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 朱祁镇:弟弟做,好!
待仁、宣二帝为燕京城上空那条新诞生的真龙加持过气运之后,张牧之便将朱祁钰送回郕王府上。
次日,朱祁钰又来大真人府请安,且带了孤本道经,老君玉像等物。
张牧之并不在意这些,让青璃收下后便不再理会。
朱祁钰见张牧之收了礼物,心中松了口气,自觉融入了炳灵公,张元吉等人的“小团伙”。
接下来几天,朱祁钰往大真人府上来的更勤了,且言辞间对张牧之十分恭谨,常以弟子之礼自居。
直至六七日后,张牧之在厅堂前散步,将朱祁钰叫到跟前:“贫道扶你正位,也受了你这几日的礼数,如此也算全了因果。”
朱祁钰刚欲开口,又听张牧之道:“你日后登临九五,执掌社稷神器,自当口含天宪,一言九鼎,不必再对我伏低做小,免得失了帝王气度。”
“张大真人对小王有再造之恩,小王即使登位,亦不敢对大真人不敬。”朱祁钰忙道。
张牧之摆摆手,不再谈及礼数之事,又叮嘱道:“朱祁镇寿数已不满月余,过几日便要发作了,你当闭门读书,不要再到这里来,免得生出波折。”
朱祁钰躬身答应,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询问:“张大真人……小王登基后,这关于政事……不知大真人有什么提点么?”
“我是修道人,又不是曹操,怎么?你担心我挟天子以令诸侯吗?”张牧之笑道。
朱祁钰顿时噤若寒蝉,面皮通红,嘴巴张了张,不知该如何解释。
张牧之摇了摇头:“我在人间待不了几年,也不会干涉朝政之事。”
“你是极聪慧之人,遇事不决时一要问贤臣、直臣,再就是去史书中找答案。”
“不仅要多读前人所著史书,还要常思索我给你讲述的‘史实,想想我们是如何从天朝上国一步一步沦落到蛮夷欺凌的地步。”
“你只需要记住,前人不足畏,祖宗不足法,再将目光放长远些,治政就出不了差错。”
朱祁钰长揖到地:“大真人所言,字字振聋发聩,小王当铭记大真人教诲。”
张牧之摇头:“你回去静待宫里的旨意就是。”
朱祁钰躬身后退:“小王拜别张大真人。”
直至朱祁钰离开了大真人府,孙悟空才从后面出来:“这小王爷可被你吓狠了!”
张牧之也是无奈:“他以为我能随意处置真龙天子,其实哪有那般容易?”
“当年赵宋国力羸弱,虚靖祖师已有天仙道行,依旧违逆不得皇帝旨意,只能假死脱身。”
“纵使我来自末法之世,不受戒条所限,面对朱祁镇仍被压制的仅有阳神真人的法力。”
“朱祁镇尚未亲政,然其坐居之地,纵使真武大帝的分神也不得显圣,真龙天子得人道气运庇佑,能使鬼神辟易,岂是虚言?”
孙悟空点了点头:“若无轩辕黄帝赐下轩辕剑,修行人谁能奈何得了皇帝?那你为何不同他讲清楚?”
张牧之笑道:“不必讲清楚,让他心里有些忌惮也好。”
“此话怎说?我看他倒不是轻狂的性子。”孙悟空好奇道。
张牧之开口解释:“其实原本朱祁镇还有几年运数,我欲将这螭龙好好教导几年,使他能为我所用。”
“怎奈活佛以法身入京,以朱祁镇为刀来杀我……如今只剩月余时间,我不得以行揠苗助长之策强扶他上位。”
“他没有经历燕京之围,皇位得来容易些,若心中再没点敬畏,几年之后说不定又不堪用了。”
孙悟空摇头,口中啧啧几声:“你肚里一天天的尽是这些谋算,岂是修道人所为?你不累吗?”
“事关人道气数,由不得我不慎重。”
张牧之叹息一声,又道:“攘外需先安内,朱祁镇驾崩之后,土木堡之变应该不会再有了。”
“但如今密宗诸圣都以分神出了西天极乐世界,下降到草原上,厉兵秣马想要图谋中原,未来局势恐怕要比土木堡之变还要凶险。”
孙悟空听了这话,也是心中烦躁,抓耳挠腮一阵,忍不住抱怨:“无量光王如来也是太过慈悲,才由的他们闹腾,依我看就该把那伙妖人尽数灭了才是。”
无量光佛毕竟是张牧之的化身,猴子这话当然是说给他听的。
“无量光佛得了释迦涅槃后遗留的法力,自然继承了他慈悲宽宏的胸襟。”
“我和无量光佛、酆都北阴大帝都有志于先天境界,自不能太过强迫这两道化身的想法,使他们行事有驳于自家之道。”
“你我也是一样,需得常常自省,俸道而行,否则安能修成上层果位?”
孙悟空冷哼一声:“将这些佛门败类尽数灭尽便是我心中之道!”
张牧之大笑:“所以观音等几位大菩萨才点化你,要叫你证那斗战胜佛的果位!”
“斗战胜佛内诛伪佛,外震妖魔,逢战必进,遇战则胜,岂是浪得虚名?”
孙悟空听了这话,顿时有些丧气,轻轻一跳到了一旁石桌上,似打坐一样盘坐,叹道:“佛陀果位,难啊!”
“老孙得菩萨指点,只修一部心经,这几年法力增长的倒是极快,但佛法始终不得真意,现在顶天了也就是阿罗汉境界。”
佛家禅宗修持,需得先认识自身的真如本性,内心平静光明,杂念不起,一念不滞,此为阿罗汉境界。
而后再修菩萨八识,进一步转变成为佛的四智,如此福慧圆满,成就佛果。
当然这般成就的是那最上层的佛陀果位,能到这一步,在西天极乐诸佛之中都是数得着的。
释迦牟尼执掌极乐世界时,秉持海纳百川之胸襟,佛家各支各脉对“佛陀”都有自家定义,所以西天才有三千诸佛之称。
孙悟空要证佛陀,肯定要走最正宗,最上层的那一条路,如此才能为佛门扫平内外一切阻碍,称“斗战胜佛”。
张牧之深深望了孙悟空一眼,笑道:“其实你已经寻到了症结所在,只是一时看不开,放不下。”
“若是看开放下了,不说立地成佛,但菩萨八识顷刻便成。”
孙悟空知晓张牧之说的是顺德公主之事,坐在石桌上默然无语。
这也是猴子在南京窝了几年,终于肯来燕京的缘由。
他本是山中野神,是得了顺德公主之助,才一步一步走入正途。
此时虽然学佛,但想要再看开,放下,谈何容易呢?
“这猴子归入正道前不知有多荒淫,才会被临水夫人陈靖姑斩去臊根,现在倒痴情起来了,真是不可思议。”
“靠他自己看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我还是推他一把,等朱祁钰登基后再说。”
张牧之在心里默默盘算。
次日,也就是张牧之炼钟归来,诛灭活佛化身后的第八日。
朱祁镇在早朝时突然昏迷,从龙椅上扑倒在地。
一时之间,上至孙太后,下至文武百官俱都大乱。
几十名御医一拥而上,就在大殿上问诊之后下了决断:“皇帝纵欲过度,致肾水亏空,如今身如筛网……”
孙太后当庭几欲晕倒,顾不得理会众臣,强撑着叫人将皇帝抬回自己宫中休养,诊治。
皇帝离去,文武百官却不肯散朝,仍在奉天殿外吵嚷争辩。
时有都御使陈益出班,大声斥责皇帝沉溺女色是受了内臣王振蛊惑,要几位阁老拟旨,诛杀王振全族。
孙太后、皇帝、王振都已离去,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乃王振亲信,当庭呵斥陈益污蔑内臣。
殿中文武臣公早知此人底细,又觉皇帝病重,王振没了倚仗,哪会将这“鹰犬之流”放在眼中?
户科给事中王竑大步从排班中冲出,一把捉住马顺胸前衣襟,将其拽翻在地。
殿前金吾卫欲要上前拉开二人,被几位阁老喝止。
马顺本人并无武艺在身,纵使提着绣春刀也不敢朝大臣出手,被身材高大的王竑按住,连撕带咬,殴打的凄惨。
后陈益又提起王振收取贿赂,诬陷于谦等诸位大臣等事。
百官群情激奋,一拥而上,将马顺围住,拳打脚踢了半个时辰,终将马顺打死在奉天殿前。
try{ggauto();} catch(ex){}
群臣还不解气,皆大喝要彻查王振余党。
殿前太监金英被群臣气势吓住,言辞间说出王振的几位“长随”,“干儿子”。
“内臣侍奉天子,若有子嗣岂非徇私?”
群臣激愤,着金吾卫将几人押来,围殴致死。
又有御使提起皇帝之前炼丹的事,群臣早红了眼,又要殴打道录司邵以正。
邵以正自问并无亏心之处,但见形势不对,早借土遁走了。
群臣寻不着人,要去大真人府上闹,终被内阁首辅杨士奇喝止。
直至一个时辰后,文武百官才从奉天殿中散场,自此皇帝不再临朝,政事仍由内阁主持。
两日后,孙太后听了外臣的建言,终将王振下狱。
朱祁镇在清宁宫中养病,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太医用药、针灸多日亦不见好转,委婉提及皇帝大行之期将至。
孙太后心中悲悯,恸哭晕厥多次,并下令内廷不得将皇帝病重之事透露给仁寿宫太皇太后知晓。
又过几日,朱祁镇清醒后记起王振,哭求孙太后赦免其罪,孙太后无奈应允。
十几日后,朱祁镇身形消瘦的宛若皮包骨头,精神却反而变得清醒,自宫中传旨召张大真人觐见。
张牧之随宣旨太监一起到了孙太后居住的清宁宫。
静室之中,所有侍候的太监、宫女都退了出去。
“张大真人,您法力神通无量,您告诉朕,朕是不是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此时乃是盛夏时节,朱祁镇裹着被子倚靠在床上,眼窝深陷,一双眼睛亮的吓人。
张牧之坐在床前软凳上,目光平静地往屏风后看了一眼,点头道:“陛下已失了皇帝气数,如今虽仍占据九五之位,但终究是不得长久。”
朱祁镇眼中光芒暗淡下去,沉默良久之后又问:“事已至此,大真人仍不愿意炼制丹药吗?”
张牧之摇头:“臣若开此先例,后世之君定然要争相效仿,将朝政抛掷,转而修玄问道,服丹长生,如此臣便是千古罪人了。”
“……朕到现在依旧不明白,朕只是出宫看了一次佛道斗法,怎就使自己失了气数呢?”
“张大真人入京之前,那普渡慈航在宫中为祸了几十年,朕也没有什么损伤……”
张牧之叹息一声,解释道:“巴朱加措乃西域活佛之法身,他和普渡慈航实是一路,且法力神通都比那普渡慈航厉害的多。”
“密宗这一干妖僧入京,都是为了垫付我中原正统,而臣便是他们的绊脚石。”
“陛下分辨不明,屡次相助他们同臣为难,终致自己气运断绝,臣也挽救不得。”
朱祁镇听了这话,眼中闪烁了下,似乎猜到些什么,只是没有揭破。
又是喘息了良久,朱祁镇轻声叹息:“张大真人进京前让锦衣卫给朕送信,说普渡慈航是祸国妖僧,朕信了张大真人的话,才免于被妖僧所害。”
“这次巴朱加措进京,张大真人怎么就不再提醒朕了呢?”
“朕也承认,因为炼丹之事对张大真人有些成见,但大真人乃在世仙人,想来应不在意这些才是。”
张牧之面色有些复杂:“陛下要求长生,巴朱加措说能有办法压贫道一头,让贫道为陛下炼丹。”
“就算那时我上书提醒陛下,说那喇嘛在蛊惑君上,陛下肯信么?”
朱祁镇再叹一声,面上似乎浮上来一层灰气,轻轻点了点头:
“大真人所言也有道理,那时朕只觉得长生就在眼前,纵使大真人上书,朕估计也不会信的。”
“朕素有大志,当初居于东宫之时,便常心慕太宗皇帝征战漠北,马踏联营之事。”
“后来父皇因战事受伤,正处壮年便早早崩逝……朕每每思及,常恨自己年幼,不能替父分忧。”
“经过太宗和我父皇多年征战,草原瓦剌各部虽然表面臣服,但依旧野心不死……”
“朕还未亲政,还未御驾亲征……”
朱祁镇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正当张牧之以为他要咽气儿的时候,他却又张开了眼睛:
“张大真人,不!张天师!朕还不想死!您有什么办法能救一救朕?!”
张牧之沉默下来,他斩杀朱祁镇的气数,确实是受记忆中的“历史”影响。
朱祁镇好大喜功,其实算不得好皇帝,但他为人本性也不坏。
除了为人诟病的宠信王振,土木堡之变,夺门之变外,他在复位后也做了不少好事。
比如废黜皇室以活人殉葬的陋习,后期也施行了宽恤之政,减轻百姓负担等等。
但在愈演愈烈的人道之争面前,以朱祁镇的性情确实不能做皇帝。
在朱祁镇殷切的目光中,张牧之缓缓开口:“天子气数已去,确实是挽回不得,陛下若是肯主动禅位,臣可请阴司之神为陛下延些寿数。”
朱祁镇面上表情一下凝固,良久之后才摇了摇头:“张大真人毕竟不明皇家之事,朕若失了皇位,日后无论是谁登基,朕也同死无异了。”
张牧之点了点头:“那臣也无可奈何了,陛下还有几日时间,且仔细思量一二。”说着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过了片刻,孙太后从屏风后出来,冷哼道:“此人着实大胆!当下旨治其藐视君上之罪!”
朱祁镇有气无力地劝道:“母后息怒,此时我大明朝还离不得他。”
“太宗、仁宗、甚至是你父皇都未倚重过这些道士,怎就离不得他了?”孙太后坐在床沿上,依旧有些愤愤不平。
朱祁镇神思疲惫,似乎昏昏欲睡:“或许是人之将死,朕隐隐感觉日后这天地似乎有些不同了……”
张牧之在太监的引领下出了清宁宫,刚穿过一条狭长的甬道,就见前方一位衣着朴素,气质端庄的中年女官,带着几个宫女正在等候。
“太皇太后让臣请张大真人去仁寿宫说话。”
女官拱手为礼,态度无可挑剔,言辞间却有一股不可违逆的味道。
张牧之点头:“你在前面引路就是。”
众人一起到了仁寿宫,女官将张牧之让进静室里。
传言病重的太皇太后张氏正坐在室内读书,衣衫朴素,精神瞧着也很硬朗。
“来人,给张大真人看座!”张氏开口嘱咐女官。
张牧之躬身谢过:“臣请太皇太后圣安,谢太皇太后赐座。”
无意间瞟了一眼,张氏读的是《清静经》。
张氏待张牧之坐下之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几眼:“大真人眉宇间虽有锋锐之气,但瞧着也不像是强势之人。”
张牧之笑道:“臣本性情冲虚,怎奈每走一步,形势便艰难一分,终致今日没了退路,只能以刚硬手段示人。”
张氏点了点头,也不再虚言试探,直接询问:“皇帝还有多少时日?”
“若陛下不愿主动禅位,恐只有七八日好活了。”
“宣宗育有二子,张大真人看那郕王性情可当得起社稷神器吗?”
“郕王性情仁善,颇有明君之相,又得太祖皇帝梦中赐下蟠龙玉佩,正是天定君主。”
“他若继位,能坐几年江山?”
“由臣倾力辅佐,三十年安定还是有的。”
“三十年之后又当如何?”
“那时臣的弟子也已飞升上界去了,臣不敢轻易许诺。”
张氏点了点头:“希望张大真人不负今日之言,来人,送张大真人出宫!”
次日,天皇太后张氏招朱祁钰入仁寿宫相见,而后传出旨意,言皇帝病重难治,膝下无子,着郕王即皇帝位。
群臣受命往郕王府邸请朱祁钰登基。
朱祁钰以嫡脉皇兄尚在为由,经三请三让,终勉强答应继位。
第三日,群臣将朱祁钰迎至奉天殿,预演登基大礼。
朱祁镇弥留之际听到钟鼓之声,询问宫人之后叹息:“弟弟做,好!”,乃崩于清宁宫。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qiwenxue.com。奇文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qiwenxue.com