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话 落脚
京城桐安距离润州和黑凉村本就不远,三个人赶着牛车一路奔波,期间姚织锦少不了要承受被小牛那只竹笛不断魔音穿脑的痛苦。无奈,谢天涯那家伙虽然粗鲁,对小牛竟是疼进了心坎里,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实在苦不堪言。
姚织锦心里是雀跃的,虽然对前途一片迷惘,但好歹是从谷府那个大牢笼里脱了出来,未来虽然不明,但谁又能保证,不会有光明的日子正在等待着她?
半个月之后,三个人终于抵达了桐安。姚织锦生平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初到这繁华之地,高兴得好似五六岁的孩童,看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有趣,望着满街林立的店铺和各样饭庄酒肆,更是恨不得立即就扑进去。
“谢大哥,这桐安城果然是天子脚下不同凡响,人也多车也多,大家穿得衣裳样子好像都比咱润州城时兴许多,料子也闪眼。哗,你们快看,那个点心铺前头怎么排了那么长的队伍?很好吃吗,你们肚子饿不饿,去买两个来尝尝好不好?”
她指着远方一爿点心铺喋喋不休地唠叨着,谢天涯听得耳朵痛,抬头翻了个白眼,旁边的小牛摆出一副大人样,不屑道:“嘁,好个没见识的丫头。”
话音未落,早被姚织锦一记爆栗砸在脑门上:“没大没小的,连声姐姐也不叫,你皮痒痒了?”
“师父!”小牛狠狠瞪了她一眼,立刻耍起赖来,“你看姚织锦欺负我!”
“行了别瞎闹!”谢天涯不耐烦地大声呵斥了一句,“你们俩给我老老实实的,要是惹出麻烦来,别指望老子会帮你们!咱们在这桐安城里人生地不熟,眼下先找个客栈暂且安顿,这两天我会在街上寻一间铺子,将药庐重新开起来,一边做生意,一边打探小牛父母的下落,姚家妹子,你有什么打算?”
姚织锦在心里暗暗地合计了一下。既然离开了润州,短时间内,她是不打算回去的,总得找个法子谋生才是。依着她的意思,自然是非常希望能在这京城之内开上一个小饭馆,一方面能养活自己,另一方面,她也很想试一试,自己从屠艳娘那里学来的厨艺到底怎么样。她盘算过,身上虽然没有现钱,却也有两三样值钱的首饰,屠艳娘留下的镯子和珍珠项链她轻易不愿意动用,不过,谷沁芳给她的那支金钗,倒可以拿去换些银子。
她所担心的不过一点:自己对京城可以说是全然陌生,年龄又还小,要开起一间小饭馆谈何容易?为今之计,还是先跟着谢天涯,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有个依靠,剩下的事情,只有慢慢再做打算了。
想到这里,她便抬头对谢天涯嘿嘿一笑,后者的身体立即抖了一下,喝道:“你想干啥?老子怎么觉得全身直发寒哪!”
“谢大哥——”姚织锦拖长了声音轻言软语道,“你是最义薄云天的好汉,咱们相识一场也是缘分,我知道,只要我遇上困难,你一定不会不理的。那个……我能不能先跟着你?你放心,我不白吃饭,会帮着你干活的!”
“少来这套!”谢天涯一步跳出老远去,站在几步之外指着小牛道,“你个臭丫头,肚子里的弯弯绕绕还挺多,原来你死乞白赖地跟着我上京城打的是这个主意啊?老子照顾这么个小兔崽子已经心力交瘁,很晦气了,和你非亲非故的,凭什么带上你?”
姚织锦朝着他踏出一步,可怜兮兮地道:“谢大哥,你看我小小年纪就被迫离开了家,落到无依无靠的地步,你心中也会觉得不忍吧?你是个好人,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少他娘的废话,你的遭遇跟老子有一文钱关系吗?咱们离开黑凉村那阵儿,你明说了是要来京城等姓凌的小子和那个叫红什么的姑娘,我把你带到这儿还不收你的车钱,已经仁至义尽了!”谢天涯脸上的表情有所缓和,说出来的话却是一点也不松口。
姚织锦神秘兮兮地又走近他一点,一挑眉道:“你和小牛两个人在此地也是人生地不熟的,要重开药庐,有许多事情得忙,肯定没时间照顾自己的生活,我会做饭,而且味道不错哟,比如说……”
她仔细地朝谢天涯脸上张了张,笑道:“比如说,糟鸭掌、水晶肘子什么的,全都是我的拿手好菜,你就不想尝尝?”
“咕噜……”谢天涯喉头一滚,吞下一口唾沫。
在路上折腾了大半个月,日日只能以干粮果腹,他嘴里早就淡出鸟了,心里打算着一到京城就去大吃一顿。不过,这丫头怎么会知道他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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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织锦见他表情愈加松动,又转向小牛:“还有你呀,我知道你现在最想吃的就是糖蒸八宝饭,我做的可好吃了,一会儿就给你做,好不?”
小牛一惊,脸都扭到一起去了,抬头对谢天涯道:“师父,这女的是鬼吧?她咋知道我想吃个啥?”
“去去去,青天白日哪来的鬼?!”谢天涯嘟囔着挥了挥手。
谷韶言去到黑凉村之后,两人见过几次面,虽然不愿意多说,但谢天涯还是从零零碎碎的话语里猜出来,那天这位小少爷之所以给自己的母亲下药,要救的就是眼前这个瘦伶伶的小姑娘,隐约也就明白所为何事。这姚织锦原本是小姐的命,却阴差阳错地做了丫头,难得的是,仍旧一脸笑容,仿佛什么也难不住她,他心里又是叹息,又觉得有些佩服。
其实说到底,一个小丫头,吃的用的都有限,也花不了几个钱,他身上带着这几年行医存下的银子,照料她个一年半载的,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谢天涯主意已定,便清了清喉咙,道:“姚家妹子,你若真要跟着我,我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只是,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你一个女孩子家跟着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开药庐,免不了会引来人们的闲言碎语,这些你都受得了?”
姚织锦心说,你虽然只有二十六岁,看着却像四十六似的,保不齐人们会以为我是你女儿,哪会产生什么不好的联想?
她乖巧地笑道:“人们说什么就只管让他们说去,我可不在乎!”
“唔,好吧。”谢天涯点点头,“反正从今往后,你我就只以兄妹相称,我要忙着替人诊病,还要打听小牛父母的下落,这里里外外的闲杂事,就由你领着他一起收拾。做饭洗衣裳,这些你可不能推辞!”
“当然不会,我在谷府也是做丫头的呀!”姚织锦忙不迭地答应,接着便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哥!”
谢天涯被她又软又糯的一嗓子喊得心里一软,竟然觉得有些暖烘烘的,表面上还得维持粗犷之气,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领着两个小孩信步走进一家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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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涯花了七八日的功夫,在桐安城一条稍嫌偏僻的巷子里寻到一爿铺子,从前也是开药材店的,一楼一底,一层的大堂宽敞明亮,靠着墙打了一溜药柜,竹帘竹桌竹椅,进门处摆上一盆墨兰,立时就有了清雅之感;楼上有三间房子,倒还干净,谢天涯和小牛住了一间,姚织锦单独住另外一间,还剩下的那个屋子被腾出来放个各种药材和书籍,倒也满室雅香。
三个人搬进去,将随身带着的物品一一安顿好,谢天涯又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品和厨房用具。姚织锦将细软收拾利索,小心翼翼地将屠艳娘所赠的匣子放进柜子深处,卤料拿到厨房,至于那本《玉馔集》则搁在了枕边,得闲就会拿来看看,越咂摸便越觉得滋味深长,每一次翻开,仿佛都会有不同的收获。
谢天涯仍旧将医馆唤作“清心药庐”,立刻打开门做起了生意。姚织锦不愿在他这里白吃白喝,于街上行走二日,逐渐摸清地形,这天,便带着谷沁芳给她的那支金钗,来到离药庐不远的一个首饰铺子。
掌柜的姓许,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材瘦削,一双眼睛似鹰眼一样,看人的时候眼中闪出精光,令人不自觉地便身上发寒。姚织锦将那支金钗拿出来在他眼前不过晃了晃,那许掌柜立时就是一惊。
“敢问姑娘,这支金钗你是从何处得来?”
姚织锦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是一位故人相赠,如何?”
“没什么没什么。”许掌柜打着哈哈道,“这可是好东西啊,金子品质纯净,不参杂一丁点杂物,样式也精巧,我竟从未见过!姑娘稍等,我拿进去让我们东家给瞧瞧。”
姚织锦点了点头,许掌柜立刻进了屋。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姚织锦先前还觉得无所事事,时间一长,就开始有些担忧。
不会吧,难道那许掌柜是个骗子?他拿走了那支金钗,万一回头不认该怎么办?!唉,自己果然是涉世未深,太容易轻信人了!
正想着,忽然从店外来了两个彪形大汉,不由分说冲上来就用刀架住了她的脖子。
“好你个小贼,连我们少奶奶的东西也敢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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