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话 不挂名师父
陶善品前脚走,久未出声的程清泉后脚就蹦了起来,连连拍掌道:“这可好了!姚姑娘,陶爷寥寥数语,明摆着对你的厨艺很是欣赏,今后咱玉馔斋再不愁生意,肯定会客似云来的!”就连方立也是满面喜色,低头憨厚地打哈哈,他妹妹在旁边捶了他一下,咯咯笑了起来。
姚织锦低头思索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道:“程掌柜、方立,我来到京城没多久,对你们这里的规矩也不大懂。依你们看,陶善品为什么要特意告诉我他家住在何处?该不是暗示我上门给他送银子去讨好他吧?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再说,我是个穷鬼啊,怀里拢共没几个钱,小心翼翼抱着几两散碎银子送过去,人家还瞧不上眼呢!”
程清泉像看怪物似的紧盯着她,过了好半天才转向谢天涯,哭笑不得道:“谢大夫,你这妹子脑袋里装的究竟是些个啥啊?我怎么听不懂她的话了呢?陶爷若真个要害她,犯得着那么麻烦吗?只需走出去吆喝一声‘玉馔斋的东西吃不得’,谁还敢来?我看,人家是打算提携她呢!”
这一层姚织锦又怎可能没想到?只不过她心中还塞着疑问。那日在望月轩门口,她明明白白听见陶善品对女人下厨这回事嗤之以鼻,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一时不忿,冷嘲热讽了两句,他又怎么会忽然转了性子,对自己这个“基本功奇差”的小姑娘上起心来?
谢天涯跟着程清泉呵呵笑了两声,道:“我这妹子脑子里怪想法挺多,有时候会把自个儿给绕进去,你别介意啊。姚家妹子,我大略知道你心里是什么想法,你也不用思虑太多,我估摸着那陶爷虽然女里女气的,看样子也不像什么坏人,特地留下住址,必然有目的,多半还是好事哪!我看,明天你索性就去他城北的宅子走上一遭,你要是不放心的,老子陪着你,这总行了?”
姚织锦晃晃脑袋:“不用了,那陶爷将地址告诉了我,他在桐安城里又名头响亮,哪怕龙潭虎穴,我也得走上一遭了。谢大哥你药庐事忙,不用陪我,我自己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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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姚织锦睡得不好,第二日起床就觉得头疼身重,还时不时有两声咳。勉强延挨着忙过午饭,便忐忐忑忑地去了城北。
出城之后,又顺着大路朝前走了约莫半里路,眼前出现一个种满莲花的池塘。这时候还是早春时节,花没有开,只隐约能看见水中窜出三两支嫩绿的莲叶,小朵小朵的,甚是可爱。荷塘后头是一条木板子铺成的小桥,踩上去嘎吱作响,通往一片竹林。
应当就是这里了,姚织锦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打了打气,一脚踏上桥,走了过去。
此处的竹子青翠挺立,直指天空,茂密地一簇簇立在泥地中,隐约露出掩藏在后面的青瓦白墙大房子。院子里好似有人在演奏乐曲,似有若无地传出来,呜呜咽咽,悠悠扬扬,衬得四周愈加清幽。
嚯,这陶善品还真会享受呢!她暗暗嘀咕,走上前去叩了叩门,不多时,便有一个穿着天青衫子的小童探出头来。
“你是姓姚么?”那小孩儿看上去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一张口便问道。
“是啊!”姚织锦点点头,“借问一句,陶爷可在家?”
“你咋现在才来?我们爷都等你好久了,快进来!”小童不满地嘟囔一句,打开门将她让了进去。领着她在宅子里七弯八绕,踩着石板路来到一个小而雅致的院落中。
“陶爷在书房里,你直接进去好了。”小孩儿说完转身就走,姚织锦在后头急得直叫,他根本连理都不理。
这一屋子都是些什么人啊,古古怪怪,那陶善品该不会设下什么圈套了吧?一个大男人——虽然外表不太像——至于那么小气吗?
她走上前,拍了拍门板,不情不愿地叫道:“陶爷,我是玉馔斋的姚织锦,我来了。”
“进来吧!”里头传来娇滴滴地一声轻喝。
推开门,就见那陶善品今日穿着一件鲜亮的石榴红锦衫,立在窗台前侍弄一盆春菊,听见门响,他便回过头来,抿唇一笑道:“我算准了你今日会来,却不知竟这么晚。你这是对待一个长辈应有的态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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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织锦在心里学着他的样子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十分敷衍地冲他福了一福,道:“陶爷,您也知道我开着一间小饭馆,是脱不开身的,只能等忙过了才来,还请不要怪责才是。”
陶善品随便点了个头,放下手里的花剪,忽然飘飘荡荡地原地转了个圈,问道:“你瞧我今日这身如何?”
这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是应该说英气逼人好呢,还是干脆赞他美艳不可方物?
“嗯……挺、挺喜庆的。”姚织锦磕磕巴巴地道。
“哼,狗嘴吐不出象牙,我听说那姚江烈家也算润州大户,你既然是他侄女,总该认得几个字吧,连句夸赞的话都不会说?”陶善品十分不满地嗔了一句,接着道,“知道我今天叫你来干什么吗?”
“我……我不知道。”姚织锦轻易不敢瞎猜,只装可怜道,“陶爷,您看昨儿我都给你道过歉了,我就是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姑娘,您大人大量,就别为难我好不好?”
“屁话!”陶善品气得抖了三抖,“敢情儿你以为我找你来还是为了公报私仇,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小气?咱们之前的恩恩怨怨,在我这里已经翻篇儿了,你不用再想。我也懒得跟你啰嗦,昨天吃了你那猪肚汤,我觉得你还算是一个可造之材,你恐怕也瞧见了,我这儿满屋子全是与饮食有关的书籍,所以……你跪下叫师父吧!”
啥?陶善品原来真的是打算收她为徒?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哇!要是在从前,她肯定非乐疯了不可,但问题是,她好像已经拜过屠艳娘为师了吧?
姚织锦吭哧了两声,道:“陶爷,您愿意教我这个不成器的丫头,我真是欢喜得很,但昨天我也已经说了,已经拜过师。我师父对我很好,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如今虽然已不在我身边,但并未曾逐我出师门,我再另拜他人为师,这不太好吧?”
“啧,小小年纪,哪里来这些迂腐思想?你也知道我在这桐安城里是何等样人物,心心念念想拜我为师的人从城东头能排到城西头,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陶善品骂了一句,但脸上的表情却并不怎样凶恶,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师父并不是正经厨子,那么他是什么来头?”
“您真想知道?”
“别绕弯子,快说!”
“她……她是个老鸨……”
“你再说一次试试?!”
陶大爷差点没背过气去:“拜一个老鸨为师,你还真有出息啊,我看你就是要活活气死我!”
姚织锦嘟了嘟嘴,喉咙一阵发痒,咳嗽了两声道:“老鸨怎么了,只要她有本事,哪怕她是个要饭的,我也会拜她为师的。陶爷您锦衣玉食,自然不知生计艰难,我师父,她的经历也很坎坷的。”
“我不管那些个!”陶善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几年,我身子一直不好,很想寻一个聪明伶俐的人,将自己对食物的理解认识全都教给他,免得死后失传,看来看去,竟偏偏看上了你这个性子古怪、满嘴胡言乱语的小丫头!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那天在望月轩外我说的那番话,并不是针对所有女子,只是那‘弄雪阁’的老板娘,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故此一时怒火攻心,这才脱口而出。反正虚名的东西我也不甚在意,你愿意的,就叫我一声师父,否则,只称陶爷也使得。你过来,我问你,你想跟我学吗?”
姚织锦眨巴着亮闪闪的眼睛,眼前女里女气的陶善品瞬间变得慈祥起来。这可是如假包换的京城第一饕客啊,会吃的人必定对食物有独特的认识,若能得他随手点拨一二,厨艺必将收获质的飞跃哪!
她双颊和嘴唇都兴奋得一阵发红,使劲点头道:“我想,当然想了!陶爷,您真肯教我?”
“别让我翻来覆去说没用的话,还有,别对着我咳嗽!”陶善品皱着眉头,用手中锦帕擦了擦额头的细汗,道:“既这样,咱们也不用多说其他的了。你现在对做菜的感觉很好,只是基本功差了些,不努力打好根基,今后可够你受的。”
“这就要开始上课了?那咱们第一天学啥?”姚织锦满脸堆笑地问道。
陶善品高深莫测地一笑:“莫急,做厨子,要想学会做菜,先得学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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