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六章:国之根本(8)
五百个人,步兵,无甲……王秀峰还真拿我当行脚商
李文革坐在马车里,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微笑;坐在他对面的一娘圆睁着一双眼睛,怔怔地瞧着他,手中那架吉他斜着放在膝上,不知道这位大将军究竟是在和自己说话还是自言自语。
李文革却没有心情理会她的心思,身体一面随着马车的前行晃动着,一面自顾自地盘算着,背甲上的铁片和车厢壁之间轻轻摩擦,出一阵有规律的金属声……
这位和来时一样坐在马车里的八路军节度使此刻没有穿便服,也没有穿那件紫色的朝服,而是内衬一件同样是紫色的战袍,左臂上佩戴着一副臂章,上面用金线绣着长柄交叉的节铖,中间是十字排开五颗金色五角星——那在八路军中代表着他“冠军大将军”的军衔;这也还罢了,坐在马车里,战袍外面居然全副披挂着皇帝亲自赏赐的明光铠,脚上穿着战靴,那情状,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刘庆义在义社十兄弟中排行第八,在侍卫亲军中也不过是个八品武官,禁军的武官,和地方杂牌兵的八品武职毕竟不同,在李文革军中八品官已经是营指挥一级的军官了,在侍卫亲军中却连个队头都头都算不上,手下只领十二个兵。刘庆义即使在十兄弟中也属于最底层军官,不要说和李继勋石守信等人比不了,便是和赵匡胤这样的殿直官也差得远了。
然则便是这个刘庆义。撬动了广顺三年后周官场地第一次大政潮。
说来其实也是偶然,王峻调动了侍卫亲军一个指挥的兵力,三天前以出河工为名义离开汴梁城出外,暗中伏杀李文革。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是侍卫亲军右直指挥使杨凤铎,王峻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刘庆义是杨凤铎手下的亲卫之一,负责留在城中监视界北巷李文革一行的动向。
刘庆义毕竟在铁屑楼和李文革喝过酒,也算有些交情,虽然杨凤铎没有明说为何要监视李文革,但是他却本能地觉得不妥。侍卫亲军出动监视一位外藩节镇可绝非小事。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却恰好又是赵匡胤等兄弟颇为推崇的李文革,刘庆义便留了个心眼,昨日趁着李文革进宫陛辞的功夫悄悄找了在侍卫亲军中担任都虞侯的二哥石守信。将事情对他说了。
石守信是汴京本地人,其父早年与冯道有些交情,因此拿不定主意地石守信便将刘庆义领到了冯道的府上。
李文革初闻此事倒也吃了一惊,不过听刘庆义将杨凤铎的兵力等情况说明白后便不再担心了。
王峻的权力虽然大。但是五百人地调动也已经是极限了,而且这五百人还仅限于步兵,骑兵在这个时代属于战略兵种,没有皇帝的批准即使以枢密使兼宰相的权力也不能随便调。否则一下子调遣五百骑兵出城,只怕这边刚刚出汴梁那边开封府张永德便会密报郭威。
即便是五百步兵,既然打着上河工的名义。自然没有配披铠甲地必要了。这年头自备铠甲兵器的府兵早就绝迹了。募兵制条件下的中央禁军甲冑都是统一管理收存。临出征才会划拨下。而王峻此番调动军队的名目是上河工而不是上前线,自然便不用配备铠甲了。甚至就连盾牌、弓箭这一类地武器都不能动用,只能按照最标准的配备每人拿着一杆木枪来执行劫杀任务。
故此,才有了李文革开头的那番话。
以五百名无甲地步兵想要歼灭一百名披甲地骑兵,王峻这个算盘打得实在是过于狂妄了。昨晚李文革、韩微、康石头三个人反复计算了许多遍,无论怎么计算,劫杀地对象与劫杀之间的攻守都是很明显地事情。虽然说李文革明日有三十辆大车的物资需要照应,骑兵的机动范围始终受到比较大的限制,但是如果把卫队的装备和作战素质算进去,这场伏击战也依然是怎么看怎么没悬念。
既然占据着绝对优势,李文革的心中便冒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设想,当他将这个设想说给韩微听的时候,连这个聪明绝顶的年轻人都吓了一大跳。
“大人,您是边帅,如此明目张胆干预国事,不怕皇帝和中枢猜忌么?”
李文革当时的回答是:“王秀峰既然做了初一,便须怪不得我做十五!他既然要杀我,我便给他找个杀我的理由,这不是很好么?”
韩微前后思量了半晌:“大人,您这是将王秀峰逼到死角上了……”
李文革回答:“大家吵架拌嘴归吵架拌嘴,他却调兵遣将想要和我来硬的,甚至于想要我的命。这也未免欺人太甚了,就凭那五百个跑也跑不动追也追不上的活靶子,便能不动声色地吃了我?简直是笑话!我若真个不讲理不留余地,就该直接带着卫队砍上门去,今天晚上便结果了这个不是东西到家了的老东西!如今我肯乖乖吃他的饵,肯将他的生死交给皇帝,这已经是看在当今的面子上了!”
韩微无语,毕竟在这件事情上李文革是受害,他要报复得狠一些也情有可原。
“大人既然已经决意,职等自然凛遵钧命!”
李文革极为诚挚地道:“这件事里面最紧要的两件事,第一件是如今我身边没有文案,要麻烦启仁大才为我代拟一份奏章,我抄下来明日起身之前托鸿胪寺转呈中书门下;第二件事,却是要麻烦一下令尊韩老将军了。”
韩微何等聪明的人,当即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禁苦笑道:“大人算是将我们韩家全部都绑上来了……”
李文革讪笑不语……
……
杨凤铎倒霉顶透,先是接了一个倒霉外加凶险异常的差使。李文革
京城举目无亲好歹大小是个节度使,若不是王峻许诺擢他取代石守信地位置打死他他都不干,紧接着自家的亲信负责盯梢如今太阳都快落山了都还没回来,他一面担心这小子被人现一面担心这小子去有司告密用自己脑袋染红他身上的官服。就在他忐忑不安的时候,目标车队终于出现在斥候的视野中,于是最倒霉的事情终于来了。
目标的卫队,居然全都是骑兵……
杨凤铎一阵阵眩晕,五百步兵对一百骑兵,王丞相居然还告诉自己人手应该“足够了”。
就算自己手下的人马全都披甲持盾。和一百骑兵相对抗也占不到半点便宜。
理论上己方隐藏的很好也还罢了,若是一旦双方接触上,在装备弓箭地骑兵面前,自己这五百兵冲锋追不上人家。逃跑又跑不过人家,基本上就算被粘上了,人家大可以在远处将自己的部众一个一个全都用箭钉在地上。
这仗,没法打了。
负责收拾这伙子伏兵的是卫队的队副张桂芝。康石头从卫队中分了一半人出来给他,自己留了五十个人守护车队,车队中有几十辆大车,还有几十个车夫脚夫。再加上吕端及其随从行装家人属吏,非战斗人员达到了七十多个,康石头还要负责保护李文革以及韩微骆一娘这两个没有战斗能力地人的安全。五十个人实在不能再少了。
张桂芝把手中这五十个人分成了两部分。他自己带着三十个兵缓缓走在后面。而另外二十名骑兵则打散了,两人一组两人一组撒出去。警戒侦查大路正前方五里,左右各两里方圆内的敌情。
这些卫队卫士原本便是李文革从骑兵斥候大队抽调出来的精兵强将,侦查敌情遮蔽战场对他们来说是本职工作,便和吃饭睡觉般自然。于是,在李文革地车队距离杨凤铎伏兵还有十余里地的时候,杨的部队便被现了。
随后的战斗没有任何悬念,一开始杨凤铎想要将这两个现自己地骑兵抓住或杀死,他甚至想将这两匹马抢下来。事实证明这种侥幸心理在临战的时候是大忌,杨凤铎的队伍中一共才有三个人骑马,他自己一个,还有他麾下左右厢两个营指挥。
躲在矮坡后面地两个指挥几乎刚刚催马迈上官道便在尖锐地破空声中翻身落马。
从那声音判断,杨凤铎断定对手用地绝对不是弓箭。
于是这两名斥候便这么出现在了伏兵面前。
他们骑在马上,慢悠悠地射杀了几个人之后,其他的两组骑兵从其他地方向兜了上来。于是其中一个骑兵回去报信。
在这期间杨凤铎倒是也对这五名骑兵起过那么一两次冲锋,不过步兵跑出几百步后就开始喘粗气,而对方骑在马上,每隔一阵便回身端着一个形状略有些像弓箭却同时又有点像微缩版的床弩的武器给追击的步兵们来上那么一家伙,几乎每次都有一到两名士兵被撂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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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种捉迷藏的游戏进行了两三次之后杨凤铎已经损失了十七个士兵。看这意思这几个骑兵完全有耐心用这种方式和度将这支数目过自家百倍的敌军歼灭——前提是他们携带的弩箭数量足够。杨凤铎现在已经不再妄想能够袭击得手了,他在等天黑。
只要太阳落了山,自己就有拜托这些讨厌的骑兵的机会了。
这时候张桂芝带着主力三十几名骑兵赶到了战场。
三十名骑兵同时举起手中的弩箭,杨凤铎一下子便明白了,看这阵势,没戏了!
“在下是侍卫亲军某部指挥使,请见李大将军,有下情禀上!”
杨凤铎的行为让张桂芝疑惑了一会子,按照康石头的交待,他应该在歼灭掉一部分伏兵之后再开始喊话和敌军指挥的将领谈判,现在都还没开始打,对方的头头便喊话了,这是啥意思?
杨凤铎啥意思都没有,他决定投降。
五百个人便这样向五十个人缴械,这些侍卫亲军的士兵脸上都带着一些不服气地神色。这也难怪,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和敌人过上一招一式,大部分人只看见几个敌人骑着马跑来跑去,然后便听见一些类似箭矢飞行的破空之声,随后自己的战友便有那么一个两个倒下嚎叫。
这仗打得窝囊。
杨凤铎的投降倒是没有受到什么人的反对,一方面看到对方身上披着铠甲骑着马拿着弩箭,几乎所有士兵都明白这仗没法打了;另外一方面对面毕竟也是大周自己的军队,就算拼个尸山血河也没处记功报功。
向自己人投降缴械,没啥丢人的。
杨凤铎被康石头带到了韩微面前。
“扬指挥。你要死还是要活?”
韩微十分地不客气,脸上带着几分矜持的笑容看着杨凤铎。
他身上虽然没有穿着官服,不过杨凤铎依然不敢怠慢,苦笑道:“卑职当然要活!”
“袭杀藩镇。以下犯上,这是重罪,你活不了了!”
韩微一句话便让杨凤铎脸上变了颜色。
“李大将军命请奉旌节旗,将你腰斩于道!”
杨凤铎当即眼前一黑。这个李文革也忒狠了,不问青红皂白上来便杀人……
“大人,卑职冤枉,卑职只是听命行事。奉的也是上头地命令,请大人禀上大将军,卑职确属无心为之。请大人万万宽宥则个?”
“你若无罪。那谁有罪?奉上头的命令。上头是谁?”
韩微冷着脸问道。
杨凤铎到此刻也没奈何,只得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韩微冷冷笑道:“胡说。王丞相国之忠良,朝廷柱石,你竟敢污蔑于他,不要命了
“小人有几个脑袋,敢污蔑宰相?”杨凤铎叩头苦笑道。
韩微见火候差不多了,吩咐张桂芝道:“去找几个得力的弟兄来!”
随后,他伸手拍了拍杨凤铎的肩头:“扬指挥既然觉得冤枉,那我便送你去个地方辩解一番,扬指挥可要仔细了,你这颗头颅能否保得住,全在你自家这张嘴肯否说出实情了……”
“大人要送卑职去何处?”杨凤铎心理直打鼓。
“白沙镇——你地顶头上司,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京师右厢都巡检使韩老大人的行营中军便驻扎在那里……”韩微笑眯眯道。
杨凤铎两腿一软,顿时坐倒在了地上。
……
此刻,延英殿内***通明,宰相王峻、范质、李谷、王,开封府尹张永德,枢密副使郑仁诲,翰林学士窦仪,这些重臣近臣都站在丹之下列成了两班,而新近回京一直在府中休息歇养的太原侯柴荣也赫然在列。
郭威高高坐在御座上,炯炯的目光俯瞰扫视着殿中地臣子,此刻一份表章正在这些大臣们中间流转传阅……
臣检校太保冠军大将军右骁卫大将军八路军节度使知延州事李文革谨奏……
轩辕之下,德教衰缓,故三皇无亲疏,五帝能禅让,三代以降,舜承让而推位于禹,至启立,则人皆以为贤,天下遂安……
……国家社稷也,君为社稷之本,本固则邦宁。昔明宗末岁昏暗,封宋王于外镇,终至帝为诸侯所乱,家国分崩,天下倾覆……
……今陛下上膺天命,践祚大宝,逐刘氏于河东,斩慕容于东海,四海安定,军民熙乐,唯东宫虚悬,储位未定,此内外疑惧臣民观望也……
……臣膺陛下宠眷,执掌西镇,加号卫府,自掌旌节以来,食不得甘味,夜不能安寝,唯恐疏忽懈怠,亏缺职守,辜负圣恩……
……边关将士臣僚,昼夜巡戍,以却夏虏,兵甲利,粮秣足,无可虑,唯愿社稷安定,则四夷宾服……
……储位公器之,国之根本,四海臣民所翘仰望……
……臣本愚钝贫贱之人,为陛下简拔于仆从卑庶之间,授以旌节斧铖,委以方面之权,敢不殚精竭虑,励砺心血,以报陛下。
……故此臣冒死具奏,恳请陛下早定东宫以安社稷,策立国储以平四方,使天下得以长治,使朝政得以久安……
……为具表上奏,臣延州李文革再顿……
……
“陛下,右骁卫大将军忠心可鉴,言辞耿耿,请陛下准其所奏……”
这么好的事情,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就太可惜了,这奏章是范质送来的,他自然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臣附议——”
李谷地话语极简短,但态度很明确。
其余的人都没说话。
郭威看了看王,这个新任宰相似乎正在皱眉琢磨甚么,没有说话。
王峻的神情似乎又惊又怒,眼珠子在眼眶中猛转,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说。
郭威开始觉得有些意思了,王峻居然在犹豫,奇怪,他犹豫什么呢?
“抱一,你怎么看?”皇帝点名问张永德。
张永德抬起头看了看站在自己前面地柴荣,嘴唇蠕动着想说话却又有些犹豫。
“朕问你话,你看君贵作甚么?想到甚么便说甚么,朕又不会以言罪人……”郭威笑着道。
“陛下恕罪,臣心里面是在暗中佩服这个李文革,当真是个胆大包天地人物,这么大地事情,谁都不敢第一个张嘴,他却毫不顾忌说了出来,臣虽然对他的莽撞不以为然,却佩服他这份胆色志气……”张永德笑着道。
一番话把殿中地人都说笑了,除了王峻。
郭威也笑了:“你这滑头,朕问你同不同意他所奏之事,你却评论起他这个人来了。李文革是个何等样人朕还不知道么?朕现在问你,该不该定国储,该不该立太子?”
张永德这回不再犹豫:“当然该,陛下,李大将军奏表中说的不错,东宫之事干系到国之根本,国本不定,社稷不宁!”
“王,你说呢?”
“陛下,国之根本,自然应当早定,此事无可议处,臣现在是在思索的是,该定谁为东宫储君,该立谁为太子……”
王说话间目不斜视,然则他的话一说出来,殿中的人几乎全都将目光转向了柴荣。
郭威捋了捋胡须,微笑道:“哦……如此众望所归啊……君贵,相公们都看着你呢,你说说!”
柴荣不卑不亢奏道:“父皇,立储之事,儿臣理当避嫌!”
郭威一摆手:“朕没有问该立谁,朕现在问的是该不该将这件事情定下来!”
柴荣显然是想好了的,毫不犹豫地答道:“国储乃是国之根本,自然应当早定。此事其实毋庸讨论,天子膺天命治万民,其实自家也是凡人,病患衰老乃自然之规,百年之后。大周的基业绪总须有人承继。其实这些事应当是朝中的宰相和大臣们想的事,由李文革一个外藩将领说出来,实在当令我等汗颜……”
郭威点了点头:“是啊……李文革都能想到的国之根本,三年来居然无人奏请论说,朕的朝堂之上,难道真的都是鼠目寸光之辈么?”
一句话将所有人都扫了进去,众臣纷纷跪倒请罪。
郭威斜着眼睛看着——王峻还在直挺挺站着,脸上各种各样的情绪交集迭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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