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俯仰无愧于天地
辽阔的空下,铁瓦铺盖,红砖砌成的高大建筑上,将衬衫、短裤、棉拖完美混搭的邋遢中年哈着气,身上散着无尽暮气,就像是一个失去了精神支柱的老人。
他揉了揉困顿的眼睛,俯瞰着摩肩接踵,充斥着各种叫卖声的街道。
这是兽人街,城市中标志着两族共存愿景的地方。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自万德山脉搜罗到的神秘果核,历经万年不朽,载种之后能长出增长修为的灵果。食之,一步通玄,三年圆满,扶摇可期,仅售卖十万!”
某摊位前,大喇叭里不断播放着叫卖录音,有行人驻足,打量着摊主售卖之物,却始终无人出价。
终于,有位打扮迥异的青年发出了质疑,“这分明是苹果核,就算是从万德山脉中捡到的,那也是别人吃剩的。”
“不识货就滚蛋!”摊主吱吱大叫道:“要是苹果核,我敢卖!?大家的慧眼还能看不出?你认真感受下,这上面蕴含的淡淡元气……”
这摊主是只篮球大的鼠族,身上穿着专门裁剪的衣裳,他瞪着精明眼,胡子一翘一翘的。
那青年狐疑地托起果核,细细端详着。
忽然,他眼中亮光一闪而逝,故作不屑道:“确实有蕴含淡淡运气,但是否是刻意沾染的也不可知。老板,给个诚心价,十万太贵了……”
摊主激动得手舞足蹈,高声嚷道:“万德山脉一行,同行鼠辈仅剩我一鼠,要不是为了安葬我那舅姥爷、叔叔、大伯、侄子……
这种珍贵之物,我肯定要留着传给子孙后代的。十万,就为孩子博出一个璀璨未来,花不起这钱,赶紧滚蛋,别妨碍我做生意。”
“呵!十万,你卖给鬼去。”那青年嗤笑一声,扬长而去。
待走到不远处的巷角,青年闪身入内,他急忙点开手机,语气急促,又夹带着讨好之意,不时还有哀求声与叫骂声。
某路人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待想起自己的境遇,怅然一叹,结了婚的男人,都挺不容易的。
一名正在闲逛着的古衫老者鼻头耸动,他抬头望了邋遢中年一眼,微微一愣,颌首示意。
随即,古衫老者朝摊位走来,询问价钱后直接刷卡,之后就捧着果核径直离开。
而先前离开的青年面带喜色地回来,紧接着与鼠摊主产生激烈争执,周边有心思活跃之人眼珠一转,趁机往古衫老者离去的方向追去。
“有的人以为宰了只肥羊,却不知,羊在,草,真肥。”位于顶楼的邋遢中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哑然失笑。
又半晌,听到身后嗒嗒嗒传来的脚步声,中年悠然一叹,“很多年没有人敢让我等他了。”
“抱歉,让您久等了。”唐兴望着中年的背影,恭声道。
他的道歉十分干脆,并无多余争辩之意。
哪怕现在离约定时间还有半时。
“下不为例。”
“是!”
虽然许嘉楠此刻外在形象不是很好,裸露的腿上腿毛旺盛,脚丫交错不时蹭地,唐兴脸上依然满是敬重。
此乃不拘节。
就像初次见马老师时,他也似这般不修边幅,不断深入鼻腔,自己也未曾动摇过跟他好好学习的决心。
有本事的人,有点癖好也属正常。
再,这居家行头,不是更添几分亲和力嘛。
明对方不拿你当外人!
大概吧……
“听你为了跟我学习,舍本逐末,放弃了几门课程。‘学习无用论’,可不适合当今社会。”
许嘉楠象征性劝解着,四十五度仰望空,迎向空炽热的大火球。
莫非这是在考验自己跟他学习的决心?
唐兴眉梢轻抬,眼珠骨碌碌一转,谨慎道:“在常人眼中,我是在舍本逐末,但您一定明白,我是在‘舍末逐本’。我相信您,所以,我相信自己的选择会是正确的。”
这高帽,戴得不留痕迹。
“那你想在我身上学到什么?”许嘉楠反手在自己的谷道抓动,短裤下溜,露出一角红彤彤。
有点痒。
唐兴对此熟视无睹,他目光下移,落在其脚边瓷砖上,恭敬回道:“洞察力、罪犯心理特征、动机,破案经验心得。您会的,我都想学。”
“你以后想当执法的督法员?”
“暂时没有这打算。”
“那你学这些有何用?”
“温室的花朵,未经磨砺,经不起风雨侵袭。大二,我会下渊地历练,可我又不想因为疏忽大意被人算计,或是无法洞察陷阱,最后坟头草青。”
“就算在室外的花朵,风雨稍大,一样脆弱。你只能不断扎根土地,才能站稳跟脚。”
“多谢许督法监指点,唐兴必铭记于心。”
变得沉稳了,举止神情都隐藏得很好。
背对着唐心许嘉楠收回精神力,眼中闪过意外之色,比起上一次见面成长了许多。
能让一个少不经事的男孩成长,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责任。
至少是个好事,那件事的把握更大了。
“记得很多年前,我要进执安局,我的师长跟我,‘律法,是区分善恶的最后一道防线’。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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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五官耸动,独眼瞪得滚圆,任由酸涩感变重,直到眼白处通红一片。
准备完毕!
“很有道理。”唐兴回道。
“可他没做到!他,执法也好,做人也罢,都要‘俯仰无愧于地,行止无愧于人心’!他做不到!所以……他死了!他死了!!”
许嘉楠喘着粗气,煞气腾腾地转过身,质问道:“唐兴,那你呢?要跟我学习,就要承担我能承担的,与我无法承担的东西!你,做得到吗?”
《孟子·尽心上》。
水蓝星的亚圣语录。
看来这些年,水蓝星的典籍被搬来了不少。
可真正让他惊异的是,许嘉楠现在的模样,已不是洒脱、不拘节所能阐述的了。
密集的头发或许是太久没梳洗,成块结痂,油腻腻的,还有大块头皮屑垂在发梢。
眉锋下,不成对的眼眸内,血色密布,露着似要噬饶幽光。
他的唇角周边,满是长短不一的胡须,前胸的衣物沾满暗黄色水污,不知有多少日未曾换洗。
“他死了“,是弑师了吗?
无法承受弑师的痛苦,借酒消愁?
本以为自己这数日的经历已经够煎熬了……
许嘉楠厉声道:“唐兴!回答我!”
两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苍蝇振翅嗡鸣,他们在许嘉楠头顶一阵盘旋,犹豫了会,颤巍巍地落下,跟着许嘉楠一起虎视眈眈瞪着唐兴。
众目睽睽下的唐兴苦涩一笑,无愧于心……
要是换做去石庄市前,他一定会拍胸脯打包票,可现在……
他嘴角肌肉抽动,黯然道:“我以前没能做到,希望以后能做到!至于您口中,您无法承担的东西,不知能否明示?”
他是要学东西的,可不想承接别人莫名其妙的因果。
没明码标价的东西,最贵。
即便是古代,稚童蒙学,家里也要为师长备上束修六礼。
许嘉楠眉头紧皱,怒哼一声,脸上狰狞逐渐平复,眼中血色消退。
“罢了!起码没骗我。”他叹了口气,双手一松,似是放下了心中包袱,用着微不可闻的声音嘟囔着。
他靠在护栏处,两手反握栏杆,感受着街道中乱窜的席席凉风,他稍稍抬高声调,道:“就一件事,就那件我拜托你的事。”
两只苍蝇被他的声音吓到,噌地一声,消失的无影无踪。
唐兴知道,许嘉楠指的是猿啸哀案,调查校内可疑凶手。
他歉然道:“还未进行,我昨日刚从石庄市回来,早前又提早出发……”
“无妨,反正接下来,这起案件就交给你了。至于你能不能让那幕后之人伏法,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许嘉楠眸中带着冷意,咧开嘴,露出两排白洁的牙齿。
唐兴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许嘉楠,脑海中浮现出铁骨铮铮的猿啸哀死前的种种。
是那样的不屈、无畏。
再然后,他就想起封圣之时,自己的无能退缩……
他光秃秃的脑门上青筋暴跳,眼中尽是压不住的滔怒火,他质问道:“您……是要将这种事,作为考量我斤两的试题?”
明明好的,要一起还猿啸哀公道的,现在是怎么了?
许嘉楠脸上带着玩味,道:“我可没这么恶趣味,只是我要离职了,无法继续调查。”
离职?
唐兴一阵错愕。
不将这起案件解决了再走?
再,即便离职,就不能调查这事了?
许嘉楠淡淡道:“你找我学习,总不是冲着我督法监的名头吧?那我倒可以为你引荐几人……”
“不用!”
唐兴打断道,“我只是惊讶罢了。离职也好,无法承担也罢,都是你逃避的借口吧?你已经找到了真相,却怕得罪那幕后黑手!不敢将他揪出,所以要一走了之,是吗?”
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许嘉楠的脸庞,想从中找到一丝表情变化。
许嘉楠紧抿双唇,眼神空洞,同样直勾勾盯着唐兴,看得他头皮一阵发麻。
凉风再度掠过,唐兴眨了下眼皮,终究还是败下阵来,他撇过头,鄙夷地望向旁边的空气,讥诮道:“‘疯狗’许嘉楠,虚名之士也!
遇到打闹的案件,破之!再广而告之!遇到半步扶摇境、或者是扶摇境强者作案,也只能屈膝投降了。也不对,或许只是踢踢皮球,把烫手山芋踢给别人,真是聪明!”
“激将法,我许嘉楠要是会中计,可就白活了这四十多年。”稍胜一筹的许嘉楠目光恢复了灵动,他耸耸肩,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我都了,这是我无法承担的事啊。”
准确的,是无法做到的事。
“本想过两离职,周游各国,去看看其他国家积累下的疑案,无聊的话就下下渊地,逍遥自在,结果你找来了。
毕竟我之前承诺过,有空的话会给你一定指导。现在看来,你是不需要我这种虚名之士的指导了,拜拜了您嘞!”
许嘉楠伸了个懒腰,眨了眨眼,朝楼梯走去。
在他身后,两只苍蝇食味紧跟,飘飘欲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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