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泥泞中的弱犬,竟妄图染指高飞的青鸾
又有春雨。
东风吹过细细春雨洒过苏州府外的虎丘山,带起清冷的雾气飘来府城。
苏州府里草色闲闲,房舍叠嶂,不愧是苏南州的府城,确有几分江南形胜的繁荣。
陈水君和来自悬天京的玄紫将军并肩,走过城中的留吴桥,走在青砖绿瓦下的青石板街上。
二人沉默许久,最终还是那位身长九尺,眉目间带着凛凛威风的紫衣将军开了口。
“十八年前,你如果没有愤而辞官,带着……你儿子前来苏州道,也许早已入京为官,陈水君,那时我就与你说过,你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那一年的燕空书院,唯有你与楚牧野能入我的眼。”
紫衣将军踏过空心的青砖,却不曾踩起砖下的水。
陈水君依然沉默不语,只是朝前走。
紫衣将军也不理会陈水君的沉默,背负双手道:“其实认真想来,你现在的年岁也不算老,不足四十的年纪,若是为官,还能走上好一段路……与其躲在小巷中教授小儿,不如我为你写上一封信,你再去莲舟、台西、陈马……又或者九塘当一任县官,再过几年,就能入府衙……”
“真是难得。”陈水君忽然打断紫衣将军的话:“一向以勇直如虎出名的玄紫将军李伯都,今日不但以商量的语气与我说话,还要以官职讨好我。”
李伯都停下脚步,侧过头来看陈水君。
他看到春雨中的陈水君不曾用体内的真元隔开新雨,而是任凭雨水落在他的身上,打湿他的衣襟。
可雨中的陈水君却并不狼狈。
他站在雨中,任风雨直来,与他融为一体。
李伯都忽然想起这十几年以来,他与陈水君的几次会面,进而又想起十八年前那个秋夜,陈水君提着两筐喜饼前来他李家门楣提亲时的样子。
于是他心中不由怒气再涌。
若无他陈水君,他李家又怎么成为京中贵胄们的笑柄。
若无他陈水君,音希不至于深居简出十八年,不至于此生都不与他这兄长说话。
想起这些,他心中的怒气就化成了一头狂暴的猛虎,一如他的名字。
伯都乃猛虎。
他在悬天京中被称为李家猛虎,猛虎如何能受凡人的气?
“陈水君,十八年了,你早该知道你这样的人,与悬天京中的门阀贵胄们相比,就如同泥渊,叮当作响的铁器哪怕被镀上一层银,也不过拙劣的廉价之物……我原以为你被清贫缠身三五载,总会认清这些,却不想你躲在小巷里十几年,性情却一点没变……还是那么不自量力,总想以凡人之身,上天摘下一轮明月。”
李伯都声音森然,眉头都微微皱起,周遭的雨水似乎都被他的气魄吓到,纷纷蒸发于半空,半条街上竟没有雨落下来。
“音希是天上的月,照在水里,被你这卑贱的骨头染指已经是你永生的幸事,现在天上的月总要升到云间,你……切莫再阻碍。”
陈水君转头,平静的看向李伯都,似乎没有听到李伯都满含威胁的话,只是他眼里还带着探询。
李伯都直起胸膛来:“司家司远瞾亲自上门提亲,他与音希是自小的玩伴,青梅竹马,如果没有你横插一脚,他们二人也不至于等到如今。”
“横插一脚……将军忘了我为李家做的事,立下的功,忘记了尚书大人的承诺?”陈水君语气平静,像是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李家欠我许多,只是现在,今日来此的将军也好,京中的尚书大人也罢,只怕都已经忘了。”
李伯都瞥了他一眼,语气也如常:“就如母亲大人所言,怪只怪你的出身卑微,怪只怪你的血脉浅薄,怪只怪你哪怕确有几分才学,可仅凭你一人,想要成长到比肩司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也几无可能,怪只怪你只是个普通人,天生与我李家有天地之别。
这无可弥补……至于你为我李家立下的功劳,我李家未曾打死你,便已经偿还了。”
“几无可能……”陈水君肩头不知何时落了一只蝉,风一吹便又吹走了:“世上的事,又有谁能知道?”
他不再诉说李家对于他的亏欠。
“音希没有答应?”他说话直指要害:“如果音希答应下来了,以玄紫将军的身份和傲气,不至于前来我岐黄街上的小院。”
李伯都道:“司家家主位居兵部尚书之位,与我李家正是门当户对,二公子司远瞾司将军一身修为有望骑鲸成造化,历来得圣上器重,铁佛关、篱河江两次大功之下,他已经得了杀佛侯之爵,统兵玉甲军,在朝中如日中天!
音希能嫁给杀佛侯,是她的幸事。”
李伯都语气铿锵,陈水君却皱起眉头:“司远瞾早已成婚,甚至膝下还有一儿一女,他的发妻……似乎并无亡故,你们要音希去做妾?”
李伯都面不改色:“音希的声名早已被你毁了,她能嫁入司家已经是好事,而且司将军自然不会亏待了她,总好过……躲在我李府中,被人非议一生。”
始终平静如水的陈水君听了李伯都这番话,脸上终于显露出怒意来:“音希与我本是两情相悦,你李家以门阀士族之见拒绝了我,也让我与音希抱憾终身,现在,你们要音希去做妾?”
“那又如何?”李伯都冷哼一声:“去给司远瞾做妾,总好过与你结成连理,从此看你在贫瘠之地当一介县官,再生出方才院里那等平庸的杂种,从此操劳一生!
陈水君,你与音希本就不是同类人,你硬要攀附,无非是看我李家在朝中的权势足以扶你上青云,只可惜,你出身太过卑微,泥泞中的弱犬,竟妄图染指高飞的青鸾,实在自不量力!”
“有朝一日,你会知道他不是什么平庸的杂种,他叫陈执安,也是音希的孩子。”陈水君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来,眼神如刀,直刺李伯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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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伯都在这个刹那有些恍惚,他隐约从陈水君身上感知到一丝锋锐的气息,与陈水君平日里的性格截然不同。
“陈水君不过璞玉境的修为,又如何能让我感受其锋芒?”李伯都心中这般想着,话语也越发尖锐:“他不是我李家骨血,不过是我李家一时不查下的意外,他是你陈水君之子,正好和你一同在这岐黄街上过完平庸的一生。”
“我也可以给他一个前程,保他一生无虞,只要你给音希写一封信。”
“陈水君……莫要太过自私,你便当是为音希着想,也当是为你那平庸的儿子找一条出路。”
“执安的出路,我自己来找。”陈水君打断李伯都的话:“玄紫将军,我准备远行,等我回来,我会找你仔细写一写杂种二字。”
李伯都忽然失声而笑:“陈水君,你记了我的仇,往后要找我算账?”
“若非我答应了音希,真想……今日便捏碎你的脑袋。”
陈水君轻抚衣袖,肩头又落一只蝉,他冷眼看着李伯都:“不如,你来试试?”
春风又来。
江风刺骨。
——
陈执安坐在桌案前,看着摆放在眼前的两本武道典籍。
“沈好好是铁臂将军的孙女,他给我的这两本秘籍想来应该有些来历。”
陈执安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吸气时隐约感觉到自己肚中一股气悄然流淌,进而又弥散于他的身体内不知所踪。
陈执安知道这就是所谓的“血气”。
他喝了赤中姜所泡的姜茶,懵懂间化出血气,却不知该如何驾驭这股气。
“大雪山参气帖……看这名字大概就是驾驭血气的功法。”
陈执安缓缓打开这本秘籍,只见秘籍扉页之上写着一行字。
“铁佛关终年大雪,余听雪、看雪参悟养气之道—积阴成大雪,落处乱纷纷,血气鸣寒夜,披身养黄钟!”
他低头仔细阅读这本大雪山参气帖,不知不觉两个时辰悄然而逝,时已至傍晚,太阳落下,落日的余晖照在墙头,只留下微弱的光。
陈水君早已回来了,他做好了晚饭,又招呼陈执安出来吃饭,然后便又出门,却不知去了哪里,只说是要去见一位老友。
陈执安匆忙扒了几口饭,又回了房中,研究大雪山参气帖直至子时。
虽然不能说是废寝忘食,却也已经分外专注了。
大雪山参气帖秘籍旁边,还放了一杯姜茶,陈执安一边喝着赤中姜泡成的姜茶,一边阅读秘籍。
深夜,陈执安终于将大雪山参气帖合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看雪参气,化气养气,直至真元、神蕴皆有兼顾,真是一门好功法。”
陈执安眼中闪烁着一抹亮光,这本典籍详细讲述了参气之道,更难能可贵的是其中多有注释,似乎是给修行之人开蒙所用,并不晦涩难懂,许多修行所用的名词都有详细的解释。
“这位沈家小姐倒是心细,她若是给了我其他没有注释的典籍,以我的底子只怕看都看不懂。”
他一边心想,一边又从床下拿出了那一张得自周修景的银票。
“怪不得修行之道无法在民间大肆传播开来,除了食肉的老爷们刻意为之,民间百姓的经济基础也无法承担成体系的修行。”
陈执安看着这两百两黄金的银票,心中有些庆幸起来。
“大雪山参气帖中详细的记录了一道药方,名为黄钟行气汤,虽然不服用药汤也可,但若能日日服用,可以大大加快化气养气的进度,加快血气的积累!”
他思绪及此,又看向另一本拳法秘籍虎抱拳改。
“却不知这虎抱拳,是否也要配以汤药?”
陈执安翻开虎抱拳秘籍,仔细找了一番,果然找到了一组药方。
“血府逐淤散……”
“修炼虎抱拳时,初学者全身肌肉剧痛,筋膜扭曲,骨骼错位,淤血堆积,这虎抱拳改已经改进了拳法,肌肉筋膜骨损伤程度大大降低,却仍然要服用这血府散加以缓解,再辅以芒硝行气散结,方可突飞猛进。”
“光是这两方汤药,只怕价值不菲,日日服用,就算是小富之家,只怕也要被拖垮……这两百两金子可真是雪中送炭。”
陈执安一口喝完了杯中剩下的姜茶,只觉得身体中的血气流动更明显了许多,他这才盘膝坐到床上,跏趺而坐,双手落于膝上,闭起眼睛,以大雪山参气帖中的教授的法门,感应身体中的血气。
只一瞬间,陈执安仿佛坠入了一片混沌,混沌中有一抹血色凝聚,四处飘荡。
“嗯?我这就感应到了体内的血气?大雪山参气帖中明明写了要捕捉气机,须灵肉皆沉,才可感应血气,初踏修行道路的人要窥得门径,要花费一月到三月不等的时间……”
“我不过一瞬便已感应成功,难道是那赤中姜的功劳?”
陈执安想到这里,忽然精神一振:“还是说我天生就是修行天才?”
他在心中沾沾自喜,而混沌中的那一抹血色也随着他的心念开始缓缓飘散,弥漫一整个混沌之地。
陈执安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开始炽热起来,血液流动的速度开始加快,继而生出更加厚重的血色来。
“运血养气……这是养气境!”
陈执安心中一惊,想起大雪山参气帖中的描述,越发确信自己的修行天赋似乎确实不凡。
正在这时,他感应中那混沌之地的血色突然间收束,他的意念也重新凝聚,脑海中透露出一幅清晰的画来。
正是天上玉京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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