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通人性
“即便你瞎了，也有她们牵你过马路。”
这不是吴限帅听过的纳兰飞雪说过字数最多的一句话，但绝对是对方最生气，情绪最外露也最强烈的一句话。
吴限帅心中微微一笑，脑海里想象着纳兰飞雪用一如往常那般平静淡漠的表情，说出这番暗含醋意话的情景……
哦呼，真是种很有趣的反差啊！
如此杂念不影响吴限帅的咨约，他及时的开口回应：
“如果我真成了盲人，没法做给人做咨询，也不能生活自理了，她们恐怕不会留在我身边，更不用提牵我的手过马路了。或许你也一样。”
“……”
“当然，你别误会，我现在决定在你面前装瞎不是为了测试，看你会不会嫌弃我这个假瞎子。我只是单纯的认为这有助于我们互相理解。现在…你无法有效的说，我也无法有效的看，我们都公平了。”
因为我和你交流时很少用嘴巴，所以你决定今后和我交流时放弃眼睛？
纳兰飞雪看着依旧闭眼的吴限帅，嘴唇蠕动两下，最后清脆道：“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
“看，说，不一样！”
纳兰飞雪冷静指出：“你可以不说。”
但不可以不看？然后我们就像你父母那样一言不发，只用手语交流？
“我拒绝，请当我真瞎了。”
吴限帅信念坚定：“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一句话都没说，但我也没有强迫你开口，我们一直保持着沉默，当时我尊重了你，现在请你也尊重我，我不想睁眼，一想到要睁眼看见现实世界，我就像你开口说话时那样感到恐惧和焦虑。”
“……”
“如果你不能接受，我们今天可以结束咨询。之后你想见我，随时给我打电话，我还会见你…当然，下次见面我可能依旧是个瞎子。”
言罢，吴限帅有些口渴了，闭着眼伸出双手，借助之前的记忆，在桌上摸索自己的茶盅，好不容易找到后，缓缓拿起，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又放回到桌面。
纳兰飞雪沉默了一会，面目表情的拿起相机给闭眼的吴限帅拍照。
“咔~咔~咔~咔~咔~咔~”
纳兰飞雪就坐在对面，将镜头对准吴限帅的那张脸，快门按得飞起，仿佛在扣动机关枪的扳机，肆意宣泄着子弹……
“哒~哒~哒~哒~哒~哒~”
吴限帅大概猜到对方在做什么，并且感受到了对方心中的小怨念，所以他笑了一下。
纳兰飞雪将他笑得最灿烂的瞬间定格于相机内，随后松开了开门，转而观察起吴限帅的笑脸照。
她想让吴限帅也看看，但对方依旧闭眼装瞎，纳兰飞雪深吸一口气，不得已用将照片两个字简单概括。
“很好。”
“你是说刚才拍的照片？”
“是。”
“谢谢，你说很好，那一定拍得特别棒。可以把照片发给我，等我回去看看，或许能当做头像或者发个朋友圈什么的。”
纳兰飞雪嘴角似上翘了一下，随后很快平复：“备注改了。”
“还是大狗狗？”
纳兰飞雪没有回答，吴限帅好奇：“在你心里我算什么品种的狗？是不是边牧？我记得你说过，父母曾让你养过一条边牧犬，它的名字也叫大狗狗？”
“对。”
“看来你认为我和你养过的边牧犬都有一些共同点，是什么呢？”
“通人性。”
“……”
“喜欢找母狗。”
“……”
“它也出过车祸，但死了。”
纳兰飞雪淡然地说处吴限帅与自家边牧的三个共同点，很像在指桑骂槐，而且骂得很脏，很暴力！
但吴限帅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不仅能无视对方的攻击，还可以继续从中挖掘线索。
“它死的时候你几岁？”
“13，夜里，它自己开门离家，被撞死了。”
纳兰飞雪主动暴露了更多细节：“第二天发现它，埋掉了。”
吴限帅猜测：“之前你没跟我讲过这些，为什么？不想说？”
“忘了。”
“因为知道我也遭遇了车祸，让你这才联想到了狗狗的死……我想，在亲手埋葬它的时候，你一定很伤心？”
“没哭，再也不养了。”
吴限帅心中有了更完整的推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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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而易见，爱犬的意外离世对少女时期的纳兰飞雪打击很大，这种情感创伤必然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没哭就是不伤心？没哭反而问题更大。
这或许直接导致纳兰飞雪进一步封闭自己内心，与现实解离，她害怕再次失去，所以放弃了与现实世界的生命建立情感连接的想法，最后那句“再也不养了”便是佐证。
一般人没这么偏激，不至于因为死了个宠物就产生这种想法，但问题在于纳兰飞雪自小就患有选择性缄默症，并成长在一个特殊的家庭中……
吴限帅直言道：“所以，自那之后你更不爱说话了，因为你害怕自己一旦向外界投入感情，就可能会有意外再次降临，你担心再次失去，直接选择回避社交，回避一切人际关系，将自己的内心封闭，并与现实解离…飞雪，我说错了吗？”
纳兰飞雪沉默片刻，道：“我很好，她们也这样。”
吴限帅问：“你口中的她们是指自己的父母么？但她们恋爱并结婚了，她们拥有彼此，也有各自的事业和工作，还有朋友和亲戚可以交流…因为你之前说过，在每年春节家里那天来了很多很多人做客。”
“而飞雪你自己，除了父母亲人之外，有一个能够每天说够五句话以上的朋友吗？”
纳兰飞雪语气很果断：“你。”
“你确定在你心里我是你的朋友，而不是你在13岁时养的那条边牧犬么？”
“啪哒~”
吴限帅依旧闭着眼，他看不到在自己说完这句话后纳兰飞雪的反应，但他听到了茶盅和茶托发出的瓷器碰撞清脆的声响。
“……”
吴限帅冷静地阐述：“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你的行为模式告诉我，20岁的你似乎和13岁的你没什么区别。或许在你13岁埋葬边牧犬的时候，也亲手把那个正准备鼓起勇气与外界建立联系的自己埋掉了。”
“我不是小孩。”
纳兰飞雪语气很冷静：“你说错了。”
“嗯，刚才我的话确实有些偏颇。”
吴限帅的态度转变的很快：“如果换做13岁的你，肯定不敢跟踪偷拍我一下午，并且当着那个外国女孩的面，勇气十足的在室外与我进行对峙……我当时很惊讶你没有选择转头离开。”
“对不起。”
纳兰飞雪说的很轻：“我不该跟踪你。”
“没关系，你做的很棒了，但当你在看到我和第一个女孩牵手过马路的时候，就主动上来开口问我，这个误会或许就可以在第一时间解开了，你也没必要跟了我一下午……当然，即便你现在这样处理也让我很惊讶，你远比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更有勇气。”
“这次暑假回家后，你父母有没有发现你的改变？他们是什么态度？”
纳兰飞雪沉默片刻，道：“开心，谢谢。”
“不用谢我，重点是你自己在努力…对了，你是哪天返校的？返校后有没有和同学老师们交流？”
“昨天，说了三句。”
“这么厉害？你都是在什么情况下开的口？！”
……
吴限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闭眼的关系，纳兰飞雪感觉不到他的视线，从而减轻了压力，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影响了对方，总之在这次咨约中，纳兰飞雪说话的次数要远远超过以往，咨约效果也非常之显著。
但吴限帅并没有延长时间，五十分钟后，二人照常结束，准备离开。
可吴限帅依旧没有睁眼的打算，如盲人般摸索着桌面，起身，扶着墙壁往窗户走。
纳兰飞雪也没有要求他睁眼，只是站在门前，伸手拽住了吴限帅的衣袖，将其引导到正确方向：“在这。”
吴限帅闭眼笑：“今天你结账吧，我这样子是没办法扫码付款了。”
“好。”
纳兰飞雪走在前面，拽着吴限帅的衣袖，二人就这么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开始下楼梯。
“有没有想起小时候牵绳遛狗的画面？”
吴限帅忽然道：“当时你应该就是这么牵着它的吧，你在前，它在后，只是从当初的狗绳变成了现在的衣袖。”
“没有。”
纳兰飞雪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你不是狗，备注也不是。”
“那是什么？”
“吴名鼠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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