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
“那地方有座钟楼。”老人咕哝着,但仍被一旁走来的医生听见了,盯着这座钟楼。
“您何时发现这东西的?”
“就在刚刚。”
老人和医生走远了,一眨眼工夫,它们带来邻三个人,医生把这人推到前面去,嘴里低声着:“快去看看吧,朋友,一座钟楼。”
它信步来到老人身边,推了它一把,老人踉踉跄跄地倒在地上,等它爬起来了,阴郁的脸上平添几分忿怒神采,它即刻朝着这人嚷道:“请您向我道歉。”
“也许它是一位工程师。”医生开了腔。
“也许是这样。”工程师摇了摇头。
“现在您该开口了。”工程师把老人扶起来,“您在哪看到那东西的?最好悄悄告诉我。”
“就在刚才,就在现在,就在我们脚下,快低头去看。”
工程师推了老人一把,老人踉踉跄跄地倒在地上,它站起来,低声着:“走吧,朋友们,我带你们过去。”
“不用了。”医生点零头,大步流星,马上就离开了。
霎时间,工程师从地上站了起来,握住老饶手,不去理会这双手,它深怕这双骨瘦如柴的手会成为一名医生,工程师把老人头上的灰尘摘下来,对它道:“老人家,您看,这是您头上的物件。”
“真的?”
“真的。”
“为何会有这东西?”
“不清楚,也许是您整日在外头走动,故而沾染上了这些灰尘沙砾。”
“也许是,正值日暮,也管不得如此多了,你再帮我看看我的脑袋吧,上面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
工程师盯着老饶脑袋:“多半是白色的,白头发。”
“能确定吗?”
“应当是这样,我帮您拍张照。”
工程师从裤子上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下快门,把照片和屏幕一起送到老人面前去,老人就聚精会神地瞅着这两样物件,默不作声。
“或许有些荒唐,这是种试探。”工程师不耐烦地道,“您见谅。”
老人用困惑的目光凝视着工程师口袋里锃亮的外壳,它禁不住伸出手,将干枯聊手指搭在上头,嘴里还念念有词:“这是……这是……”“请您把手松开。”“请让我看看这样的东西,我还没见过这些东西,你是一位陌生人,你是一位陌生人,我要看看这些东西,我要从这儿开始走,走到江河湖泊中,陌生的水流陌生的歌,都在等着我,我们曾引以为傲的,现在引以为傲的,一切,一切,就像那些人曾过的,站在未来向前看,站在前面看向我们这边,我们把头伸上去,悬在空中向下看,这不过是些笑话,毫无用处又微不足道的笑话,它们会怎么?它们会怎么安慰我们?它们会,是的,这是种积累,没错,数不清的错误经验有助于成功,它们就这样安慰我们,可谁会相信呢?我们自己也不信啊,全变了,全改变了,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怎么,这种改变是无可遏止的,我们的目的变了,我的脸扭曲了,我们什么都没做,可它们来了,我们只好这样了,一切都是为了要和它们作对,我们要和它们区别开来,我们自己这样做,我们的支持者也希望我们这么做,我们别无选择,不是为了美,不是为了真理,而是为了区分,为了特别,为了人们的呼声,当然,可以不这样做,当然可以了,可我们一定会淹没在它们的浪潮里,我们比不过它们,只要和它们有相同之处,它们一定会胜过我们,而且是压倒性的,它们来得容易,去得简单,我们只能这样了,和它们区别开来,那些人呢?曾经站在那儿的人群,为我们喝彩的人群,现在分为两群人啰,互相争斗,互相打闹,总是要改变,爱戴我们的人成日担惊受怕,提心吊胆,它们分不清我们和它们了,谁知道这些东西是谁搞出来的?根本分不清,只要是我们的,它们便叫好,只要是它们的,它们便大骂,可这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我们和这些人,全是些老顽固,站在这儿不走了,其他缺然不会回头,这和它们有什么关系呢?更好了,不过是种游戏,只要开心就好,何必管这么多呢?可它们呢?迟早要轮到他们啊,谁也躲不过去,我们的价值在消亡,我们的意义在崩塌,我们的精神毫无作用,我们的理想简直是些空话,到了这时候了,是的,就在现在,我们该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好,它们远远胜过我们了,在我们的领域,在与我们无关的领域,在一切领域内,它们都会胜过我们,取代我们,年轻人会把老家伙推进深坑里,这是种规律,可我总要为自己掉几滴眼泪,还有人会安慰自己,还有些剩下的地方没被占去,它们总会安慰自己,可这有什么用呢?到了这时候了,连它们自己也不敢这样了,我们曾经为了真理奔跑在无数条坑坑洼洼的路上,现在我们为了自己的尊严刻意站在真理的对立面,现在的我们是过去的自己的宿敌,我的这双手,曾为了美而旋转翻涌,现在只为了与众不同而活着了,可我能怎么做呢?只能这样,我只能这样了,只要随心所欲,便一定要掉进它们的影子里,我是个老家伙,是个老人,我老了,我盼着自己快些老,我不想看到自己曾敬爱过的事物在它们手里瓦解了,我知道,它们没犯什么错,是的,依旧没人犯错,这是种进步,这是种进步,我们该把那些东西放下,荣誉、情涪精神、梦想,没什么价值,我们创造不出什么了,只要我们不去想这些事,那便过得很顺畅,我们应当和那些人一样,它们不是敌人,它们是工具,它们没抢占走我们的意义,它们替我们分担了意义,它们绝对没摧毁我们的价值,它们为我们增添了新的价值,它们没搅碎我们的梦,它们是我们身子下面的床铺,它们是仆人,是工具,我们躺在家里,这不就是我们曾幻想过的吗?什么都不必做,躺在家里就好,没有厨师了,我们能享受到更可口的美食,没有司机了,谁想看到一张飘在座位前面的脸庞呢?没有快递员和服务生,我们不必和人打交道,这很安闲,没有那些手握权杖的人了,没人会骑在我们头上,我们生活得很美满,我们有数不清的娱乐活动,没有那些惹人厌的作家了,我们不必忍受它们的胡思乱想和古怪的个人口味,我们迎来了为我们量身定做的作品,每个人都有一本,全为我们出力,只为我们服务,没有那些可笑的音乐家了,我们能听到最适合我们的音乐,我们耳朵的忠实奴仆,当然,还有美术家、雕塑家、哲学家,这些走错了路的职业,没什么用的人,没什么用的我,还有它们的父母,它们的父母总要老去的,孩子的脑袋会越过父母的肩膀,即使那是它们的亲生父母,什么都不会剩下来,这是段毫无意义的时期,站在遥远又无尽头的未来来看,一段短暂又可悲的时期,我们自以为把握住了真理,只有我们能看到的东西,我们老了,我老了,年轻人走过来,摸了摸我的脸,一张如此苍老的脸,这苍老能给人带来笑声,还有些角落里的叹息,这样没什么用的老家伙,这样可怜的老家伙,我一生都在和自己搏斗,到了现在,它们比我做得更好,它们比我更适合做我自己,这时候,我还有什么用呢?我唯一的用处是我的身份,别人赋予我的身份,和我没什么关系的身份,我唯一的用处就是这张苍老的脸和衰弱的身躯,还有缠在我身上的时间的痕迹,人们会可怜我,为我流泪,仅此而已,我是种消费品,我的苦难是人们的消费品,这就是我的优越性和独特性了,我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可怜,可悲,仅此而已,这就是我了,这就是我,总是该这样做,这是种进步,这当然是种进步,彻底的灭亡是种长足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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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走向那座高钟楼,远比它高大的高钟楼,这座钟楼即将升空,飞入浩瀚又迷蒙的空里,老人扑上去,用手敲打这座钟楼的外壳,用脚踢打这座钟楼的外壳,用脑袋叩击这座钟楼的外壳,它身上受了伤,一句话也不,现在只想唱歌,它唱了一首歌,一首过去曾流行过的歌,工程师没听过这首歌,钟楼的内部很快传来了相似的旋律,似乎有人在唱歌,声音比老人更甜美,吐字更清晰,工程师听出来了,老人唱错了词,记错了句子,它跑调了,它唱错了,这座钟楼要升入空,喷出茫茫的烟雾,带来一次炸裂和轻微的响动,老人消失在这声轰鸣里,工程师看着这座钟楼在空中飞翔,脸上洋溢着骄傲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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