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字路口
说话间人一下全散了,小会议室静了下来,可陆征铭希望谈话能快点儿结束,于是颇有战略地刻意不坐,但吕所长非常沉得住气,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念想:
“坐,征铭,别站着。”
这架势必是有一番说辞了,陆征铭稍一琢磨还是坐回了方凳。
“西南那个项目的发掘报告写得怎么样了?”吕所长先说眼前的,很符合他务实的性格特点。
“差不多了,我想年前给出版社送去。”
吕所长听了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话风一转,叹了口气道:
“你知道吗?周一童研究员过来找我要人来了,说他们内蒙那边明年缺个副领队。”话说一半,吕所长站了起来,从这会议室的书架上抽出一本自印的资料过来,放在陆征铭面前。
陆征铭看了下封皮,连翻都没翻,吕所长看在眼里也没有发作。
“我就跟他说,老童啊,你说你跑来这么狮子大开口,我也不能大变活人吧,你那项目,除了你自己你说谁接得住,这样,你也别难为我,但凡你能找得出这个人来,我立马把他派给你。”
陆征铭听得心里顿时一咯噔,表情瞬间复杂了起来。
“这怕是不好找吧。”陆征铭一脸无奈。
“是啊,所以他琢磨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合适的人来,但你想,童老的面子还是得给的,他说回去考虑考虑,我估计年底前他一定能提出个人选来,我这儿也只能答应,还能有什么办法。”
“童研究员那分期不是一般的偏,找谁去接这副领队的活儿都是个麻烦。”陆征铭终于说了句心里想说的。
“唉,可不是,那边的条件就不说了,去了只能跟村民挤炕头,外头连个旱厕都没有!再者别的项目是看不完的资料,他们可好,可靠的史学材料加一起不超过十本,其他的都是国外的,不说他们胡说八道吧,拿来做佐证心都能提到嗓子眼儿。”
“关键是这些年下来,也只有些蛛丝马迹,和同期的发掘项目比这个的情况实在很不乐观,我觉得他们缺人是个长期的问题,很难根治,光咱们所因为童研究员这个项目这几年走了怕是有四五个人了吧,都是觉得推了不干抹不开面子,最后干脆调动工作。”
陆征铭这话已经意有所指,吕所长只好尴尬地笑了笑,终于不再兜圈子把话题带回到刚才的会议议题上来。
“唉,所里这点儿事!对了,刚才说的文物局这事你怎么看?”吕所长恰如其分地保持着和颜悦色,表情里看不出半分破绽。
其实关于这事陆征铭觉得罗山临走前的耳语并不是信口胡说,可他跟所长聊了这么半天还没被绕糊涂,所以在所长的目光里快速把前后几件事连起来思量了一番。
“关于这个修复项目我觉得文物局那边表述得不够明确,还需要他们做进一步的说明,这都不是出不出外勤或者给多少补助的问题。”
吕所长一听这话立刻就笑了,站起身拍了拍陆征铭感叹道:
“刚这一屋子人,就你听出了点名堂。”
“……”
陆征铭本无意在所长面前露脸,也不打算私下里抢了谁的好处,吕所长突然的夸赞让他多少有点懊悔自己到底还是说得有点多了。
吕所长说着走到窗台前,拎起暖瓶给茶杯加满了水,然后走回桌边坐了下来。
“文物局是干什么的?首先是管文物的,咱们的工作重点是发掘,结果他们倒跑来找我要人修东西。”
“确实,像咱们的修复工作多是在现场,只是对文物的形态进行初步恢复,目的是为了后期的科研,这和他们那种走展览的修复工作差别还是挺大的。”
“你说的没错,但你想文物局会想不到这些吗?”
“那您的意思是……”
“他们准是遇到了大麻烦,或者说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眼下实在是没办法了,所以即便明白咱们所未必能帮上忙也还是登门求告,你不信,他们这会儿还在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呢。”
“他们其实可以和高校合作,实在没办法从下面的地方所或者研究院借人也不是不可以,这样怎么说都更加对口,可以避免借来无用的麻烦,只不过动静大了点儿,毕竟跨省借人,有点劳民伤财。”说到这里陆征铭突然脑子里跳出一件事来,便赶忙又问“不知道他们这个修复项目是个什么级别的?”
说到底,陆征铭也好奇这官架子十足的文物局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亲自差人过来求告不说,脾气仿佛也一下子偃旗息鼓。
说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有点摸不准这会儿到底是吕所长在顾左右而言他还是文物局故意三缄其口。
但不管怎么说陆征铭这一问恰好撞在了吕所长的思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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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级别自然低不了,这种情况的相关要求你也清楚。”吕所长把不方便在会上透露的内容倒出来了一点儿,多余的意思陆征铭自己体会。
“……”陆征铭听得愣住了。
“具体的情况他们来人说得很含混,意思是有人就借给他们,等去了会做详细说明,他们这工作干得倒是挺有里有面的,就是一点不为咱们的动员工作考虑,所以我想……”说着,吕所长略往陆征铭跟前偏了下头,在空荡荡的会议室压低了声音交代道:“有时间今明两天你去一趟文物局,他们那边你比较熟,想办法把有关的情况落实一下……”
“落实”是一个含义范围可以很广的词,陆征铭当然明白所长其中的意思,不过出了小会议室他并没有立刻给文物局的熟人去电话,而是跟撞见的罗山打了个招呼后匆匆离开考古研究所。
说起来,陆征铭自打研究生毕业后进考古所也有三四年了,而在八十年代中期那会儿全国考古工作已经基本全面恢复,之前大量积压的发掘工作几乎一下子都提上了各地考古所或考古办公室的工作日程,可像他这样的专业人才却少之又少,尤其他这种条件的更是凤毛麟角,再加上他形象好,脑子灵活,办事稳妥,吕所长当年自打把他要了来就刻意留在身边培养,那些重大的发掘项目能带上他的从没落下,有要紧的大事也安排他去负责处理,所里上下都有分工、分期和职责要求,唯有陆征铭几乎是业务行政一把抓,自己一间办公室,忙得在那个什么都要慢半拍的年代独特地仿佛一个异类。
可惜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只不过在一切转机到来之前他只能尽力把眼前的事处理好,一则这样不违反他做人的原则,二来所长与他还有知遇之恩,忘恩负义在他这个年纪还是很难接受的。
但今天下午的这番长谈让陆征铭的心里如同堵了一块石头,既觉得憋闷又觉得沉重,要知道吕所长这人一般没有废话,陆征铭太了解这位老领导了,然而正因为清楚所以才觉得事情滚烫而棘手……
不过今天他本有件自己的事情,因为开会已经晚了,幸好所长让他去文物局,这下倒也省了请假和解释的麻烦。
冬至后的天光仍然很短,下午开完会出来外面的阳光已经黯淡下去一半,灰蒙蒙的天配着寒风特别有凛冬之感。
陆征铭此时稍感焦急,可也顾不得冷风刺骨,看见一辆电车过来便赶忙上了车。
公交车永远都是不赶路的,区区内城的五站地足足晃了有二十分钟。
陆征铭一下车就撞见正在车站焦急等待的魏执安。
“征铭,怎么才到?都开始了。”
陆征铭赶忙道歉解释,两人边走边谈,过了一个十字路口后左转进了路边的一个单位,这单位的门脸不算大,可灰色门柱上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那牌子上写着:×××发展研究中心。
魏执安三年前从A市某重点高校博士毕业后就进了这里工作,他与陆征铭同校同系,是陆征铭正儿八经的师兄。
那个年月研究生少,博士更少,几届下来也积攒不了多少人,所以像他们这样的关系都极好,再加上还是同门,更是如手足一般。
年底这单位的文化口有意吸纳一批高学历人才为下一个十年做人才储备,听到风声的魏执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这位仪表堂堂才华出众的学弟,便立马向领导做了推荐,今天恰巧时机成熟,他便约了陆征铭过来面谈。
当然被召集过来的不只陆征铭一个人,在一间十分敞亮的办公室里坐了约四五个类似他这种情况的年轻知识分子,所谓的面谈全程十分轻松,大家基本上没什么拘束的,虽然不至于对非常畅所欲言,但也确实没什么保留,坦诚是这里特别吸引人的一种气氛,不过即便如此,陆征铭的性格导致他不可能对什么都会发表看法或表达态度,在来的几个人里面数他听得多说得少,魏执安以前觉得陆征铭这个特点是优势,可今天却着实替他捏了把汗,但谁承想这倒最后成全了他,两个小时的“座谈”,结果第一个敲定的就是陆征铭。
不过这消息放出来是之后的事了,魏执安那天等面谈结束也就该下班了,便和陆征铭一起出来,言谈间还有些忧心,倒是陆征铭看得很开,觉得命运已算眷顾自己,成与否都没问题。
可这超然的态度说服不了进取心极强的魏执安,他先是一把拉住非要回去的陆征铭,然后去值班室连打了两个电话,出来一脸喜气道:
“走,我带你去见个人。”
“谁?”
“去了就知道了。”说完,魏执安刻意审视了下陆征铭,感觉没什么问题,便拉着他上了一辆部里的公车,一阵风地往西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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