呼地一下子飞出来,锅盖上的水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整个屋里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然而,这顿腊八粥,卫淮终究没能吃上。
就在老徐招呼着卫淮上炕喝粥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推开,是打土坯的一个工友,一进门就冲着老徐气喘吁吁地说道:“徐叔,赶紧和卫淮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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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听得老徐眉头紧皱:“咋回事啊?”
“我路过砖厂办公室那边,看见厂长门口来了几个公安,闹哄哄的,我听到一点他们的话,说是会计室遭贼,少了两百多块钱,还有些粮油布票,会计一口咬定是你和卫淮干的,说你们一个是服刑回来的人,以前就不是啥好人,一个是盲流……”
听到这话,卫淮心头一惊。
丢失两百多块钱,再加上粮油布票,这些东西,数量可不少。
那工友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外面:“他们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徐叔,我先走了。”
他不愿惹火上身,赶忙走人。
老徐则是直接就骂了出来:“一天天巨能扎哄,长得磕碜不说还跟欠儿登似的,没个消停的时候。敢嫁祸到老子头上,那些钱票十有八九就是会计这瘪犊子吃掉的,狗日的欠收拾……”
老徐说着,从炕上跳了下来,直奔门口,抄起门后竖着用来防贼的一根木棒,就准备出去,被他媳妇儿给追过来死死拉住:“你这才回来不到两年,好不容易有个稳当工作,又准备把自己给弄进去,你是无所谓,俺们一家子咋办,劳改那么些年,还是改不了你这臭脾气。
你劳改过,有前科,卫淮没有身份证明,很多事情说不清楚,讨不到便宜,也不想想现在是啥子时候,再把你们送进去还不容易?”
老徐仗义,当年就是因为别人的事儿干仗把人弄成重伤被送去劳改的。
媳妇儿的话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老徐不由得心里一颤,他上了些年纪了,万一事情弄不好再去服刑,等出来,这辈子就彻底完了,这些年一直靠媳妇儿撑着这个家,真没落自己多少好,有些犯难的看向卫淮。
卫淮不傻,已经从话里听出味儿来了,自己在这儿,对老徐一家来说,更像是个拖油瓶。
回想着这段时间老徐对自己的照顾,虽然日子辛苦,却是这些年他所过过的最好最安逸的日子,卫淮心里感激。
眼看身份证明的事儿没个头,又碰到这么一档子事儿,这种情况下去跟人说理,等着调查,何时是个头。
哪怕侥幸查出结果,事情跟老徐和卫淮无关,卫淮的也只会被送去收容教育,然后遣返。
他干脆豁了出去,从炕上跳下来:“婶子、叔,我发誓我没有动过那些东西,还是我走吧,公安找上门来,我一跑,事情只会落到我身上来,想必不会太过为难你。叔啊,你是真不能再有事儿了,人有几个年头啊……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老徐摇头:“你能往哪里跑?你又能跑哪里去?”
卫淮勉强笑了笑:“叔啊,我年轻啊,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总会有我容身的地方,主要是我真不想被遣送回去,有朝一日,我若是能混好了,再回来看你们。”
他话音刚落,已经听到隔壁院里传来狗叫声,来人已经很近了。
顾不得多想,卫淮立马扯开门钻了出去,果然看到砖厂会计领着几个公安急匆匆的赶来,后边还跟着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
卫淮一出来,那会计远远地就叫开了:“就是那个盲流……别让他跑了!”
几个公安当即冲了过来。
卫淮只能拔腿就跑,拐向后山。
后山有几条小岭构成的岗地,有砍柴后剩下的稀疏林子,是眼下最有可能躲避抓捕的地方。
只是想求条踏实点的活路,却变成了逃亡,他深深地记住了这个日子,1976年1月8号,腊八节。
卫淮此时,十九岁生日刚过,虚占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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