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两套逻辑
这天叶筱曼再见到陆征铭时已经是傍晚了，她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和平时一样，也不一样。
一样的是他仍是准点下班回来。
不一样的是这天的晚饭多少带着点奇怪。
她认识陆征铭没多久，但陆征铭这人的特点是相处几天就能看得出来的，比如理性啊克制啊，挺显而易见的，至于待人接物也温和可亲，虽然平时话有点少还有点淡漠，但相比那时很多的知识分子，他已经很接地气了，甚至有一种超越了他身份的务实，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浮躁。
当然，这样的人在日常生活上肯定比较节制，吃穿用度方方面面都有体现。
可这天他打回来的晚饭明显有悖于往常，就说那两只铝饭盒吧，装了满满的四个菜不说，他还一块儿拎回来一只保温桶，里面是熬煮得很浓郁的八宝粥，主食也从之前即便说是新蒸却仍很硬的馒头变成了雪白松软的本地豆包。
“是因为要过节了吗？这么丰盛。”叶筱曼看着陆征铭把饭盒打开，盛了碗粥放到自己面前。
“所里食堂就这样，老赶不上趟，腊八过了才想起来没给大家煮腊八粥，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哪天吃都一样，这粥是不甜的，吃得惯吗？”虽这么说，陆征铭还是转身要去柜子里拿糖瓶子。
“不用，我不爱吃甜。”叶筱曼立马拦住他，但脸上却挂着甜甜的笑。
因为用了保温桶，粥还是微烫的，叶筱曼很幸福地拿着勺子一点点吃着，边吃边和陆征铭闲聊，一点不介意这人今天异常的沉默：
“下午我没给你丢脸吧？”叶筱曼这时还在惦记见所长的事，看陆征铭这么上心地打了这些吃的回来，觉得结果应该挺好的。
陆征铭想了想有点言不由衷：“没有，还不错。”
这说法果如叶筱曼预料，她刚还有点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拿起一只豆包开心地咬了一口：
“看你不说话冷着脸还以为是我表现不佳呢。”
“你进去那么长时间所长都跟你谈什么了？”陆征铭现在不想多谈谈话结果，就把话题往他介意的方向上引。
“没什么特别，基本情况那些，都是你们所长在问，不过他问题可真多，开始我真有点紧张。”
“都答得上来吗？”
说到这儿叶筱曼放下筷子，一脸俏皮地浅笑道：“其实，他后来问的那些我都知道，不过我怕我说多了反而不好，有几个问题就说没听懂，跟他讲我的普通话不好，A市口音有点儿不习惯。”
“？”陆征铭听了一愣，然后心里不免有些火起，但他还是忍住了又问：
“什么问题？”
“他问我知不知道有一种唐朝的团花纹样，上面有满幅的‘狮子舞’，名字清不清楚，还有就是一些纹饰之类的，举了一串例子，问我是不是见过，知不知道它们的说法和历史，另外就是那些多得数不清的丝织物品类什么的，我觉得不好冷场就只提了锦和绢，其他的像绞、娣、增、染缬这种太偏的就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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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说？”这下陆征铭明显有点憋不住了，话里的火气重了起来，叶筱曼不防，愣了几秒，然后敛净脸上的笑容也有点不高兴了：
“一个‘夹缬’都让你神经紧张得不得了，我要是告诉你们所长那些独窠文绫还有对禽、对兽和联珠什么的我都了如指掌，那他会怎么想？！”
“可见他这样的领导，你不能有本事还藏着！这就像，这就像你去参加考试，明明一眼望去全都会，却非要漏做几道题，这应该吗？这种时候你不就是应该全力以赴？这等于是面试，不是跟警察周旋反侦缉！”陆征铭气急攻心，筷子都放下了。
“……”叶筱曼也被话堵到这儿，一时脑子转不过来，结结巴巴辩解道：
“那你也没在我进去之前嘱咐我应该怎么做！这样的情况我也拿不准，再说你们所长也没把他的目的说清楚，我记得以前蒋老师常告诫我们，遇事没有把握千万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事做得太绝，我觉得我这么做没什么错！”
“可这是关乎你命运前途的大事，你只需要倾尽全力！其他都不在你的考虑范围，要是你在里面跟所长说多了，我自然有办法帮你圆回来，你懂不懂！”
“我不懂！我只记得‘夹缬’让你我很不开心，而且你每时每刻无时无刻不在怀疑我提防我，现在你说我在你们所长跟前表现过头了你会想办法，我都不知道我究竟应该相信什么！”
“我怀疑你？我怀疑你还把你带来，让你参加这边的修复工作？叶筱曼，你能不能有点理智？能不能把对事情的关注放在别人的行为上？说什么怎么说要是真那么重要的话，这世界上就没有难事和矛盾了，大家动动嘴皮子就可以了！”
“你，你干吗那么凶啊！我说的也是事实啊！你那天明明因为‘夹缬’非常紧张，还特别生气，我要说出实情你又不肯，现在我去见你们所长第一个考虑并不是我自己，我一个中专生注定是进不了你们这样的研究所的，我想到更多的是不给你增添麻烦！而且我觉得自己进不进文物局的工作组并不重要，即便能参加干完了自然也就回老家了，可你是要长久在这里工作下去的，何必因为我受影响！那要照你这么说，我，我这也是瞎操心！”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叶筱曼几乎是愤然起身，她扫了眼房间，从衣柜旁的方凳上拿起她的旅行袋，然后快速在屋里找到自己的日用和衣物，一件件丢进包里，最后拉开衣柜把放在里面折得四平八稳的一摞衣服抱出来放在床上，气得哽咽道：
“这是你所有需要缝补的衣服，我都弄好了，可能因为针线什么的不齐全，活儿有点粗，希望你别介意，但不管怎么说，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回馈你的方式，至于来的路上借你的钱，我回去以后再寄给你。”
叶筱曼这一套动作和说辞实在来得太快了，陆征铭前后两套逻辑倒换起来着实有点儿慢，刚想明白要出言阻拦，叶筱曼已经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拎着旅行袋往外走，拉开门的瞬间低头稍显不舍：
“杜梅家里是铁路上的，就不用你送了，这房间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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