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比金子还诱人!
四块丝织品残片,四只玻璃盒子,玻璃干净清透,连层灰尘都没有,所以那些残片就像没穿衣服一样,在人造光和自然光的双重加持下,充分暴露着它们的经纬,也充分暴露着它们的残破,还有那深深浅浅将近糊成一团的色调……
这样的东西至少历经千年,按说谁对它们都没有感情,就是说再破也是过去的事,老祖宗的事,跟现在何干!跟你我何干!
但就是有人会为这些落泪,为它们现如今的模样肝肠寸断。
就比如,发掘之初的考古人员,他们是如捧着新生儿一般将这些瑰宝请出了棺椁,然后便眼看着它们几乎在出土的瞬间先是失了颜色,然后失了质地,接着变做脆硬,氧化,昏暗……,那速度比人咽气后的尸斑都来得疯狂,而且你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除了叹气,别无他法!
只可惜这种伤痛只有陆征铭和罗山实实在在经历过,其他人哪能有这样的感喟,就连临时参与进来的丁工程师也只有一点叹息,这帮被叫来的绣工们心里其实更多的是茫然和不解,最后听懂了讲解才感到紧张和绝望。
姓谢的和姓黄的有点吓呆在桌子边,颇有种被人打了一闷棍还不知道棒子打哪儿落下来的愕然,其他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罗山喝止了两三遍,效果都不佳,正待发作,这其中有几个磨磨唧唧走了过来,直接跟陆征铭讨饶:
“陆主任,这个看不懂,肯定做不了,太难为人了,还有别的能选吗?”
丁工程师好脾气,马上出言安抚:“文物是这个样子的,你们好运气,看得到真品!不过确实旧了点,但图还是能看得清的吧,这可是我和陆主任还有关科长一块儿商议的,已经考虑了你们的情况。所以啊,你们先不要怕,临下来再说,等回去再琢磨,不急于一时,像团窠,哪怕做一个都可以,也不必成幅,好几天时间,肯定够的。”
这话让过来的更是为难,反倒喜欢点火扇风的姓谢的竟忍住了,一直在桌边按兵不动,只想看这下陆征铭会怎么说。
“大家尽量吧,桌上有准备好的纸笔,如果真是临也临不下来那就不勉强了,不过今天还要辛苦等一等,明天再来我这儿盖章办手续。”陆征铭十分平静地开始“撵人”,这几个彻底傻了眼,心也凉了一大截,一时间全部偃旗息鼓,回长桌跟前找纸笔去了。
当然,这东西何止难为了这些人,莉莉也瞅着桌上的玻璃盒子欲哭无泪,本就有点平凡的小脸上一对眉毛简直要下拉成个“八”字,只差嘴角也跟着一块儿掉地上。
张蔷算是一群人里最平静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不过她那颗心跟在冰窟窿里似的,转眼间就一丝热气儿也没了。
只有叶筱曼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震怒,最后勉强归于平静,细看比孙猴子的一个筋斗还热闹,可惜在场的一个读得懂的都没有,包括满腹心事的陆征铭。
其实事实确如丁工程师所言,这次所选的纹样都是唐前的,图的就是图形丰富而构图简单,四块料子四种经典图案:团窠、联珠、汉字和细密云气。
难是不算难的,但换个角度这件事就很难评:
懂的顶多觉得有点麻烦,而不懂的大概连个边都摸不到。
可不管来人有多少种心境,又有多少怨气,下午的临图是都逃不掉的,而且虽说给的是轻薄透亮的薄棉纸,还配了红蓝两色的彩铅,这图还是难描难画。因为文物只可暂时出库,封存中仍不可取出,可隔着玻璃又什么都看不到,于是各人只好瞪圆眼珠,使出自己浑身解数,拿出那或好或坏的画技硬着头皮在那里勉强描摹……
幸好,罗山早料到这出,特意备了一大叠纸张和一整把彩笔,由着这帮人涂鸦不成拿东西撒气,沉住气等她们在那里手脚并用消磨时光。
果然,一个多小时过去,只有反向坐在对面的叶筱曼刚开始动了会儿笔就仿佛结束了,而长桌前其他那些人始终没有抬脑袋的,都在拼了命的跟自己的笨拙手笔做着顽强的斗争,可真走近了一眼扫过去,除了惨不忍睹,实在没有更好的词汇可以形容。
罗山看完直撇嘴,凑到陆征铭耳朵边,低声道:
“现在就发配了吧,这能要吗?”
确实,到了这时,别说陆征铭了,丁工程师此刻也没了圆场的好话,只能看着桌前的这些人在无奈中叹气。
就这样,一群人磨磨蹭蹭耗到吃晚饭的时候才终于放弃。
接下来的等绣件的时间是一周,那会儿还没有双休,所以准确来说是整整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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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局里的自然在这期间不准出大门,而叶筱曼、莉莉和张蔷回浅草胡同也被要求不可外出。
这事对张蔷来说最没什么,她这人性子懒,年龄又大,乐得在屋里,再加上局里派人去给浅草胡同装了炉子,她更是毫无怨言,被关十天都不会去抗议。
可对于莉莉和叶筱曼来说就不一样了。
当然,这里面莉莉的定力到底要好得多,毕竟她绣工不行,图画得更不行,这活儿丢给她已经约等于关了禁闭,门上的锁其实形同虚设。
而叶筱曼就不一样了,先不说这活儿的难易,光这事带给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就足以令她坐卧不安。
但叶筱曼自有她消化的方法,至少在最初的两三天里她还能管得住自己。
所以,这接下来的一周虽说老天爷无比配合的一直给A市晴朗无云的好天气,可叶筱曼就是窝在房间里台灯底下,疯了般看她的英文版的《飘》,跟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罗山一天三趟往这里跑也坚决不出去打个招呼。
可莉莉哪能跟她比,那时也不清楚她的本事有多大,还是一个人如困兽般憋了两日去努力重新构图画纹样,但反反复复的失败实在太过折磨人,以至于觉得颜色这事简直比天边还远,终于这天让压力搞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这才去敲了叶筱曼的门。
不过最初莉莉对交绣件这事的理解还停留在各琢磨各的,不好互相商量,不然定了谁撵了谁,最后说不清楚,但等她推开叶筱曼的房门才恍然意识到可能她把这事看得过分严重了。
这不,叶筱曼的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除了几本书和字典,就是行李袋和两件挂在衣帽钩上的衣服,其余什么也没有,更别提针线和绷子了。
“你干嘛呢?不打算交啦!”莉莉来到小书桌边,扯了只方凳过来坐下,身后的小炉子正热烘烘的,炉子上放着铝饭盒,里面的饭菜好像没动过。
“还早呢,急什么!”叶筱曼慢条斯理地应承着,眼睛根本没从书上挪开,那厚厚的半册小说已看了快半本。
“针线不急,你图呢?我看看你挑了哪幅?”莉莉说着开始在她桌上翻找。
“找什么?我这没图。”叶筱曼配合地抱起她的大部头,告诉莉莉别白费功夫。
“啊!我那天明明见你画了呀,你少骗我!快,拿出来,给我看看,这两天这图搞得我吃不下睡不着的,头发都要掉光了。”莉莉哭丧着脸跟叶筱曼唠叨着。
叶筱曼这才放下书,抬眼看了看莉莉,反倒疑惑道:
“四块料子,你随便捡一块画两笔不就行了,那都是唐前的,不难啊,又不是工笔,一时半会描不出来。”
“还工笔!你快给我留条活路吧,别啰嗦了,你既然说得这么简单,那肯定画得没问题了,来来来,借我看看,要是好,我就跟你交一个图样。”莉莉经过上回考核的事也不再跟叶筱曼躲躲藏藏了,有什么都放在桌面上说。
“我真没有,当时我就随便画了两笔,找了找感觉,算了算大小,全在六楼修复室,根本没带回来。”
莉莉听到这儿,一张脸简直要拧出水来,然后气得把今天最后一版线稿往桌上一丢:“叶筱曼,你是故意气我呢吧!”
叶筱曼看她真有点动气了,也不解释了,把小书桌上的三只抽屉全拉开,还有衣服口袋,书本里面,全翻出来给她瞧。
莉莉不可思议地看了一遍,郁闷道:“好吧,那你还在这儿看闲书,赶紧补线稿吧,不然你拿什么绣。”
“那东西不需要稿子,倒是配色有点为难,有空我都在想这个。”叶筱曼丢了书,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道。
“我没稿子没法儿下针,颜色也是没头绪呢。”说着莉莉又在叹气。
这时久为这次考核和提交绣品为难的叶筱曼看着莉莉突然似乎开了窍,身子往前伏在桌上,拿过来莉莉的线稿图看了看,想了那么一会儿,然后转头看向莉莉道:
“这样吧,图我来画,绣就交给你了,咱俩也别一个稿子,容易被抓现行,我把四个稿子全做出来,任你挑,但就一条……”
叶筱曼的主意这会儿简直比金子还诱人,莉莉一听眼珠都瞪大了,一把握住她那纤细的手腕:
“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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