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9.火车的呜呜呜
娱乐圈的边缘艺术家正文卷399.火车的呜呜呜演出结束后,文工团的演员都回到了团里的客车上,队长在挨个点名。
叫到崔明亮的时候没人应,崔明亮穿着厚厚的大棉袄最后一个上车了。
来迟了自然免不了被队长一顿说,不过崔明亮也不害怕。
队长抽着烟看着崔明亮这个刺头,不悦地说道:“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这么多人等你一个,有点集体主义精神吗。”
崔明亮看着他说道:“你少扣帽子啊,迟到一会咋啦,我又没耽误演出。”
“没耽误演出,你以为伱演的多好啊。”
崔明亮不服气地说道:“你演的咋样我就演的咋样。”
“你演的什么啊,火车叫你那是火车叫?”
“我又没坐过火车,我在知道火车咋叫。”崔明亮说着上了车坐到座位上,丝毫没在意队长的指责。
队长不耐烦地把烟头丢掉说道:“没坐过火车,没吃过猪肉你还没见过猪跑啊。”
崔明亮把手揣进衣袖里不服气地说道:“我见过猪哼哼。”
车里顿时都笑了起来,队长又说了两句就让开车了,车子启动了,车厢里的灯也灭了。
车子缓慢的朝前行驶,但是车里的年轻演员们都欢闹起来学着电影里的火车汽笛声,歌声穿过黑暗飘向远方。
十多分钟后,陈立安站在路边跺着脚,这冬天可真够冷的,呼气成雾。
贾章科看着抽烟的陈立安说道:“等会回去好好泡个脚,这天不比京城暖和。”
陈立安哆哆嗦嗦地把烟头丢了,看着贾章科说道:“你这电影隐喻太多了,台词我就不说了时代特色,刚刚又是关灯又是唱歌的,谁家大半夜开车关车厢灯啊,怕人撞不上来是吧。”
贾章科语塞,支吾半天才说道:“我总不能说的太直接吧。”
陈立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说着玩,你是导演,电影需要艺术加工嘛。”
陈立安说完就哆哆嗦嗦地上车了,把手揣进袖子里就一直没拿出来,一直到了县城回了旅馆才感觉暖和起来。
小旅馆的条件的确差了些,陈立安一边泡脚一边打着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的闺女叫爸爸,心里顿时暖和多了,咱有三件小棉袄呢,一点也不怕冷。
第二天一大早,陈立安又正常去拍戏了,甭管戏里的台词有多少时代残留的词,陈立安依旧说的起劲。
七九年本身不就这样嘛,那些人都说习惯了,而且绝大部分人其实都不理解自己说的词是什么意思,反正说事的总喜欢把那些词说出来。
权威嘛,崔明亮老子教训崔明亮的时候就总喜欢说,崔明亮也学着说回去。
暖和屋子里,崔明亮穿着二棉裤喝着茶催促母亲做裤子做快一点,被母亲说了几句,又去听父亲和弟弟的聊天去了。
没多一会母亲拿着两条裤子出来了,崔明亮和弟弟一人一条,是最时兴的喇叭裤。
弟弟拿过裤子很轻松的就穿上了,但是崔明亮的裤子小了,套的很费劲。
最后好不容易穿上了,也紧绷绷的。
汾阳的雪很大,地上的积雪还很厚,崔明亮站在院子的雪地里被父亲说了几句,然后就去县里的电影院了。
电影院那条街也破破的,广播里还放着歌,广场边上的墙面上还有隐约可见的标语。
崔明亮和好朋友张军一起来了,尹瑞娟和钟萍都在等着呢。
钟萍是张军的对象,也是他们这群人中最早穿上喇叭裤的,钟萍看着崔明亮不合身的裤子,好奇地问了一句。
张军主动解围说和自己的喇叭裤一样,崔明亮也笑着说自己这是和先进学习嘛。
年轻人说笑了几句,尹瑞娟就说电影票没买呢,让崔明亮去买票。
崔明亮喜欢尹瑞娟,笑着就去了。
电影院里放的外国电影流浪者,黑漆漆的电影院里,银幕上亮的很。
陈立安拽了一下自己的喇叭裤,抽着烟看着贾章科问道:“你小时候真看过这个片子?还是随便找的?”
“看过,这还是我在文化局找到的胶卷。”贾章科说道。
黑暗中陈立安抽着烟看着大银幕,感觉到了贾章科对这部电影的认真,从场景到道具甚至每一句台词都是精心考证过的。
后面的戏份就是没买到票被抓了,崔明亮和尹瑞娟没被抓,两个人在雪地里散步,来到窑洞下面说着彼此的心事。
尹瑞娟被父亲安排了相亲,对象是个大学生还是牙医。
崔明亮抽着烟来回踱步,吸着鼻子重复地说道:“大学生好,牙医好。”
文工团看似挺好的,但是尹瑞娟的警察父亲瞧不上,觉得崔明亮就是街头混混。
这段感情好像被忽然画上了逗号。
这段戏份拍完,剧组就停了,贾章科要等雪化了才拍后面的,按照他的计划,一直要拍到四月份。
陈立安也挺无奈的,导演较真那就只能等着了。
剧组休息的时候陈立安也没闲着,骑着个二八杠自行车,整个汾阳到处溜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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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达完就回旅馆和贾章科他们聊电影顺便喝点酒,汾阳的小吃很多,陈立安这段时间是尝了个遍。
一点都不像来拍戏的,倒像是来体验生活的,整个人放松的不行。
剧组不少人对陈立安的行为还挺好奇,赵韬就跑过来问他到处溜达干嘛。
陈立安当时坐在自行车上,看着赵韬只说了一句话,说完就骑着车去吃隔壁街的麻酱凉皮了。
“马上都二十一世纪了,这里还有好多崔明亮呢,都在等待通往外面世界的火车,他们的站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
赵韬看着陈立安的背影,对他说的话还挺能共情的,演的是二十年前的年轻人,但是二十年后这些人不还是有吗。
时代发展很快,但是又很慢,慢到有些人都过完半生了,还没等到属于他们的火车。
能走出的人都不容易,也都不愿意回来,回来也是格格不入的。
雪化了之后,剧组又正常拍戏了。
天气暖和了,很多事情也变了,张军去深城看姑妈,又回来了,还带回来很多时髦的玩意。
蛤蟆镜和大收音机。
一群年轻人在破旧的屋子里听着歌学着大城市的人跳舞。
崔明亮不会跳舞,闭着眼睛别扭的扭动着身体,像是在打拳一样,两只手来回的摆。
没人会说他的跳的不好看,大家跳的多不好看,谁也不知道这个舞怎么跳。
就像崔明亮说自己没坐过火车,不会火车叫一样。
陈立安拍这段戏的时候总能想到自己,他也追过时髦,留过长发唱过摇滚,但是这些时兴玩意到底是什么他其实也不知道。
摇滚是个啥,陈立安那个时候不知道,霹雳舞又是个啥,崔明亮也不知道。
管他是个啥!
只是在追求外面的世界而已,就像是站在井底的青蛙看到有人在井口跳舞,跟着蹦跶了几下,跳的是啥根本不重要。
只是在蹦跶的时候觉得自己和时代接轨了,距离外面的世界近了。
整部电影的前半部都是这个基调,四个年轻人的爱恨纠缠和琐碎小事中处处透露着时代冲击下的悲哀。
文工团的编制被取消了,被私人承包了。
尹瑞娟放弃了梦想,进了税务局,每天穿着制服骑着车在大街小巷上穿行。
张军把钟萍的肚子搞大了,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他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他不想结婚,带着钟萍把孩子流了。
文工团没了补助要出去走穴赚钱,崔明亮很兴奋没有离开文工团,他要继续做文艺工作者,要追求梦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但是文工团去的第一站是乡下,第二站是煤矿,没有走到大城市,崔明亮心里失望极了。
但是在路上的时候,崔明亮看到铁路了,他兴奋的跳下车,朝着铁路跑去,团里的年轻人也跟着跑过去。
只是他们还是没追上开过去的火车,只看到火车的背影,一列黑漆漆的拉着煤矿的车开向了外面的大城市。
崔明亮站在铁道旁看着火车离去的背影,就那么站着看着它开走了。
拍完这些戏的时候,陈立安沉默了好久,他明白了贾章科对自己的家乡感情。
时代发展的洪流就像这列火车一样和这里的年轻人擦肩而过,能离开的只有时代发展需要的煤矿。
陈立安站在山坡上抽了很久的烟,他赶上了时代的红利,但是很多人没赶上。
红利的背后也有很多看不见的悲哀,无论第六代导演被骂成什么样子,但是总归是他们让更多人看到了这些创伤。
不管陈立安心里怎么想,戏还是要拍的。
文工团这种被时代淘汰的产物很快就失去了市场,没有人请他们表演了,就算在路边表演也没有人为此停留多看一眼。
崔明亮回到汾阳后仿佛认清了现实,不再期待那个属于自己的站台了。
他和尹瑞娟相遇,都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走了,他们结婚了,还有了孩子。
电影最后的一幕在崔明亮的家里,他躺在椅子上睡着了,尹瑞娟抱着孩子站在水壶前逗着孩子玩。
被烧开的水壶呜呜呜的叫着,就像是火车的鸣笛声,但是没人会为此激动和兴奋了。
崔明亮躺在椅子上疲惫地睡着,尹瑞娟眼里只有孩子。
他们的站台到最后也没有出现,能让他们上车的火车最后也没出现。
拍完所有的戏份后,陈立安和贾章科喝了一夜的酒。
最后在酒精的麻痹下,忘记了这一切,坐着上百万的大奔离开了汾阳。
陈立安有自己的站台,也有属于自己的火车,火车上还有很多人,他不会在一个地方停下脚步的。
哪怕车窗外的景色触目惊心,但是最后的终点会是绚烂夺目的。
汾阳的火车会在十二年后出现,这里的年轻人会坐上火车,听着火车的鸣笛驶向自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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