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 面具
家里用惯的周大夫很快赶来,替姚织锦探了探脉,又检查了一下她右脚的“伤处”,便同姚江烈一起去了外间。
陈氏远远地坐在桌子边上。身为嫡母,女儿受伤她自然不能当没事发生过一般拂袖而去,可她管得了自己的脚,却管不住脸上的表情,满面乌云,时不时朝姚织锦投去仿佛能杀人的目光。
姚至宣立在织锦的床前,身后的小厮手里捧着一盘葡萄,粒粒莹润饱满,可爱煞人。
“妹妹,这会子没那么疼了吧?”他笑嘻嘻地弯腰凑近半倚在床头那小女娃的脸,“这两日葡萄刚上市,我早晨上课前便打发他们去买了回来,你不是最喜欢的吗?我替你尝过了,特别甜,你也来吃一两粒,好不好?”
姚织锦抬起那双睫毛扑闪的明亮大眼,可怜兮兮地瞅着他,道:“谢谢哥哥,可是我现在不想吃……”
“连葡萄也不愿意吃,那你想要什么好吃好玩的,我去给你弄呀!”
这当口,鸢儿捧着一只茶碗走了进来,行至床头道:“二小姐,这是大太太吩咐人送来的定惊茶,快趁热喝了吧。”
姚织锦怯怯地朝二太太的方向瞥了一眼,见她正怒气冲冲地死盯着自己,身上又是一个寒噤,赶忙乖顺地接过茶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咳咳——”门外传来两声咳嗽,随后,姚江烈掀开门口的竹帘走了进来。
“喝过定惊茶了?”他瞟了一眼床头小几上的空茶碗,问道。
“是,大太太特地让人给煮的,奴婢已经服侍二小姐喝了。”鸢儿垂手而立,低声问道。
“嗯。”姚江烈点点头,径直走到床边,板着一张脸道,“周大夫说,你的脚既不红也不肿,连皮也不曾擦破,应是无甚大碍。只不过你这丫头也忒娇气了,摔一下就疼得受不住?我已经叫人拿着方子去抓药了,喝上一两副就会好的。”语气中似有怀疑之意。
姚织锦心中一凛,慌忙抬头道:“都怪锦儿没用,一点小事就将大伯、大娘还有……还有娘都给搅扰了来,你们平日里那么忙……”
“好了好了,你是我侄女,这些没用的话,大可不必再说,今后你勿再惹是生非,便比什么都强。”姚江烈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缎包覆的小盒子,“锦儿,今天晌午姚升回来了。”
姚织锦蓦地睁大了双眼,满脸惊喜一把拽住大伯的袖子,连声问道:“是不是……是不是爹爹……”
“姑娘家,成天拉拉拽拽的,像什么样子?”姚江烈抽回手臂斥了一句,“你爹爹已经在回家的路上,打发姚升先行一步回来送信,最多再过十来天,就该到家了。”
“真的……大伯,是真的吗?”姚织锦这下子是真的想哭了。爹要回来了,从今往后,她和娘便有了靠山,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了!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喏,他还让姚升给你带回来一样小玩意。”姚江烈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盒子递到织锦手中。后者捏住搭扣,轻手轻脚地打开盖子,只见靛青色的衬底之上,静静躺着一对珥珰。
那珥珰式样十分简单,环扣之下,用寸来长的银线穿着一颗半透明的红缟玛瑙珠子,浑圆饱满,润泽莹亮,轻轻一触,便觉指尖透凉,但在手心握上一阵子,却又觉得温软柔滑。
“好漂亮啊!”姚织锦禁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姚江烈牵扯着嘴角总算是笑了笑:“若喜欢,待你爹归家那天,你便把这个戴上给他瞧瞧,如何?”
这时,一直在旁不敢则声的陈氏可是坐不住了。虽然方才大老爷对她很生气,可是,自家亲生女儿的利益,又岂能不争上一争?
想了又想,她终于站起身,施施然走过来,轻声道:“大哥,我相公……就没给月儿带点什么回来吗?”
姚江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意有所指地道:“江寒处事一向公允,又怎会厚此薄彼?”说罢,从袖笼中取出一支蝴蝶形状的银簪,擎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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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银簪子虽然样式普通,但手工却非常精致,倒也透出几分朴拙的雅趣。陈氏明晓得它比不上姚织锦手中那对珥珰,此时此刻,却也万万不敢造次,只得对姚江烈施了一礼,含笑称谢。
姚江烈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多言,转而对立在一旁的鸢儿道:“虽然大夫说无碍,但你小姐年龄小,这段日子又瘦了些,身子弱得很。刚才在后院哭成那样,身上肯定出了不少汗。等一会儿你先拿条大手巾替她抹身,待得汗都干了,再替她沐浴更衣,免得着凉生起病来,那才是无尽的麻烦。”
见鸢儿将他的吩咐一一应下,他又道:“行了,锦儿你歇着吧,我还有些事情,这就得去处理,便不陪你了。至宣,跟我一块走,整天和妹妹混在一起做什么?”
语毕,背着手先行走了出去。
姚至宣示意自己的小厮将那碟子葡萄搁在桌上,扭头冲姚织锦一笑,也跟着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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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几人俱已离开,鸢儿便去厨房灶上取了几壶滚水,和沁凉的井水兑了尽数倾在浴桶中,又将房内的屏风架子展开,服侍着姚织锦宽衣沐浴。
那碟鲜紫欲滴的葡萄被搁在了浴桶旁边的小几之上,姚织锦趴在桶沿儿,任由鸢儿用香胰子替她擦背,自己则伸长了胳膊拈起一颗颗尚挂着晶莹水珠的葡萄,一颗颗丢进嘴里。
比起同龄女子,她这两年算是成长得慢了些,小脸儿有些苍白,可那对柔软的嘴唇却仍旧是红得鲜艳夺目,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鸢儿在她背后轻缓地为她抹身,心里禁不住一个劲儿地感叹:这小姐,瘦则瘦矣,却是骨肉匀亭,背上的肌肤如同玉雕出来的一般,隐约透出两分骨意,自己饶是同为女子,也忍不住多瞧两眼哪!
“那个……小姐,您胆子可真够大的,居然这样捉弄了二太太一回。这一次,您可是把她开罪透了,就不怕她再寻些由头来找您的晦气?”她吞咽了一口唾沫,不无忧心地道。
姚织锦没有回头看她,漆黑的眸子一闪,眼底漾起两分寒光。
今天的事,算是她和陈氏之间的一次正面交锋。她当然明白那个所谓的嫡母不会安心吃下这个暗亏,但那女人与城府极深的施氏不同,虽然刻薄,却脑力有限,把所有心机都摆在了明面上,平常逞逞威风也就罢了,真个想动她分毫,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是以,她并不算太担心。
她心中所思所想,也唯有自己知道罢了。姚江寒离家之前,她虽是同样受着陈氏的刁难,但总归有爹爹回护,亲娘冯姨娘那边,日子也尚且算过得去。然而这二年,陈氏愈发的变本加厉起来,再加上施氏明里暗里的相助,倒也使出了不少绊子。若还是平常那些小事,她也就认了,毕竟自己的亲娘还得倚仗陈氏使钱请大夫瞧病,可今天却与别不同。陈氏让她去后院打扫,她若真个依言做了,下一回,更不知会怎样使唤她。她的日子已经算不得好过,又怎能连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由着陈氏蹬鼻子上脸?
她的力量有限,通身上下所剩的,也仅有那颗还算活络的脑子,不得不给自己打造出各样的面具,于众人面前周旋。街市中的小瘟神、冯姨娘膝下娇憨可爱的小女儿,还有方才在后院中那个坐在一地灰土之中垂泪的,楚楚可怜的庶女……时间久了,她也逐渐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样的本事仿佛逐渐融入了血液中。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女娃儿来说,这无疑是太过早熟了些,然而,她却觉得还是远远不够。
多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好让她迅速成长,终有一天堂堂正正地站在陈氏面前,将自己的亲娘护在身后,安安生生过日子。可长大,怎么偏偏是这样一件漫长扰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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